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裴燃沒吭聲,低頭喝了一口手邊兒的桑格利亞。

酒裏加了橙汁,連着酸帶點兒甜。

基本是小姑娘喜歡點的,跟龍舌蘭日出排一個檔。裴燃不太喜歡這種口味,覺得飄,沒底能踏實着踩。

他看了眼站吧臺裏邊兒的周野,覺得這人烈得厲害。

像他調出來的在野。

也有點兒像夏天在燒的玫瑰和火柴。

“知道了。”裴燃偏過頭說了一句,“你應了?”

“應了。”陶安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有錢為什麽不賺。”

裴燃把邊上的軟枕往他那兒一砸,陶安接了放在右邊:“他有這個心思在,我不給做,這塊兒也不是就我一人能做。他要去找了老磊,你說怎麽辦。”

這道理裴燃懂,但懂了也有點兒說不清的不痛快。

文身這事兒很難三言兩語說明白,尤其文了別人的名字背後的那點兒意思就不止是所謂的叛逆和好看。

一點兒血肉上融進了要跟一輩子的喜歡。

有點兒沉得厲害。

應馳推門進來,走到陶安邊上坐下,側過臉看了眼裴燃。

“他怎麽了?”應馳問了句。

“別問。”陶安說,“一眼能看出不對勁,我看你也沒喝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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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馳笑了笑,問了句你生氣了嗎。

“不至于。”陶安說,“但會膩,膩了就沒勁兒。”

應馳看了陶安一眼,沒再說,沖他笑了一下後低頭喝了口德馬格。

這塊兒一下子挺安靜。

偏偏邊上一整個卡鬧得出格,剛是哄叫現在是笑,整個兒就挺吵,跟裴燃他們一對比顯得特別出挑。

桌上擺了卡慕和七打青啤,果盤堆了五大盤,底下看着還有兩個箱子空着,不知道是什麽酒給剩下的。這樣一套得小一萬來,坐着的看起來都大學,不知道最後誰付賬單。

一個男生直接站在卡座上跳了起來,邊上幾個女孩兒笑着把酒往他身上潑,一點兒濺在了裴燃的衣服上。裴燃拍了拍邊上挨着的一人,說了句差不多就得。

那人本來想說點什麽,看了眼裴燃跟他邊上的兩個,沒再說。

現在的小孩兒都挺有眼色,真有底氣還是裝腔作勢都一眼看得出,不用像以前那會兒還得吓兩句。

邊上那卡稍微收斂了點,雖然還是在鬧,但至少沒拿杯酒到處潑着玩兒。

裴燃低頭看了會兒手機,酒勁兒有點上來了。

想睡,有困意。

應馳跟陶安在邊上時不時說了兩句,陶安側過身跟裴燃說了聲先走,送小孩兒回去。

裴燃說行。

一個卡座就一人,雖然小卡也有點兒突兀。

畢竟消費在這兒擺着,三流這麽多年一直沒提過收費标準,裴燃記得剛開那會兒這的酒就已經貴得在譜上舞。

周野調完一杯粉紅女郎以後,出了吧臺走過來。

“困了就先上二樓。”周野坐在裴燃身邊說了句,聲音挺輕,但能聽得清,“等會兒我送你回去。”

“行。”裴燃笑了一下,“麻煩周老板。”

周野沒接話,帶着他上了二樓。

衣架邊上是個櫃子,周野從裏邊兒拿了毯子出來。二樓的暖氣開得足,但真睡着了還是會覺得冷,尤其是喝了酒的人。

裴燃躺在沙發上,鞋子随便蹬了扔桌子邊上。

酒勁上來了,行為都會有點兒反常。陸缺說這是本性暴露,裴燃覺得無非是找個理由進行自我行為消費。

周野給他扶了一下脖子,墊在沙發高點兒的邊角上。毯子鋪開了蓋在身上,鞋也給放得齊整在邊上。

挺舒服的,實話。

沒喝得很醉,燈光暈在閉着隔絕了的視線裏,染成一團暖紅色的光。

周老板放輕了的呼吸聲在耳邊,他蓋過的毛毯披在身上,身體的溫度就在身邊觸手可及的地方。

裴燃借着酒勁兒大着膽子有了點兒錯覺。

隔了十五年的歲月,他在多年前的求而不得裏有了個家和橙色的月野。

睡着得挺快,這種時候用不着什麽警覺。

裴燃睡着了挺安穩,過了七歲就沒再愛動。他的眼睛其實挺好看,閉上了看着也有點兒乖,鼻子挺得看着能坐降落傘。

嘴唇很漂亮,周野知道它很适合親吻和糾纏。

下邊兒的吵鬧還在跟喧嚣混為一談,上邊兒卻很靜,只有水龍頭偶爾漏水嘀嗒的聲音。

周野就那麽看着裴燃,沒動靜,呼吸都輕得微不可查。

上樓了之後裴燃脫了外套,就剩裏邊兒一件毛衣,剛剛熱得不行,裴燃閉着眼睛把袖子往上扯了一段。

露出的文身特別好看,當時他跟陶安讨論了快十版。

沒有修改,是徹底的推翻重來。

周野看了會兒他的文身,沒看完全,只露了一點兒出來。他把袖子往下拉了,把毯子蓋上,坐在地板上看了會兒手機。

他的手機其實挺沒意思,沒什麽娛樂軟件,微信朋友圈也從來不發東西,跟一些老牌的廠商甚至還只用郵件通信。

但現在他特別想發點什麽。

喜歡的人就在他身邊睡得沉,只要他想,他就能把裴燃的手牽着。

但周野最後什麽也沒發,只是繼續坐着。

他看着很平靜,但他知道他得盡快飲一口博羅林,裏邊兒高濃度的酒精能在燃着的火光裏救他一命。

或者燃燒得更加徹底。

周野想起在陶安店裏看的那部電影,引路的修女和田裏的農民,麥田裏溢出的清水浸濕了教堂裏的十字架。

腿上躺着一個裴燃,溫度透過布料相互吸引。

他想文一個燃字不是一時興起。

早在這之前他就明白,這段未成世俗定義的關系裏,裴燃是發起者,也是主導人。周野在他的身後跟随指引,仿佛最虔誠的信徒面對光明。

他猶豫了很久,最後決定不管不顧地跌進去。

就像一場幾乎透明的賭局,他在裏邊扮演籌碼散盡的賭徒,敗者的懲罰是被愛擊斃。

裴燃醒來之後看了眼手機。

淩晨兩點,再多十二分鐘,再多三十二秒。

還在三流的二樓,偏過臉能看見周野。周野靠着臺子低頭看手機,兩條腿彎曲着腳踩着地。

“醒了。”周野聽見了聲音,擡頭說了一句,把手機放邊上之後遞了一杯水給裴燃,“方祈剛剛拿上來的。”

“感覺方祈這幾天光給我倒水了。”裴燃樂了一會兒,接了水杯,“我以前喝酒都都暈,最近感覺好點兒,睡完一覺就沒感覺。”

“喝多了身體會适應。”周野說,“但多喝沒好處。”

“也就偶爾。”裴燃笑了笑,“最近來得多,以前最多也就一個月三四次。”

周野笑了笑,沒說話。

“這個點了,回嗎?”裴燃問了聲。

“回吧。”周野說,“我開車送你。”

裴燃翻身坐了起來,伸手拉了周野一下。周野拽着裴燃的手起來,然後牽着沒放。

走下樓的時候兩個人隔着近,別人不怎麽注意看都看不清。

有點兒像以前操場上談戀愛,牽了手在人群裏邊兒藏起來,聽心髒言不由衷地跳得快。

路過吧臺的時候周野跟方祈說了聲什麽,裴燃沒仔細聽。

再怎麽親密也得有距離,沒到那份上就是不行。特別是工作上的事兒,能不參與就不參與,真有事兒到時候再說也行。

出門了之後裴燃把外套穿了,這會兒他沒空弄那塊小絲巾,幹脆解了放衣服兜裏。

脖子有點涼,稍微縮了縮往裏藏。

周野的車停在另一邊兒,這塊裴燃不常來,有點偏。

路燈挺暗的一片,角落裏還有垃圾桶和大塊放不下的塑料袋。後邊兒的石牆看着有點年頭了,上面用白色油漆寫了“生生不息”,還有一些塗鴉和畫,都已經跟着裂縫生長了許多年。

一輛Maybach Landaulet,黑色磨砂的紋理。

裴燃以前很喜歡的一款車型。沒買的理由也很直接,當時買不起,現在能買了養不起。

上車之後周野開了空調,裴燃這會兒精神好了不少。

他想起來之前被刻意忽略掉的事兒,陶安話裏話外的意思挺明顯的——周野這人做事太絕,而且根本不避着人知道,随心沒顧忌,是裴燃以前不太喜歡的烈性,值得再考慮。

心意裴燃領了,也是真謝了,但意見不納入考慮範圍內。

周野這人他想定了,是最後談成了一起帶回去祭祖的那種。雖然說祖墳再過半年就得拆了,能不能趕着見一面還是個問題,但這不妨礙他喜歡他。

想了一會兒,裴燃開口說了一句:“陶安說你想文個圖。”

周野嗯了一聲,偏過頭看着裴燃。

“文身沒有半永久,也洗不幹淨,文了就是一輩子的事兒,割了表皮都陷在血肉裏弄不掉。”裴燃說,“挺多人文了都會後悔,我特怕我周老板也會後悔。”

“裴燃。”周野笑了笑,“知道為什麽我要文在脖子後邊兒嗎。”

裴燃沒說話,只是看着他。

“我們如果以後一直像現在這樣,那我就不會後悔文了你。如果以後因為什麽事兒,你累了想分開,我也能記得你。”周野說,“用我自己看不見的半邊身體。”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閱讀!

周老板太烈,燃哥太野,像博羅林遇上邊車,一把火就燒得熱烈。

還是得磨啊。作者長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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