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離開
管仲之消失了,那天周五兩人一起吃了一頓飯,周夢溪就回家了,家裏那個周末也挺忙,他被老爸老媽指揮的團團轉。
已經是深秋了,周夢溪周末光着膀子在外面幹了一些活,輕狂之後就發了高燒,周一早上硬生生沒起來,睡了一個上午,直到中午燒退了,周母才放他去的學校。
周夢溪走去學校的時候還在想周媽啥時候這麽溫柔了,以前都是雖然體貼照顧,但只要不嚴重就從不為感冒發燒這等小原因請假的。
周夢溪走到班門口的時候,習慣性地掃了班裏一圈。
找管仲之。
但沒看見他,周夢溪皺了皺眉,腳步停了。
他今天告了假,才來得遲,午讀都開始了,管仲之怎麽還沒來?
“怎麽不進去?感冒好點了嗎?”老馬悠哉悠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周夢溪回頭一看,老馬正笑眯眯看他呢。
周夢溪微微側身打招呼:“老師中午好啊!我好很多了,基本沒什麽事了。謝謝您的關心。對了,老班,”周夢溪掃了班裏一眼,狀似不經心的問了一句:“管仲之怎麽沒來啊?”
老馬還是那副笑眯眯的樣子,只是有點意外的神色:“管仲之竟然沒給你說?今天早上他爸媽帶他來辦了退學手續,說是因為家庭原因轉走了。”老馬拍了拍他的肩膀以作安慰:“沒事兒,估計是太着急了,我早上辦手續那會兒,看那小子也紅着眼憔悴得。好好學呗,聯系聯系,說不定以後高中大學還能遇到呢。”
母親父親的異常。
管仲之突如其來的疏遠和認輸。
似乎忽然都有了答案。
周夢溪站在那裏沉默了。
右手大拇指似乎被捏得太用力了,發出了脆骨的響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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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拇指折了。
周夢溪淡定地走進了班,和平常沒什麽異常,到了座位以後,又把大拇指掰正了。
第一節課下了荷月就來找他了,周夢溪給她打了個手勢,示意出去說。
樓道——
荷月有點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下他的神色,看他面色如常才放心下來。
“管仲之的爸媽好像知道你們的事了,連夜過來早上就給管仲之辦了退學,早讀辦的。我看管仲之被他爸拉着走的時候一直往班裏瞟,周夢溪,你早上怎麽沒來啊?”荷月的話語中不自覺帶了責備。
周夢溪一直沉默着。
周夢溪,你早上為什麽沒來啊?
我不知道,我應該…知道嗎?
周夢溪想起自己被母親拿走的鬧鐘來。
“我……”周夢溪嘗試說話,才發現嗓子突然啞得要命,說不出話來。
我。
我知道我早上為什麽沒來。
周夢溪對着荷月點點頭表示感謝,去了門口保安室找老馬。
保安室外——
“老師,”周夢溪咳了咳嗓子:“我的父母是不是問您要過管仲之的父母電話。”
他用的是陳述句。
老馬愣了一下:“是啊,怎麽了?”
周夢溪鞠躬表示感謝就回班了。
我錯了周夢溪。
你想怎麽懲罰我都行。
周夢溪想起管仲之前幾天眼淚汪汪看着他說的話來。
閉上眼就覺得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在看着他,仿佛朝陽餘輝下波光粼粼的湖面般平靜包容。
管仲之。
對不起。
管仲之究竟去了哪裏?
他父母會怎麽對他?
最關鍵的是,他要走了,居然發現自己剛好請假,遍尋不在,是個什麽想法?
周夢溪的腦子有點木。
他眼前一黑就什麽也不知道了,只記得自己的腦袋敲在地面的方磚上,發出了幾聲連貫的梆梆聲,像上一世死前一樣。
夢裏管仲之在讀一首詩,周夢溪盡量集中精力去聽,因為他總覺得這聲音和詩句都很熟悉,他在讀什麽呢?
周夢溪已經無力去想了,他的腦袋一片混沌,有首長詩卻突然跳了出來。
那是管仲之在一次語文課前三分鐘演講中朗讀的:
我用什麽才能留住你
博爾赫斯
我給你瘦落的街道
絕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
我給你一個久久地凝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我給你我已死去的祖輩,後人們用大理石祭奠的先魂:
我父親的父親,
陣亡于布宜諾斯艾利斯的邊境,
兩顆子彈射穿了他的胸膛,
他留着胡子,死去了,
士兵們用牛皮裹起他的屍體;
我母親的祖父——
那年才二十四歲
在秘魯率領三百人沖鋒
如今都成了消失的
馬背上的亡魂。
我給你我的書中所能蘊含的一切悟力,以及我生活中所能有的全部的男子氣概和幽默。
我給你一個從未有過信仰的人的忠誠。
我給你我設法保全的我自己的核心 。
——不營字造句,不和夢交易,
不被時間、歡樂和逆境觸動的核心。
我交給你,在你生前多年,
在日落之際看見的
一朵黃玫瑰的記憶。
我給你關于你生命的诠釋,
關于你自己的理論,
你的真實而驚人的存在。
我給你我的寂寞、
我的黑暗、我的饑渴;
我試圖用無常,危險和失敗來打動你。
周夢溪記得在班裏久久的寂靜後,在衆人轟鳴的掌聲中,管仲之看向了他,他的眼極亮,仿佛帶着灼燒靈魂的熱度。
周夢溪不由流下眼淚來。
恍惚間不知是誰說了一聲“謝謝你”,那聲音如此熟悉,恍若不久前認真讀詩的少年。
周夢溪忽然回想起第一次見他時的驚鴻一瞥來。
少年玉面深邃,眼睛黑白分明,視線輕輕從他身上掠過,不留痕跡。
仿佛預示着他們的結局。
周夢溪哭着笑了。
管仲之的聲音卻又冒了出來。
“我哪裏錯了?”管仲之似乎在嘶吼。
周夢溪從未聽過他這樣說話。
“嘭!”
是重物落地的聲音。
周夢溪的心仿佛被人緊緊攥起,摒起息來。
“我怎麽生了你這麽個孽子……”成年人的聲音在罵罵咧咧的遠去,周夢溪已經聽不清了。
只聽見管仲之清亮而冷冽的聲音再次響起,帶着隐忍的顫抖:“我說了,我沒錯。這是不是病。”
同性戀不是病。
我只是恰好喜歡上了一個人,他叫周夢溪。
他溫暖善良。
他是個少年。
管仲之的話語聲漸漸小了,乃至于細微的聽不見了。
他受傷了,怎麽沒有聲音了?
周夢溪難以自抑地心慌起來。
他要去找管仲之。
他要去找管仲之!
周夢溪掀起被子,穿了拖鞋就走。
“老大老大,您這是去哪兒啊?”
陌生又熟悉的聲音忽然響起,周夢溪止步了。
他慢慢回過頭去看那個非主流少年,眼神兇狠得像是要擇人而噬。
少年閉嘴了,站在那裏瑟瑟發抖。
周夢溪突然想起他是自己用得很順手的一位跟屁蟲,又突然忘了自己醒來要去幹嘛。
在那兒站了半天才想起來自己好像是…要找一個叫管仲之的人。
周夢溪摸了摸突然開始疼得後腦勺,突然很疑惑。
他為什麽要找管仲之。
還有,管仲之是誰?
——劇終——
浮生大夢一場,
不過歡笑嗔癡。
少年,亦是夢。
現在夢醒了,他便走了。
是嗎,周夢溪疑惑。
他記得是管仲之走了,夢才醒了。
是了,管仲之走了,周夢溪的夢就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