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忽夢年少(3)

且說老唐跑完最後一圈剛放慢速度,卻被裁判以還有一圈為由又多跑了一圈,最後直接挂了個倒數第二,老唐蔫得像噴了農藥的草。

我試着去找裁判理論,但是裁判作為一名要臉的教師自然不能挫了自身的威風,堅貞不屈地宣稱沒有數錯圈數。

我憤憤地再去找總裁判,他忙着歡天喜地給人頒獎,冷冷撇下一句話叫我準備書面陳述。看到還有機會平反,我果真乖乖回去半個小時洋洋灑灑了八百字,速度質量堪比我超常發揮的高考作文,其詞真誠懇切,差點就要以血為墨了寫成血書了。

拎着陳詞書飛往集播音和後勤中心為一體的主席臺,甫一上去一位熱心的學長就迎了上來。他以為我是來交廣播稿的,得知我的真正意圖後打了個幹哈哈,丢下句幫去找找看總裁判在哪裏就走了。

我再那裏幹等了許久都沒見回音,本來想托宋宋找個熟人,哪知宋主播沒在播音臺上。又找了幾個人相問,大家都不敢接我這塊燙手山芋,推說總裁判很忙不知在何方。

繞了一圈田徑場也尋不到總裁判的倩影,這一圈孤零零地跑下來撲了個空後,更能真切捕捉到老唐的感受,卻恨自己沒法替他平反。寫“血書”的時候鬥志昂然還覺得自己有着上訪戶的特質,現在明白了上訪戶大多成了炮灰,我算是實踐出真知了。

可是我13歲尚且脆弱的玻璃心卻怎樣也接受不了這個“真知”,噼啊的一聲碎了一地,眼淚上湧卻還在拼命将之護在眼眶裏。

背後倏地傳來本是輕快又動聽聲音此時卻顯得略略刺耳:“那個,初一二班的小姑娘。”我趕忙擦了擦眼,回頭對他扯出一抹笑:“學長。”

看到我發紅的眼眶丁煜怔了一怔,臉上的笑一掃而光,鎖着眉頭沉聲問誰欺負我了。這一問真如雪中送炭,我對着溫暖的炭抽抽搭搭把事由搞得颠三倒四,虧得他理解能力卓群才順藤摸瓜理清了來龍去脈。

“好了,你先別哭我再帶你去找裁判。”溫存語氣伴着大手落到我的頭頂,他像以前來姨父家那些大人一樣輕揉我的頭發。

我受寵若驚地愣怔了一會,趕忙躲開他的手,嘴上雖是不滿地反駁他自己沒有哭,卻是手忙腳亂擦幹了眼淚。

他收回了手換上嚴肅的面孔:“你識得跑第一那個嗎?”

我回想了一下:“冠軍也是我們班的,我記得兩人速度一直差不多。”但卻不明白他為甚提及此人。

他點點頭繼續:“如果他能出來證明——”他猶豫了一下,估計覺得跟我一樣喊老唐不太好,就問了全名,“唐昊一直跑在他附近,估計可以說服裁判。但是——”

我被他若有所思的停頓懸得難受,“如果冠亞軍都是你們班的,不知道裁判會不會以此為借口不承認,畢竟影響到的不止一個班的榮譽,會挑起更多班級的不滿。”

仔細思量一番,他的話确實有道理,我暗怨之前怎麽就沒想到這個點上,18歲的心智确實和13歲的相差甚遠,他那聲小姑娘真是叫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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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雖有理,感性上卻不能接受,畢竟老唐是窦娥。

“我們先把他們兩個找到,再一起去找裁判。你們班的大本營在哪裏?”冤屈的思考被打斷,我把他的話揣摩了一下,得出個意思,主語為複數所以他要帶我去找裁判,我有後援了。于是轉身為他引路。

到得大本營一番打聽,才知道跑第一的小周同學已經去找裁判,老唐卻不知道跑哪裏去了。托誠惶誠恐的陶子羽見到老唐幫忙轉告後,丁煜帶我殺往裁判的辦公室。

小周早已在辦公室裏和幾個裁判辯得面紅耳赤,卻依然沒有半點回旋餘地。

看到丁煜進來全場人都呆了幾秒,料不到高中部的人會來插手此事,但好歹他還是校學生會的體育部長,如此想來在場的人也就恢複了正常。

可任丁煜如何的舌燦如花,裁判團堅稱小周和老唐同班于感情上難免會有偏袒包庇之嫌,且如果真的改判老唐的記錄将會刷新君華中學在此項目上的舊記錄。改判動作甚大,且此番情況比較尴尬,裁判團的最終讓步只是給老唐多加幾分,名次保持不變。

丁煜把我拉到一邊問我這樣如何,這也許是他能争取到的最好結果了。我思量再三覺得要求更多也無計可施,雖不盡人意也能稍稍安慰老唐受傷的心靈。

正待我要回複他之際,辦公室門又被打開了,來者之一正是主角老唐,還有本該在播音臺上的宋宋。悲情主角臉上竟然已不複當時悲憤疲憊的神色,似是強忍着如沐春風的歡樂情緒。

我過去艱難地跟老唐複述當前進展,詢問他意下如何,沒想他不做多番思考,爽快地接受了這個決定。倒顯得我前後這番忙活是皇上不急太監急了,老唐早已一副抛開功名的超脫狀。

多年後老唐告訴我他喜歡宋宋時我才恍然大悟,這厮得了美人一番感人肺腑的安慰,愁情早已煙消雲散,功名已是身外物。如若他真的跑了冠軍,宋宋不過是道賀團裏的一員,這下他失利,卻只有宋宋一人推開手上的事來安慰他。

離開辦公室後他們三人先回了大本營,我和丁煜走在後頭。我再次提出請他吃飯作為答謝,他推卻笑道不過是舉手之勞。但之于我卻是舉足輕重,無論如何都要報答他此番恩情。

他盯了我幾秒,對上我誠摯熱情的目光,旋即一笑:“不如你給我畫幅畫吧,聽說你畫畫挺好的。”

我幻想他會提出類似“以身相許”這類經典的要求,看來還是自己脫線了。

畫人像對我來說并不十分困難,以前閑時經常跟着姨媽到公園廣場現場作畫,也遇到不少贊賞的人,但通常我的畫都是以買一送一的方式銷出去,前面那個一是姨媽的畫,後面那個一才是我的拙作。

我問他怎知我畫畫好,沾沾自喜以為我也聲名遠播,其實不過是在大本營時候他看我們班徽畫得好,便順口問了陶子羽那是誰畫的。

第二天中午趁着大家都在午休的空檔,我如約來到英語角,那是一段被三角梅遮出一片陰翳的長廊,晚上學生會來此交流英語,白天一般偶爾有人來看書或者在此會家長。此時長廊稀拉散了幾個人,我背着畫架朝角落的丁煜走去。

十月涼秋,他換上了校服的白色長袖襯衫,領口松開兩顆扣子,衣袖随意地撩到手肘處,陽光從三角梅的縫隙漏進來斑駁在白衫上。

看慣了同齡男生的稚嫩,他睿智與成熟的氣場在我眼裏投射出大片耀眼的光影,已是涼秋卻隐約感受到幼芽萌動的聲音。

“筆,掉了。”

“啊……”才發覺已經盯了他好一會,我趕忙彎腰撿起摔斷筆芯的鉛筆,手忙腳亂掏出小刀削筆。

想着從小就跟着老唐混,與身邊男生的關系大多是稱兄道弟,即便有人前來與我表白,我亦沒有如今這般緊張又狼狽,當真是犯邪了。

胡思亂想中不知覺把手指給削破了一個口子,到對傷口上的痛似乎渾然不覺,只是條件反射地将手指塞到嘴裏吮了一口,拿出來甩甩幹準備繼續畫。

他不知幾時已經從我對面晃到身邊,從錢包裏掏出一張創可貼,語氣涼涼:“手,拿過來。”

我讪讪地笑道:“不用了,不是什麽大傷口,我以前——”正想說以前我和老唐争零食打架,還把額頭都磕破過,在觸及他嚴厲的目光後,生生把後面的話咽回肚子,左手離開畫夾伸到他眼底下。

謹慎地貼上創可貼後,他又十分敬業地回到了對面擺好剛才的姿勢,我亦敬業地再度執筆,刷刷刷畫下他的模樣。

看幾眼畫幾筆,不敢再胡思亂想出岔子,臉上卻不斷血液上湧,萬幸長頭發替我遮住了爆紅的雙耳。真希望繪畫的速度能夠慢一點,或者時間幹脆定格在這一段。

簽下我的名時,午休結束鈴聲匆匆響起,亦是告別的鈴聲。我雙手講話遞給他,煞有介事囑咐:“要好好收着哈,以後說不定可值錢了。”他把畫小心翼翼卷好,嘴上念念着一定一定,準備離開前再度揉了揉我的頭毛:“謝謝了,小姑娘。”

不知道哪來的脾氣,我縮了一下脖子撇開他一步:“我才不是什麽小姑娘呢!”他的手僵了幾秒,臉上卻浮起一股盎然笑意,揮揮手走了。

他的影子在我心裏起了波紋,從那之後耳邊飄過有關他的一切都不放過,幸好身邊有老早就掉進漩渦的陶子羽,她順理成章地成了情報渠道。

那時心地比較簡單,最大的奢望不過是能與他說上幾句話。每周五騎單車路過籃球場時都不自主地瞄幾眼看看他在不在,腦子裏也不是沒幻想過,一只球倏然砸來是因他的蓄意而為以制造搭話的機會。

可這樣的橋段在只有在我和宋宋并行時才會發生,一般還是我讓男主角比較失望地挨了這一球。

秉着讓丁煜留意到我的執念,當初中部女籃隊長邀我入隊時我欣然加入,因為他在高中部籃球隊,想着我們這些學弟學妹也許可以得到學長學姐的特別指導。

然陶子羽卻冷冷打碎我的妄想:“初中部球隊是在室外球場練習,而高中部的在室內,想要他注意到你,除非他有透視眼。”從漸寒的秋到潮暖的春,我果真連丁煜的一片衣角都沒見到。

早知道就像陶子羽一樣加入舞蹈隊,元旦晚會的時候還能漂漂亮亮出場,不像我成日跟一群大大咧咧的男生女生混一起,有時真忘記了自己性別。

但轉念一想,也只有宋宋那樣從小習舞氣質超群的領舞才能讓人印象深刻了,話說我這把柔韌性為負的硬骨頭估計也入不了舞蹈老師的法眼。

初夏,室內籃球場整修,高中隊的練習場移到了室外,我終于可以明目張膽地盯着丁煜在球場上來回的英姿。陶子羽對此切切咬牙,磨我幫她遞情書作為對她的安慰,我借口等我能和他搭上話再幫忙。她淩利的指甲陷入我手臂上的肥肉,我疼得不行只好應允。

明明說好只幫她遞,哪知她還能攬來一堆其他情敵的情書,逮到他獨處的機會後我疾步上前,頗有古時宦官手捧衆妃牌子讓皇帝翻牌之感:“那個……學長,呃,有人差我把這些交給你。”我雙手遞上那一沓信封。

丁煜目光從信封掃到我臉上,嘴邊噙着一抹玩味的笑,沒有伸手來接:“哦,這裏面有你的嗎?沒有我不要。”

我雙手一僵後又将手收回,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他的話,瞪着他:“我不是給你畫了幅畫嗎?”

他稍稍歪頭作出若有所思的模樣:“你指的是山頂洞人那幅?”

我咬牙切齒:“對,你記得把它貼你們宿舍門口,還可以辟邪驅鬼。”

他撲哧一笑:“小姑娘真有意思。”

你才小,你全家都小。我憤憤扯過他的手,把那沓信封狠狠拍他手掌上:“镖已送到,我要回镖局領賞銀了,後會無期!”

轉身剛想走,就被兩道幽怨的眼光凝固住,我最希望能後會無期的人就站在我面前直愣愣盯着我。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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