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鐘季拎着東西往停車場走,卻看見一道熟悉的身影匆匆地往住院樓那邊去,他認出來是黃嘉益。鐘季悄悄跟了上去,倒不是為了和他打個招呼,主要是好奇心的驅使。——他為什麽會在這裏?

黃嘉益每次出現都要比上次更瘦一些,他手裏拎着個塑料口袋,裏面裝着幾個盒子。黃嘉益并沒有察覺到後面有人跟着他,匆匆忙忙的上了樓。然後到一個病房前開門進去。

鐘季到護士站那裏問,簡單的描述了黃嘉益的長相,當值的護士說:“你說的那個人啊,是陪護的,他朋友尿毒症,他隔一段時間就得來陪他做透析。”然後另外一個護士又補充道:“他朋友總說不想治了,因為沒錢,是他一直堅持的。”

鐘季聽後點點頭剛要走,卻被從病房出來打水的黃嘉益看見了。黃嘉益見他似乎很高興,叫了他一聲,鐘季站住腳步,等他過來。

“鐘季,怎麽在這看見你?”

“哦,我看來看個病人。你呢?”

“哦,我朋友……就是你知道的那個,他生病了,我來照顧他。”

“你們又在一起了?”

“沒有,出于道義吧,我後來才知道,他和我分手就是因為生病了,不想拖累我。”黃嘉益坦然的笑着,說:“他病得挺重的,我想陪他走完這段路。”

“哦,這樣啊,你也辛苦了。”鐘季看了看表,說:“我得走了,李湉還在等我。”

黃嘉益對鐘季露出一抹疲憊的微笑:“鐘季,我還想跟你道個歉,是我不好,總去打擾你的生活。”然後看了看時間,便又跟他道別:“鐘季,不打擾你了,再見。”

鐘季回到車上,李湉正在那兒玩手機,見他上來,便趕緊收了起來。

“這麽快啊。”

“嗯,其實比這個快,剛剛我看見黃嘉益了。”鐘季并沒打算瞞着李湉。

“哎?怎麽哪兒哪兒都有他啊。”

鐘季笑着說:“他在這邊照顧他生病的朋友,尿毒症。”

“還真慘。”李湉說着話發動了汽車,原本忿忿不平的樣子因為聽見尿毒症三個字頓時露出一副同情的表情。

鐘季坐在副駕駛上打開了鐘宇剛才給他的袋子,裏面裝着個牛皮紙的檔案袋,他把線繞開,裏面有幾張照片、一個盒子以及一封信。

鐘季把照片拿出來,是小時候他們一家三口在外婆家的大房子前面的合影,那時候他的母親既年輕又漂亮,一臉幸福的依偎在抱着他的父親旁邊,後面還有父親和母親的合照以及他和父親、母親分別的合影。他又打開了盒子,裏面絲絨布包裹着一塊有年頭的懷表,他打開懷表上面的蓋子,蓋子內側放着一張母親的照片。還有一封信,拆開之後,父親的字便呈現在眼前。

“阿季,見信好。

作為一個不稱職的父親,卻在病入膏肓之時才想起你來,這已經是最大的罪過了。離開你母親後,我就回國了,自以為現在的家更幸福,可随着歲月的洗禮,我卻發現內心對你們母子的愧疚越來越深。

阿季,對不起,我沒有盡到一個做丈夫做父親的責任,只是貪圖一時的享樂,做了一個背信棄義的人。你和你母親的照片,我時不時就拿出來看上幾眼,越想便越後悔,可後悔又有什麽辦法?我也要對這個家庭負責,不能再背棄他們。

我不敢奢望你能原諒我,我也不會去這樣幻想。但求在我死前你能來看望我一眼,我便能安心離去。

就在醫生确診的時候,我便認為這是報應,可這樣想着,心裏卻痛快了。

最後,阿季,爸爸希望你能幸福。

父,絕筆。”

鐘季看完,把信原封不動的塞回到信封中,卻被什麽卡住了,他把東西拿出來,是一銀行卡,密碼在卡的背面。

他給鐘宇打了電話,終于說這是父親拜托他存的,是一些補償,鐘季冷漠的撇撇嘴角說知道了。

原本逐漸上升起來的同情心又被這筆錢弄得冰冷十足。原來喪失的父愛,一張銀行卡就能補足的嗎?

鐘季把帶着扔到後座,李湉好奇的問袋子裏都是什麽,鐘季答:“大概侮辱吧。”

他們回來後的第三天晚上,鐘宇打來電話說父親去世了,鐘季答知道了,鐘宇又問他是否會去參加葬禮,鐘季只說再想想。

原本以為在父親臨死前看他一眼便已經是最大的退讓了,可誰想當鐘宇問他是否去參加葬禮的那一刻,他卻想答應。鐘季對自己這樣的想法感到驚恐,可終究親情的誘惑對他來說實在巨大,他做不到像父親那樣冰冷。

鐘季收起了他和母親的照片、懷表以及銀行卡,到陽臺把其餘的東西全都燒了。

李湉站在一旁看着火苗慢慢吞噬掉那些照片以及信紙,他想安慰鐘季些什麽,卻又不知如何開口。

鐘季起身往火盆裏澆了些水,問李湉:“你是想問我還恨他嗎?”

“是。”

“看見他的時候,躺在床上,瘦得皮包骨頭,睜開眼睛都費勁,吊着一口氣在等我,還對我說了很多話。就在那一刻,我都不知道什麽叫做恨了,人畢竟都快死了,恨他又怎樣?還有他的夫人,坐在那兒似乎還要找我對峙,我看着就覺得可笑。”

“阿季……”李湉攬過他的肩膀,輕輕拍了拍以示安慰。

“謝謝你,湉湉。我沒事兒,你放心。”

李湉問他:“阿季,那張卡怎麽辦?”

“就先放那兒吧,我花着覺得難受。”

“要不,還給他們吧。”

“再說吧。”鐘季連那張卡裏有多少錢都沒去關注,他在想或許哪天有時間有心情再給鐘宇打個電話,或者找個機會,就把卡退回去。

真到了葬禮那一天,鐘季還是去了。

他沒讓李湉陪他,大半夜就出了門,趕到那裏時,車隊剛剛從殡儀館出發,他開着車悄聲跟在後面,天還沒亮,誰都沒注意到他。

那天之後他還告訴鐘宇說自己不會去的,可能鐘宇還覺得他不通人情。

可真的來了,便覺得好像又很自然。

到了墓地,鐘季沒跟進去,他不太想惹人注意。于是站在車旁,遠遠的看着圍着墓地的人們。天很冷,他裹了裹身上的棉衣,這時旁邊一輛車的車主下來跟他搭話。

“你認識嗎?”

鐘季點了點頭。

“哎,我聽說,這老爺子前腳剛咽氣,當媽的就和兒子打起來了。”

“為什麽?”

“好像為了錢吧,鐘宇這家夥在他爸死前轉了一筆錢給他同父異母的哥哥,他媽知道後,還說辦完喪事要去法院起訴兒子,哎,什麽叫人情冷暖,做母親的太絕了。”說話間,這人點了根煙,問鐘季要不要。

鐘季擺擺手,說:“我不會抽煙。”

“不抽煙好啊,對身體好。”男人自在的吸了一口,又說:“這天也太冷了。”

“有些陰天,估計要下雪了。”鐘季擡頭看看天,心裏百感交集。

他的手指放在衣服口袋裏,不停的撥弄鐘宇私下給他的那張卡,在想着要不要露面把卡還給他。

“你等會兒去飯店不?”那人又問他。

“飯店?”鐘季轉頭反問道。

“出完殡要吃飯的。”那人解釋道。

“那去吧。”

回去的路上,鐘季依然跟在車隊的尾巴上,等人都進到飯店裏,他才緩緩的進去,宴會廳的外面有賬桌,鐘季走過去,把卡裝在一個信封裏,對記賬的人說:“麻煩你幫我把這個轉交給鐘宇。”

說完他就要走,記賬那人問他:“你叫什麽名字?不留下吃口飯嗎?”

“不了,天氣不好,我從外地來的,怕下雪了不好開車。”

那人還想要挽留,可鐘季已經大步離開了。

記賬的人一頭霧水,跑到宴會廳喊來了鐘宇,鐘宇忙得暈頭轉向,還嫌這人夠煩的,可當他打開信封卻看見那張卡,知道是鐘季來過了,他便趕緊追了出去,而此時,鐘季的車已經消失在他視線範圍之中了。

什麽心思都了了,鐘季覺得自己得到了從未有過的輕松。敬鋒說得對,親眼見證他們過得不幸福倒是覺得有些痛快。可他也做不到讓他們的不幸福繼續,所以就讓一切都順其自然吧。

天上開始飄起了雪花,鐘季把車速放慢,給李湉撥了電話。

大塊頭淩晨被他折騰醒,這時候正在補覺,聲音還是沒醒的樣子。

“湉湉,我回來了,在路上,這邊下雪了。”

“阿季,那你慢點兒開車。”

“我知道,你放心吧。”

“你回來,我等你吃飯。”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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