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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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亦亭回國五天,占了路野五天時間,出國那天,劉宇雲和路野好人做到底把人送去了機場。

回國一趟對于有錢人而言并不算麻煩,坐飛機的便利程度和打的差不了多少。三個人關系好,一年到頭總能見上四五次面,于是這趟送別,路野也沒當回事。

司機在停車場等,路野和劉宇雲陪着周亦亭進了候機室。

前幾天卯着一股勁玩,知道今天不玩了,三個人就和洩氣的皮球似的蔫在沙發上,懶得動彈。

飛機還有将近一個小時才起飛,盤算着時間難打發,周亦亭動了動腳踢踢邊上的路野,“抽煙去?”

路野懶得理他,撩開眼皮看了一眼又閉上了,劉宇雲看樂了,勒着路野的脖子就把人拎起來,“賴賴唧唧的,都要走了,還不能賞人家一根煙?”

抽煙區也有沙發,對路野來說只是換了空氣不太新鮮的地方休息。

煙草燃燒,路野眯了眯眼,把自己浸在一片煙霧裏。

周亦亭沒用打火機,就着路野手上的煙點了火,就近在他邊上坐下。三縷煙繞在一起的時候,路野聽見周亦亭開了口。

吞煙吐霧的樣子像是嘆息,事實上路野也懷疑這人是不是真的嘆了口氣,“路野,我們認識這麽多年,有話我就直說了。”

路野撣了撣煙灰,勾着嘴角涼涼地笑了,“想說就說呗,還能攔着你麽?”

“快五年了,差不多就算了。”周亦亭靠在沙發上,說的很直白,“以前沒攔着你,是裴汀沒成績,你也沒費什麽時間和心思。現在不一樣,這半年你閑下來過嗎?”

“沒有。”劉宇雲替他回答。

路野面無表情,“繼續。”

“你爸有要把公司放下來給你管的意思吧?”

“大概吧。”

周亦亭彈了下路野的腦門,惱怒不起來的語氣,“裴汀現在被人黑是因為什麽,你最清楚。現在忙,以後只會更忙。我和雲子呢,也沒說看不好,但我倆肯定也沒有看好你。”

在路野挑釁的目光下,周亦亭繼續說:“所以差不多就行了,別說他不喜歡你,就算喜歡,能過的了家裏那關嗎?”

“家裏怎麽樣?”路野不冷不熱的問他。

“結婚生子傳宗接代不是命麽?我們有得選?”周亦亭冷笑了下,“我也就這幾年玩,到時候還不是老頭子讓我幹嗎我就得幹嗎。”

路野瞥了劉宇雲一眼,“你呢,你也這麽想?”

“啊。”劉宇雲裝傻,“是吧,要不然呢。”

路野吸了口煙,吐出來時整個人跟着冷了幾分,“我偏不。”

兩人用看神經病的眼神看他,路野熟視無睹,“路盛宇又不止我一個兒子,我為什麽要遂他的願?”

“你可得了吧。”這次接話的是劉宇雲,“那麽多兒子,偏偏只看得上你,難道你是第一天知道?”

“那又怎麽樣?”路野反問他,“他想怎麽樣是他的事,我想過什麽樣的人生我說了算。”

路野坐起來,撚滅了煙,“至于裴汀,再說吧。”

自從裴汀離開後,路野就沒有在裴汀的房子裏住過,不方便是一回事,另一方面他也不喜歡在這個有着兩人共同回憶的地方留下只有自己一個人的記憶。

發視頻那天是早上匆忙回來的,和裴汀聊完,在床上躺了幾分鐘很快就起身離開了。

那之後兩人沒有聊過天,有嘗試過找話題,卻覺得很多餘。多餘的路野回想二十天和裴汀同在屋檐下的生活覺得只是一場幻覺,清醒過來,才發現原來和從前一樣。

也不是沒有過一個星期沒見面的情況,但那個時候的他們本身就不熟,也不能說不熟,應該說是沒有過大半年每天都見面的經歷。

在時間的前提下,每天見一個人會變成一種習慣,太久不見就會演變成想念。想對方這個時候在幹什麽,猜測對方這個時候應該在幹什麽。

路野對着聊天窗口發呆後屏幕熄滅,随後屏幕又自動亮了起來。

是裴汀發過來的消息:睡了嗎?

路野看了下時間,晚上十一點半,回他:沒有,你睡不着?

裴汀回的很快:嗯,聊天方便嗎?

路野:方便的,我在家。

消息發出去後,窗口上方一直顯示對方正在輸入,盯着那幾個字看了兩分鐘,都沒有等來消息。正想問怎麽了,下一秒就收到了裴汀的語音通話。

不是視頻通話,路野嘆了口氣,說不上是慶幸還是失望,還是接了語音。

“小野?”裴汀聲線偏冷,小聲說話時卻顯得很軟。

“嗯,睡不着麽。”路野問。

“應該吧。”裴汀想了想,“有點不習慣。”

習慣兩個字讓路野怔愣了下,明知道不可能有這麽湊巧的事,還是不死心地問:“認床嗎?”

“說不上來。”裴汀說幾個字就要想一會兒,這明顯是困了。但他後面借着困意講出來的話,卻讓路野瞬間清醒,“好久沒見你了,有點不習慣。”

路野心頭一顫,呼吸少了一拍,他知道裴汀講的話很單純,像是習慣了早餐有一天沒有吃到一樣的單純,他卻還是縱容自己想多了一會兒。

“你想我了嗎?”路野穩着語調問。

裴母的住宅不算偏,路野聲音響起的那一刻,窗外的擾民的喇叭也響了,本來就不大聲的話,徹底被喇叭聲蓋住了。路野頓了頓,無聲地笑了下。

裴汀的聲音語調高了些,明顯是被鬧清醒了,“小野,你剛說什麽,喇叭太吵了,我沒聽見。”

“沒什麽。”路野平靜地說:“想問你在家裏玩的開心嗎。”

“以前我也回來,沒見你問過我這個問題。”裴汀說。

“是麽?”路野笑了笑,清潤的嗓音裏夾雜着很輕的電流聲,“那現在問,算不算晚。”

“不算。”裴汀想都沒想就回答,又問:“小野,你是不是想我了?”

“......”路野可以發誓,他從來沒發現裴汀打直球的能力這麽強,想了想,心一橫把球打回去,“如果我說是,你會早點回來麽?”

裴汀想回答“是”,但那一刻,他沒能發出聲音,他想大概是嗓子太幹了原因,于是等他清完嗓子,又忘記剛剛要說什麽了,只好回:“我也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裴汀甚至忘記了路野的問題,只是随口回答我也不知道。

而這語調尋常的五個字,卻讓路野想到了周亦亭那天講的話,心情有片刻低落。

再往後聊天便避開這些,撿無關緊要的話題聊,到最後兩人是帶着困意睡的,不算太糟。

十二月開始,天氣總是陰晴不定,這天裴汀起了個大早,孤身一人出了門。墓地離的遠,坐了四十多分鐘車才到山腳,季節不對時間太早,花都很難買到一束。

山腳有個人家倒是種花,裴汀是在十五歲那年注意到這戶人家的。當時掃墓是跟着裴母來的,從山上下來,看到一戶人家院子裏種滿了花。那時候是清明,花在悲傷的時節裏開的茂盛。

十八歲以後,裴汀是一個人來的。不是清明,而是忌日,不清楚那個日子更值得想念,但這兩個日子他都很想念父親。

本着試試看的念頭,敲響了這戶人家的門,門打開,裏面是個三十多歲的男人。

男人挑眉,“有事?”

那年裴汀才十八歲,貿然敲了別人的門已經讓他覺得窘迫,而男人輕佻的表情更是讓他局促,支支吾吾的,“我想買花。”

“冬天買花?”男人笑了,手臂搭在門上打量他,“幹嗎?”

“掃墓。”裴汀擡起頭看他。

男人上下打量着裴汀,随後收斂神情,正色道:“我不是專業賣花的,種的也不好看,有什麽給你什麽可以嗎?”

“可以的。”裴汀情緒不高的笑笑,“謝謝您。”

就這樣裴汀和他買了五年的花,說是鮮花盲盒,但每年鮮花的種類都差不多,花很雜每種都有一兩朵。花裏胡哨的送給他三十多歲的爹也挺合适。

今年也是一樣。

到山腳時天已經亮了,難得是個晴天,山路不算難走。裴汀捧着花,被情緒帶動着走的很慢。

墓碑上的照片蒙了層灰,裴汀放下花,如往年那般坐下。

山上很安靜,唯一的聲音就是風,風刮過樹梢,沙沙作響。墳墓前坐着的人平靜地聽着風聲,開口時聲音帶着幾不可察的哽咽,“爸,想和您說說話。”

裴汀性子算不上安靜,唯一不會的技能是抱怨,生活好與不好,他都不會抱怨或是欣喜。

這一天他講了很多從來沒有說出口的事,有的沒的,記得最清楚的就是住校時,室友們讨論放學爸媽會來接,周末了爸媽帶他們去那裏玩。

那時候裴汀覺得羨慕,可他從來不說,同學問起來他便說“我也是”,“也差不多”。

又說到今年發生的事,裴汀笑了下,“爸,他們講話真難聽,不過您也看不到吧,這麽久了,您應該早就去過自己下一世的人生了。”

摸了摸花,提起了山下怪脾氣的老板,“他可吓人了,長得和□□似的。”

裴汀人生的每個階段都遇到過選擇,他很少後悔,選擇時遵從本心。

前幾年他從來不和他爸說這些,自我消化情況本該是成年人該做的事。

他提前回來是準備習慣某些不習慣,可當他真的回到這裏,從往日的生活裏走出來,卻發現自己原來不習慣某些習慣。

裴汀活的像只背着殼的蝸牛,走到哪就把家帶到哪,他不愛依賴人,自己就是家。

但這一刻,太陽逐漸東升,把裴汀的影子照在了墓碑上,他伸手撫過墓碑上的刺眼的紅字,輕聲說:“爸,我遇到了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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