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小鎮寂夜
記憶一旦徘徊到那件事的邊緣,腦袋就開始不可遏制地混亂起來,像是經歷一場強震。這些年來我一直小心翼翼地繞過那段記憶,畢竟頭痛欲裂的感覺着實折磨人。
我拍拍自己的臉試圖從回憶裏清醒,無果,再起身去潑了個冷水臉,錐骨的冰冷終于讓我恢複了常态。
起來不久丁煜就來了電話,原來我在回憶裏蛙泳的間隙天已放亮,只怪我太小瞧了窗簾的遮光效果。
下樓見到他的那一瞬,我有那麽幾秒的恍惚,時光仿佛刷拉拉倒流回至那年開學初見之時。只見他神清氣爽的,胡子也刮了,頭毛也不亂了,跟昨晚判若兩人。
一顆雪藏多年的少女心忍不住破殼而出,撲通撲通狂亂起來。我趕緊在背後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背,告誡自己尚在失戀階段,那就該敬業地擺出失戀者的姿态。
不知他從哪裏搞來了一輛車,載着我就在銀裝素裹的世界裏奔跑起來。他有時給我介紹路邊那些有故事的建築,有時則互不交流專心開車。
昨晚睡眠不好,路上小瞌了一會,不知不覺中就到了那個啤酒飄香的小村鎮。
整個小村鎮透着濃郁的德國巴伐利亞色彩,随處可見經營聖誕飾品的小店,實乃文藝青年的心頭愛。對我而言,還是烤得外焦裏嫩的酥皮豬肘和德國啤酒最深得我心。
我邊吃邊喝邊忍不住誇丁煜有眼光,竟然能發掘出這麽個吃貨的人間小天堂。
他擱下手中的啤酒,以手支頤,笑眼淡淡:“你就不怕我把你拐了賣在這嗎?”
我呷了一口啤酒,胸膛在酒精的作用下暖烘烘起來,頓覺春回人間,扯皮的心情也燃了起來:“哪能啊,你不是說要以身相許嗎?把我賣了就相當于賣一送一,當然你是後面那個挾一’,賣方太虧了,稍微有點頭腦的人都不會幹這等蠢事。”
“那肯定是你把我的智商給拉低了。”
我白了他一眼,抿完最後一滴酒。我們又四處晃蕩了一番,待到他酒勁散去,才走另外一條路回市區。我問他為什麽不原路返回,他說有一個要帶我去的地方,語氣神秘兮兮得像真要密謀把我給論斤賣了。
“對,就是去賣豬崽子的地方。”
“你怎麽舍得賣了你同類啊。”
他不再理我。車開了兩個多小時,暈乎得我幾欲作嘔,周圍人家的燈光漸漸稀疏直至不見,車道兩旁被荒山取代,一路而來幾乎沒有看到其他車輛。我心裏開始發毛,這哪裏像能賣豬崽子的地方,簡直就是兇案最佳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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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由得想起《人體蜈蚣》裏面變态醫生拿人做活體實驗,他該不會想把我拉到他的地下實驗基地,然後活生生解剖,用我來填充論文裏面的一項項實驗數據。不過他大學專業跟醫學沒有半毛錢關系,如果偏要發揮專業特長,他應該把我當磚頭砌進牆裏面了。
越想越亂,偏偏他突然來了個急剎車,我馬上行了一個磕頭禮,胃袋裏的酒啊肉啊随之翻滾不止,我趕緊捂住嘴巴,想吐不能吐的感覺憋屈得我想罵娘。
我轉頭正想質問他,觸及他盯着前方難看的神色後,話到喉嚨又吞了回去,我順着他目光看向車前,看清前方狀況後一時愣住了。
大雪封路。
“失策。”他懊惱地喃喃了一句,“昨晚忘記留意路況,這段路一到下雪天經常封了。”
“這……這怎麽辦啊?”夜黑風高被堵在這荒郊野嶺,我不覺又心神不安起來,倒不是因為剛才那種不靠譜的天馬行空,而是擔心我們會被困住。
他檢查了一下儀表盤,我也湊過頭看去,吓,油量不高了。
“我們先回小鎮再說。”話畢調轉車頭往小鎮飛去,他一路神色凝重,我也不敢多話,我和他大概都在盤算同一個問題,這些油還夠我們走多遠。
車開了快兩個小時,我們終于從實驗數據中得出了答案,油盡糧絕也只好棄車而走。
他埋頭走在前面,悶聲不語,看得出他挺郁悶的,如果他是導游估計現在已經失業了。他只是偶爾回頭确定我還跟着,又繼續走。其實我倒無所謂,畢竟小時候經常從深睡中被姨父拎起來晨跑,這點距離純粹只能算散步。雪天裏走着走着周身就暖和了起來,也不算太艱辛的一件事。
唯一問題是,周圍黑得溶解了一切,只有月光慘淡在頭頂,搞不好哪裏藏着孤魂野鬼在虎視眈眈盯着我們。這麽一想心裏又涼了半截,走夜路一直是我的軟肋。瞅着他挺拔的背影,心裏湧起一股拽着他走的沖動,又不好意思表現自己的恐懼。
想着想着,不覺停住了腳步,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背影。心想如果數到十,他能發現我沒跟上去,我就死皮賴臉拽着他走好了。都怪我手頭沒有硬幣,只好這樣賭一個幾率問題。
一,盡量停頓,二,再停頓久一點,三……八——
“怎麽不走了?”他停住轉身插兜看着我。
“你怎麽知道我沒走啊?”賭贏了,我笑嘻嘻地一面說一面向他走近。
“你像個熊一樣,走路沒法——”話到一半突然斷了,他直視着我身後,臉上滿是震驚。我被他的神色瞬變驚呆了,随即止步不前,疑惑身後究竟是什麽的同時,恐懼也一點點浸滿內心,該不會剛才被我料中了吧,再不濟可能也是三五個歹徒什麽的。
他慢慢伸出手指向我的背後,欲言又止,好像在叫我自己回頭看,我哪裏敢回頭,氣都不敢喘,萬籁俱寂只能到心髒砰砰砰擂鼓的聲音,慢慢靠近奔潰邊緣。
凄厲的一聲尖叫,我拔腿就往他跑,一把将他緊緊抱住,雙眼緊閉頭埋在他胸前,已然不知矜持為何物。
旋即頭頂傳來一陣喪心病狂的大笑,我即知自己被他耍了,可惡的腿還被吓軟了。
“這麽大個人了,還那麽怕黑啊。”他語氣一轉,無可奈何地道,“還能走不?”
我從他身上掙紮出來,剛才那一抱算是顏面盡失了,趕緊點了點頭。
“喏,怕就抓着。”他向我彎起手肘,我也不客氣,趕緊拽住,我的玻璃心可再也受不起驚吓了。
總算擺脫了那膽戰心驚的氣氛,一個多小時後終于回到小鎮,累得跟個驢似的,我們達成共識,今晚住一晚明天再做打算。
小村鎮本就是靠旅游養活,如今聖誕節各家旅館更是人滿為患,可謂饑不擇食,給我一間柴房我也阿彌陀佛了。挫敗多次後,我們終于在累癱前找到了一間單人房。
只是找到落腳地那一瞬間的如釋重負在進入房間的那一刻就徹底土崩瓦解,氣氛霎時間降到冰點,真是尴尬得可以。
一張床,一男一女,一晚上。長夜漫漫,防不勝防。
想着長大後,除了跟老唐這種在我眼裏性別可以忽略不計的人類一起過夜外,我還真創下了在小周身邊當了六年乖乖女的記錄。想到立的牌坊如今就要轟然倒塌,心裏猛然泛起一股難以自已的羞愧感。
我真是個思想開放行為保守的活化石。
“今晚我睡這行了。”我指了指壁爐邊的沙發,靠近爐火應該不會半夜被冷醒,“你生病剛好,要保證睡眠質量。”
“嗯,我也覺得。”他理所當然地點點頭,真是世風不古。
“你,你就沒點孔融讓梨的精神。”
“對方要是個美女,我肯定讓。”他裝模作樣從頭到尾打量了我一遍。
我甩了一個枕頭過去,他接穩,然後扔到旁邊的沙發上。
“你這個人怎麽一點都不懂尊老愛幼啊,我偏要睡床上。”我賭氣地趴上去展開一個大字。
“幸好你沒用‘憐香惜玉’這個詞。”說完他就拉開玻璃門出陽臺抽煙去了,我自讨了一個沒趣,悻悻地起身出門去了樓下,掃蕩了幾瓶主人親自釀制的好酒回來,打算帶些回去孝敬老爹姨父賄賂老唐。
我拉開玻璃門伸頭好奇地瞧着他手裏的煙,他道:“怎麽?你也想來一口?”他把煙盒朝我晃了晃,我想了想,點點頭,鑽到了陽臺。
他彈了一支過來,我接住後他又抛了打火機,逗我玩呢吧。不知道風大還是手抖,或者技術問題,打了好幾次不是只起了幾個火星就是點不上煙。
他終于看不下去了,過來一把搶過我手裏的煙叼自己嘴裏,拿過打火機打燃湊到煙邊,煙一下子就冒了個紅頭,果真是把老手。然後他把煙遞回給我,我猛吸上幾口,沒有吞雲吐霧的快感,相反還有點臭,忍不住皺眉。
我把煙還回給他,連忙擺手道:“不行了,我投降。”他笑着接過,吸完後跟我一起回到了屋裏。
看到我帶上來的酒,他問過我後就開始自斟自飲起來,酒香飄過鼻底,我也忍不住牙癢癢起來,他似乎洞穿了我的心思,問我要不要嘗嘗。
如果不稍加控制,聞到那酒我流口水都能流成癡呆樣了。另一方面卻又告誡自己,酒在這間只有一張床的房間屬于違禁物品,一碰就觸犯了禁忌。
“你放心,我對小姑娘沒興趣。”他幽幽道。
他總是知道我的燃點,收發自如地點燃我的脾氣,我忍不住一口氣,一屁股坐到沙發上和他對飲起來。
果然是好酒,入口辛辣,過喉後又泛着點甘甜,實乃良品。
“別喝那麽多,這酒後勁很大。”他走到我身邊搶我杯子,我躲開他仰頭就一口悶,暈乎乎地睥睨居高臨下的他。
“你不給喝,我偏要喝,這酒可是我搬上來的呢。”我握住他的手,嗞溜一下又把他杯子裏的酒也倒空進了胃裏。
果真如他說得後勁太多,沒多久我就暈得忘了自己姓什麽。他坐到了我旁邊的沙發扶手上,我順勢斜趴到了他膝蓋上,腦子喝暈了,嘴巴也開始脫缰地胡言亂語。
“丁煜,你有沒有喜歡一個人喜歡了很多年?”
“當然有。”
“你說,喜歡一個人六年,需要多久才能忘了他?比六年還久?”
短暫的沉默,他突然變得不耐煩起來,冷冷道:“不知道。”
眼前開始變得影影綽綽,眼皮好重,我又開始做夢了,聽到有人一遍又一遍在叫我名字,我迷迷糊糊應了一聲。然後那人就開始說了很多大概是坦白的話,什麽喜歡,什麽很多年。我努力看卻看不清對方的面容,只覺聲音甚是耳熟。
好像場景轉變,回到了16歲的冬天,我終于看清了說話人,于是滿心歡喜地說:“小周啊,其實我也喜歡你。”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老唐要登場了,最喜歡寫老唐了其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