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手間熱度

一路無語飛奔到醫院,丁煜輕車熟路地帶我到急診室,害我都以為他是這裏的常客。護士給我清理傷口,雖然輕手輕腳,但是藥水仍然貪婪地腌制着傷口,疼得我嘴角一抽一抽,旁觀者沒準以為我是蛀牙發作。

丁煜在旁邊低頭不語,我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斷定他醉意已被吓醒得差不多了,只是依然酒氣缭繞。

護士清理完畢,丁煜過來要扶我,我忙擺手說不用不用。哪知站起來的時候腿部抽疼導致一個重心不穩,右手順勢抓到了他的手。

“你這是欲拒還迎投懷送抱嗎?”他笑容叵測地盯着我。

我是得了便宜還耍脾氣,立馬想甩開他的手,豈知他卻牢牢反握住,又換上剛才那種威嚴的語氣:“別亂動,等會又摔了。”

正想反駁他,只要你不去送死,我就可以活蹦亂跳。這時細細體會下才發覺,咦,手間傳來好熱情的溫度。我回首擡眼瞧他,這人看着是酒醒了,神态卻恹恹的,我不自主地伸手撫上他的額頭。

他愣了一愣,頭往後一縮,皺眉道:“你在做什麽?”

我猛地收回手,才發覺自己失态,強裝若無其事的平淡:“你發燒了。”

他勉強扯出一抹可能在他認為是笑容的表情,在我看來卻是面部抽筋:“沒那回事。”

我朝他晃了晃擦傷的左手:“你要知道,等會你再暈倒,我可沒三頭六臂去馱你了。”

他盯着我呆了幾秒,蒼白一笑,倒是順從地去看了醫生。

醫生大姐是個華人,極具職業操守和管閑事精神地譴責病怏怏還酗酒的他,我立在一旁猛點頭附和,丁煜十分無語地瞧瞧我又看看醫生,眼神無辜得好像事不關己。

“你也是,男朋友發燒都燒成這樣了,也不管管他,還讓他喝酒。”醫生的語氣含着對我的責備和對丁煜的關切,兩種情愫混合後聽起來很奇怪。

“不是不是,醫生您誤會了,他不是我男朋友。”我忙朝她擺手道。

“呃。”她有點語塞,但還是單刀直入地問,“你不是夏伶?”

我搖搖頭,心裏對這個名字的排斥感又深了一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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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揚姐,這是我八年沒見的初中小學妹付昀。”悶了半天的丁煜終于開口,無奈地跟醫生解釋。

我又嗯嗯地點頭,心道我們哪是什麽男女朋友,最多只算忘年交。回想一下他的話,又感覺不對勁起來。

“啊?!原來你們認識啊?!”

“忘了說,這是向游的姐姐,向揚。向游你還記得吧?”他問。

苦思冥想了幾秒,終于想起是誰,嘴型都做好了準備喊出向游的外號,幸好及時被他阻止了。

向揚意味深長地看了我幾眼,瞧得我心裏發怵。她最終也沒多說什麽,嘴角一彎,囑咐我幫忙好生照顧丁煜,就拎着挎包下班了。

繳費拿藥後,丁煜背靠枕頭坐在病床上打退燒點滴,閑來無事,又想起向揚的“囑托”,我也就坐在床邊椅子上,跟他有一搭沒一搭地敘舊。算來也有八年多沒見,滄海桑田之感一時間從心裏呼嘯而過。

“剛才,真的謝謝你了,不然今天我的老命可要交代了。”丁煜語氣真誠,倒讓我有點不好意思起來,“其實,我是喝多了真沒注意到車,沒有想不開。”

我點點頭,表示理解,半年前也這麽從大醉裏過來的。心情不順暢的時候總想一醉了事,醉過後得個失憶症忘得一幹二淨更好。只不過酒精麻痹神經的時間也是有保質期的,清醒過後心理上的傷痛不見得減少,反而還多了幾分/身體上的難受。

不過是一種排遣方式,有人選擇醉酒,有人選擇化悲憤為食欲或者獸/欲,再極端自私的就自我了斷把愁腸都留給了活着的人。

顯然他和我都不屬于走偏鋒的人,他依然是我記憶中性格剛毅的丁煜,只不過現在稍顯頹唐。細瞧之下我才發現他俊顏上還殘留着鬥毆留下的淤青,下巴爬出了胡子茬,本該是破相,卻讓人覺得痞氣外洩,絕不柔弱。

藥水一滴一滴,跟随着秒針的節奏,溶進他的血液裏。随着我的點頭無語,沉默冰凍在兩人之間,氣氛有點尴尬,我搜腸刮肚尋找話題,但最想問的思來想去只有那一件,卻又是萬分難啓齒的問題。

他側躺在床上,一手撐着腦袋倚在枕頭上,幽幽地看着我:“你是不是想問剛才酒吧那一幕是怎麽回事?”

就這麽被猜中心事,着實挺失敗,我有點不服:“資本主義世界的藥水看來藥效挺厲害的,藥到病除,看你心情好得挺快的。”

他輕笑一聲,翻身仰面躺下,閉目養神:“我也可以認為你是散步路過資本主義世界的酒吧,對吧?”

我打了一個幹哈哈,雖是問句,現實卻沒給我回答不對的權利。

“兩個同樣被抛棄的人,一個負傷一個生病,大雪天平安夜窩在醫院這個死亡和新生交替出現的地方,真有點微妙的同病相憐之感。”目光越過病床,我呆望着窗外變厚的雪夜嘆道。

“病友……”他睜開眼若有所思,低低笑了出來,我回神奇怪地看着他。

“我什麽時候說過我被抛棄了?”他反駁。

我頓時語塞,他的确沒有明說,都怪我的推理能力忒好,要不就想象力太天馬行空了。可是剛才酒吧裏兩人明明恨不得把對方挫骨揚灰,可能真的是我缺乏必要的背景知識,所以才做了這般魯莽的斷言。

“行,你沒有,我把剛才的主語改成單數,就我被抛棄了,行了吧。”我心頭一來火,語氣就變得有點咄咄逼人,即便如此也還是抑制不住心頭泛酸。

心裏知道和在人前承認是兩碼事,沒親口承認之前總感覺自己還能編織無數的借口自欺欺人。想來這半年多我一直在逃避,從來不主動提起,老唐宋宋他也不敢捕風捉影來刺激我,大概把他們都連累得草木皆兵了。

“哎,別,我還想和你做病友,讓我落單多不好啊。”他假裝可憐兮兮地說。

“去,那你活該孤家寡人。”我雙手抱在胸前,不客氣地瞪着他。

他也不生氣,反而浮起蒼白卻無所謂的笑,這讓我深感挫敗。他又改問我接下來作何打算,我無奈攤攤手,表示要事已了又生人地不熟,不着急回國也并沒有特別的打算,總之即将進入無所事事的狀态。

“要不我帶你到處轉轉?我在這裏呆了四年,附近一帶都比較熟。”他提議道。

我想了想,雖然我親媽也在美國,本來從小和她聚少離多感情就寡淡,加之四五年未見,突然造訪也多有不便。難得再來美國,錢囊也還飽滿,借機游玩一把也不錯。于是點點頭,問他:“那個,節假日你的導游費不漲價吧?”

他眼神凝滞了三秒,哭笑不得:“我的命都是你救的,包吃包住包玩都沒問題,這點小錢算什麽。”

看着他瞬變的表情,我一下子來了興致,笑嘻嘻揶揄他:“你這條命就值一個‘三包’美國旅游套餐?貶值了啊。”

他手撐床板坐起來,身子慢騰騰地朝我傾斜,眼神淌出戲谑,嘴角勾起玩味的笑:“俗話都說,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那這救命之恩,我實在應當以身相許,你說對吧?”

幾乎要與他的鼻尖相抵的瞬間,通身血液漫上我的腦袋。剛才還在傷春悲秋,現在就要上演花前月下了嗎?這劇情扭轉得也太突然了,我事後諸葛地曉得此時應該起身往後退,哪知潛意識突然慫恿我把頭往前磕。

像拍上一個好瓜的聲音,咚的一聲,丁煜的腦門遠離了我,耳邊響起一聲哀嚎,我就這麽攪黃了他含情脈脈的眼神,卻沒有平息自己加速的心跳。

“付昀!有你這麽欺負病人的嗎?”他擡手揉着腦門,眼神裏夾雜着哀怨和無可奈何。

“俗話還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就當我為我中華大佛教天磚加瓦好了,還提什麽以身相許,你這不是恩将仇報嗎?”我讪讪道。

磕了頭後也曉得自己剛才有些過分,畢竟分別多年未見,對方還是大我幾屆的學長,用這樣的方式湊近乎那是大大不敬,如果在古時候那還會烙下個不尊老的臭名,罪過啊罪過。

想來錯在小時候經常用此招式對付老唐,身體已經建立起了條件反射,老唐真是禍人不淺,罪孽深重,改天還得跟他把這筆舊賬算清了。

咕啊——

這般自我反思的無語時刻,肚子鬥志昂然地祭出了空城計,今晚的老臉算是從此丢光了。欺人更甚的是,丁煜竟然在強忍着笑意,偏偏還裝作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這個人太煩了。

“笑什麽笑,再笑詛咒你滿臉皺紋,皺得跟個手紙團一樣!”我氣急敗壞地掄起拳頭要砸他身上,半路被他從手腕處截住,他倒是沒再忍住,笑了出來。

雖然臉色略顯蒼白,但他笑起來也還真是讓人心生嫉妒的好看,可是依然擺脫不了欠揍的氣質。

“好吧,我不笑了,那我哭給你看。”話畢不出三秒,他跟換皮似的擺出一副哭喪的臉。

“……”

這人生命力為什麽這麽頑強,一點也不像患了失戀發燒綜合症,真是可歌可泣的榜樣。

“哥哥,我錯了,你給我笑一個吧。”我差點就要雙手作揖求他了,無奈榜樣的力量就是無窮大,他還緊緊扣着我的手腕,我只好不停地掙紮。

不知哪個字觸到了他的神經,他的手僵了幾秒後松開了我的手腕,臉上也換出正常人的笑容。

“好了好了,你先去吃點東西吧。”他朝我擺擺手,示意我離開,我正要起身,他又皺眉看着我的腿,“你能走路嗎?”

我連忙點頭應到可以可以,還準備跳幾下給他鑒定一下,哪知被他及時制止了。臨走前我問他想吃什麽,我帶回來給他。

“那你給我帶包煙吧。”語氣淡淡。

“我還給你帶大麻要不要!”我瞪了他一眼,拖着瘸腿頭也不回地出了病房門,他在後面好像說了了一聲什麽的,沒聽清。

出了門拐彎,望着前方走廊稀疏移動的人影,我才驚覺他剛才喊話的內容,但好像反應也太晚了點,我已僵愣在原地無法動彈。

丁煜剛才說:“他在外面。”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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