第49章

平城的大雪持續了很久, 冷空氣突然來襲,裹挾着鵝毛大雪,斷斷續續下個沒完, 新落下的雪覆蓋着舊雪,鋪上了厚厚一層。

像整個冬天就這樣了。

傅時朝回來時,路上雪化掉後凝結成的冰, 車速不得不開得很慢,以免打滑。

他沒想到平城是這樣的情況,國外的事情結束後他就以最快速度回來, 以至于過于趕時間, 沒來得及帶禮物。

這會兒倒是被迫慢下來了。

助理看出他的心思,問要不要停在國內的商場買, 他搖頭,那就失去了本來的意義。

車開到了小區,傅時朝讓車停在門口, 他步行過去。

路上, 路過鄰居家,聽見了男人跟自己女兒的對話。

男人問:“太冷了,你要是凍感冒了,你媽非得跟我急了。”

“不冷呀, 小雪人還沒堆好呢。”

“就這麽喜歡小雪人?”

“那當然了,我們小姑娘都喜歡的,”天真的嗓音, 奶聲奶氣道:“哎呀爸爸,你這個腦袋推的太醜啦。”

“那我再整一下。”

“……”

所以, 雪人是小女孩那句“我們小姑娘都喜歡的”給的靈感。

他以前沒推過,就在網上搜了圖, 對照着圖片的推了一個,網上的有紐扣又胡蘿蔔,他手上什麽也沒有,只能撿了旁邊灌木叢枯樹枝湊合,鼻子嘴巴,以及兩只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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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是胖版的木頭人。

就這麽,依葫蘆畫瓢又做了一個。

打電話之前,他看着兩個雪人,心情是少見的忐忑,不知道蘇墨看見會不會買賬。

她鑒賞水平一向高,當初這房子找的設計師,在看過星河灣的房子時,對她的品味贊不絕口。

“我拒絕。”

是蘇墨看過去的第一句話。

“太醜了,小雪人怎麽能被推成這樣子?”

雪還在下,只是小,在燈光下緩慢的落下,連時間都變得緩慢了許多。

蘇墨朝着雪人走過去,摘掉了自己的圍巾,給雪人系上,又扭頭,向他要領帶,給後面的那位給系上。

她看起來,欣賞自己的作品,“好多了。”

至少,看起來沒那麽磕碜了。

“還是你會。”傅時朝看着兩個木頭人,變得有生命力起來。

蘇墨不知道他哪裏來的突發奇想,突然想出來要堆雪人,但可能燈光原因,在看到那兩個小雪人時,心還是沒控制住的跳快了一拍。

她才驚覺,哦,原來少女心這個東西,不分年紀。

“我住了兩天,每次都叫了鐘點工阿姨來收拾,你現在回來了,就要麻煩你送我回去。”蘇墨平靜道。

“我走,車停在小區外的,我看你一眼就走。”

聲音像是也被這冷空氣給凍住了,生硬局促的很。

半個月沒見,像一切都回到原點。

蘇墨注意到他骨節分明的手被凍的通紅,身上落着的雪也沒拍幹淨,融化後,變成了更深的黑色。

她呼出口熱氣,問:“一眼夠嗎?”

“嗯?”

蘇墨沒有再說,而是微微擡着下颚,就那麽看着他。

傅時朝才反應過來,“不夠。”

“問你幾個問題。”蘇墨揉搓了下自己的手,因為太冷,手指關節都有些被凍硬。

下一刻,一件厚大衣蓋過來,傅時朝只剩一件毛衣,那麽單薄也挺立的筆直,絲毫不見冷,低着眉眼道:“你問。”

她沒有将衣服拿開,而是裹緊,擡眼問他,“你說喜歡我很早了,什麽時候開始的?”

蘇墨一向運氣不好,長這麽大連再來一瓶都沒中過,她現在的心理就像是突然中了大獎,第一時間不是覺得驚喜,而是抱着懷疑的态度,想分辨是真是假。

傅時朝替她整理好衣服,低聲說自己不太會講故事。

他記得第一次見面是校長辦公室,第一反應是犯了錯的學生被請來了家長,這種事稀松平常,每天都會有。

但被請家長畢竟不是什麽好事,大多數學生背着手,耷拉着眉眼,看起來無辜又委屈。

但眼前女孩不一樣,歪着腦袋,眼皮半垂着,像是有些困倦,仿佛下一秒就要無聊的打呵欠。

他進來,短暫的四目相對,她揚唇,輕笑出聲。

身後傳來她母親的難以置信的低吼聲:“蘇墨,你臉皮呢?”

被叫名字的女孩,毫不在意,有意或者無意,她唇邊的弧度反而更深了,擡了擡眼皮,對身後的聲音置若罔聞。

顯然,被請家長已經是家常便飯。

叛逆期少女。

這是第一印象。

之後的幾次見面也都是在印證這一結論。

蘇墨的名字,是在幾天後從周牧嘴裏說出來的,“那位新轉校生,蘇墨,人一來直接就搶了校花的位置。”

“哪能是搶,她來之前也沒見得有統一口徑的校花,班花倒是不少,她這一來,算是統一了審美,直接把校花的位置給定下來了。”

“你想認識,簡單啊,跟顧二一個班,兩個人也走的比較近,看起來也不是那種乖乖女好學生,哪天一起吃個飯。”

“算了吧,這種太明豔的我扛不住,我還是喜歡溫柔的。”

“文藝委員?”

“滾你的,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

“……”

幾個人打作一團,傅時朝自顧自的做題,筆尖停頓,黑色的墨跡在紙張上暈出了斑點。

在這之後,蘇墨的名字,頻繁的出現。

無休時,作為學生會成員,需要去班級查看午休情況,他檢查完了高三樓,習慣性去樓下書店,沒人,安靜。

店主認識他,主動打起招呼。

往裏走,他随手從書架拿出了一本,就這手看起來。

伴随着開門聲,老板熱情道:“喲,小蘇同學又來了,你這鼻子了不得啊,剛來了一堆新漫就來了。”

“老板,既然您這樣說,那我就得批評批評您了,您這進書的速度不行啊,都趕不上我看的速度。”

女聲清脆好聽。

傅時朝看過去,看到她的側臉,随意紮了個丸子頭,碎發垂在耳邊,皮膚白皙,下颚的線條清晰,又略微帶着點嬰兒肥,看起來既少女又靈氣。

“我再進快一點,你還學不學習了?”老板哼了哼,“下次我就要貼個張紙,狗跟蘇墨都不能進。”

“可惡!那我精神糧食都沒了。”

“快看吧,看個半個小時,回去午睡,中午不睡下午怎麽學習。”

“好好好。”

蘇墨邊嘴貧,邊将追的最新刊漫畫看完,臨走時,又多買了兩本,最後在老板“小祖宗”的罵聲中抱着書跑掉了。

書店再一次安靜下來。

手裏的書一直停在正文的第二頁,傅時朝合上書,走向收銀臺。

老板拿過書掃碼,道:“這種書也只有你買了,現在學生都愛看小說啊漫畫啊時尚雜志。”

傅時朝垂眼,看到了旁邊看完還沒來得及收的漫畫期刊。

封面是二次元漫畫風格,寫着連載的各個漫畫的名字,随眼一撇就看到譬如“偷心小王妃”、“戀愛九十九次”、“總裁的貼心寶貝”……

看起來都不是什麽需要帶腦子的東西。

傅時朝:“……”

老板也注意到了他的視線,笑着解釋,“這個嘛,小姑娘喜歡看。”

“嗯。”

傅時朝付完錢,拿書走人。

後面再遇見,先見的是她媽媽,他作為物理課代表交收上來的試卷,到高一樓時,走廊裏有不少觀望的學生,遠遠的聽見了女人的聲音。

他有印象,是蘇墨的媽媽。

傅時朝知道,物理老師是蘇墨班的班主任。

他聽見對方苦口婆心道:“我的女兒我知道,真的不是我騙您,她從小在家裏就小偷小摸慣了,我跟她爸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偷家裏的也就算了,你再讓她管全班的錢,再給拿了,性質就不一樣了。”

胡老師性格好,笑了兩聲說不至于。

又見了他,像是見了救星一樣,“您先回去吧,我再考慮考慮,我這學生來了,我就先不跟您說了。”

“好,那我也不打擾老師了。”

胡老師對着傅時朝招手,“都收上來了?”

“嗯。”

“不錯不錯,來,進去聊。”說着,先進了辦公室。

胡老師說的聊多半也只是為了敷衍蘇墨的母親,留着他說了幾句後,又叮囑了下作業。

傅時朝出來時,蘇墨母親還沒走,兩個人在走廊上說話,看熱鬧的人依舊沒散去。

“你要說我偷東西,我還真好奇我偷你什麽了?”蘇墨質問道。

“這麽多人看着,你叫這麽大聲幹什麽,不嫌丢人我還嫌丢人,既然胡老師信任你,你別辜負了別人。”

蘇墨冷笑,“你要真覺得丢人,怎麽偏偏上趕着?”

“……”

傅時朝擡腿往前繼續走,餘光裏,蘇墨手抓着扶手,眉眼裏沒半點光亮,卻有股勁勁兒的偏執。

那天放學,他再一次看見她。

跟着顧城野在內的三五個朋友,從臺階上往下走,她不守規矩,一步一步跳着走,像是只穿着校服的兔子。

後面的女聲叫她名字。

蘇墨回頭,歪着腦袋笑了下,笑容絢爛,仿佛下午跟母親争吵另有其人,她臉上沒有半點陰影殘留過的痕跡。

從什麽時候開始喜歡的。

如果非要有個準确的時間,是在周四下午,不太好,但沒那麽差的那天。

“還有什麽要問的嗎?”傅時朝問。

恍惚間,蘇墨又想起了十六歲的自己,尚且還不做不到對自己母親的惡意無動于衷,她不想看起來那麽狼狽,不想所有人看自己笑話,只能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沒心沒肺。

事實上,胸腔裏跳動的心髒跟其他人心髒一樣,也知道疼的。

喉嚨裏堵得很,情緒不受控制,手指抵着唇邊,開口卻先哽咽了兩聲,她一個勁搖頭說沒有。

傅時朝看着他,張了張手臂,示意雙手空空,“抱歉,回來的太急了,沒帶禮物。”

臨時堆出來的雪人也并不合格。

蘇墨吸了吸鼻子,鼻尖因為冷凍紅了,眼裏濕潤有光亮,叫他,“傅時朝。”

“嗯?”

“你把自己送給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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