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燈市
醉醺醺的在陽臺上吹了半夜的風後,人稱一朵小花壓海棠的x縣牛犢子陳淨隐光榮陣亡了。
秉承着哪裏摔倒就要從哪裏爬起來的四有思想,重感冒的陳淨隐決定在葉家長期療養,這一賴便賴到了正月十五,陳家終于遣了司機來接這位不比泰山瘦小的未成年少爺。
“你怎麽還不走呢?”青狐赤腳站在客廳大門口,一根根扒開陳淨隐緊扣門框的五指,“快滾快滾!慢一步我咬死你!”
陳淨隐怒從心中起,惡向膽邊生,抓住青狐的胳膊,先下手為強地咬了一口。
“嗷嗚!”青狐哀號。
葉舟抱着衣簍從浴室走了出來,“今天晚上楓橋鎮有游燈活動,你們去嗎?”
蜷縮在客廳沙發上補眠的陳霁軟綿綿應了聲,“麻煩。”
從卧室走出來的鄭老太太恰好聽到這話,便坐到陳霁身邊,拍了拍她的屁股,笑道:“可是外婆想去看看呢,聽說今年的規模與往常不一樣呢。”
“太伯祖母,我送您過去!”陳淨隐從青狐的胳膊底下鑽出來,笑道:“聽說今年有舞龍,一定很熱鬧!”
陳霁擡起頭,鄭老太太充滿希冀的眼神撞入眼裏,她蜷了蜷,将腦袋重新埋進厚重的毛毯,“我去。”
陳淨隐幾步躍過來,與鄭老太太無聲地擊了個掌,老少二人笑逐顏開。
元宵節的傳統游燈從晚上七點半開始,陳霁一行人坐了二十多分鐘的車,終于到達楓橋鎮鎮口,再往裏走便是鎮子的主道,寬敞的道路兩側已經擠滿了熙熙攘攘的人群,樓房的窗口上也探着許多觀望的腦袋。
路口拉了車障,青狐和陳淨隐一左一右護着陳霁和鄭老太太往裏擠,走近了才看清,這一段馬路中央的綠化帶已經挂上了形态各異的燈籠,每盞燈籠底下都懸着五彩缤紛的紙帶燈謎,青狐随手拉下一條,念道:“笑死人……打一成語?”
“樂極生悲。”陳霁随口應道。
“呃……”青狐嘴角抽搐,“這可真喜慶。”
道路兩側的行道樹下,瞧準商機的商販們張燈結彩,一路吆喝着自己的貨品,路尾的小廣場上,以鄉鎮政府特別搭建的九鯉戲珠燈架為主,四周環繞着各商家的宣傳彩燈,加上廣場邊沿被纏上彩燈的樹,一時火樹銀花,美豔至極。
周遭人聲嘈雜,人影疊亂,陳淨隐将口罩摘下,深深吸了一口氣,“悶死我了。”
鄭老太太作勢要掌他的嘴,“過節呢!動不動就說那個字,你們這些孩子,真氣人!”
“啊,那邊有賣茶水!太伯祖母,我去給您買茶!”陳淨隐撥開人群,拔腿便跑。
“小心跑散了!”鄭老太太急得直喊。
人群似潮水般瞬間回攏,将陳淨隐淹沒在重重疊疊的身影後頭。
“淨隐!”鄭老太太伸長脖子往人群外頭瞧,“可別走丢了!”
“別急,我去找他。”青狐将剛才扯下的彩帶塞進陳霁手裏,囑咐了一句照顧好外婆後,循着陳淨隐跑遠的方向,追了過去。
陳霁攙着鄭老太太,兩人守在原地,不敢走開。
“龍頭過來了!”遠遠的樓房上,有眼尖的人熱鬧地喊道。
“哎呀!”鄭老太太急道:“人群要亂了!”
果不其然,随着那人的一聲吆喝,前方遠遠傳來的銅鑼聲也漸漸清晰起來,人群開始紛湧後退,擠得鄭老太太與陳霁不得不随着人流踉跄移動。
慌亂中,陳霁驚覺有人在扯她的衣擺,她低頭,驚訝地看見一個只有六七歲兒童高的白發老頭正不依不饒地揪緊她的外套。
那老頭的眼神渾濁暗黃,在密密斜斜的皺紋斑痕間,上挑着看向陳霁,那目光,讓陳霁聯想起污糟暗巷裏的黑鼠,狡猾,世故,随時都能撲過來咬走你的一口肉般。
充滿危險。
陳霁回頭看向鄭老太太。
老太太見外孫女看向自己,以為她在擔心那走散的二人,便笑着安慰道:“沒事的,青狐認得回家的路。”
陳霁低下頭,默默松開緊攙着外婆的手。
外婆看不見那老頭。
人群還在洶湧後撤。
松開了手的陳霁很快便與鄭老太太走散了。
老頭桀桀怪笑,“你不用防着我,我不會對那老太婆下手的。”
陳霁站在陌生而躁動的人群中央,低頭看向緊攥着自己衣角的老頭,平靜問道:“你是什麽東西?”
“我是燈。”老頭笑得眼尾眯眯,“小姑娘,你對所有人都是這樣不客氣嗎?”
“既然不是人,就不用說人話了。”陳霁将手□衣袋,“你找我,有事嗎?”
“我聽說你在做生意。”老頭的手攥得更緊了。
周圍的聲音越來越飄忽,陳霁注意到那些湧動的人潮在自己的視野裏漸漸變得模糊起來,她轉了轉脖子,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我是在拿你們的命換我自己的命。”
“嘿嘿,我知道。”老頭一笑,一張暗紅色的嘴便歪到一邊,“文興巷的青青,是只有二十幾年陽壽的短命鬼,靠着和妖怪交易來延長自己的生命。”
“既然如此,”陳霁閉上眼,再睜開眼時,路還是那條路,張燈結彩,光影絢爛,人群聚散,歡聲笑語不斷,只可惜,花非花,霧非霧,物是人非事事休,眼前所看到的,未必是真,“你需要我做什麽?”
“幫我找到我的妻子,”老頭低頭,他的聲音像被輕風吹散開的白發般,“……我找不到她了。”
“啊哈哈哈!”在迷離的花燈會上找了一圈的兩個人停歇在廣場的鯉魚燈柱下,老頭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陳霁,眼神放肆,之後便仰天長笑,“你說我們倆這樣像不像暴發戶帶着小蜜逛燈會?別人會不會羨慕我老牛吃嫩草?”
“……你确定你妻子是迷路失蹤,”陳霁低頭瞥了眼只到自己腰部的糟粕老頭,眼神越發冷淡,“而不是嫌你耄耋衰朽,進而一枝紅杏出牆去?”
“黃口小兒胡說八道!”老頭勃然大怒,“你可以侮辱我!但不能侮辱我的妻子!”
“……哦。”陳霁的眼神漫無目的地飄向遠處。
“你這是什麽态度!”老頭盡管怒極,卻依然沒有松開陳霁的衣角,“你不相信我說的嗎?”
“我信啊。”陳霁随口接道。
“……你根本不信。”老頭頹然地低下頭,口氣俶爾沮喪,“所有人都不相信郁象對我的感情,這對她不公平。”
“我信不信根本不重要,”陳霁的口氣極淡,她仰望着身旁的高聳鯉魚燈,視線凝聚在最頂上的那條輝煌彩鯉,以及它口中的皎潔白玉球,“只有你相信,對她而言才是最重要的。”
“你……”老頭猝然擡起頭,滿面驚愕地瞪着陳霁。
陳霁瞥了他一眼,“怎麽了?”
老頭的驚愕很快消散,他搖搖頭,歪着一邊的嘴,古怪笑道:“沒什麽……你說話的模樣,好像一個人。”
陳霁點點頭,“哦。”
“……哦?”老頭暴跳如雷,“你為什麽不問是誰?正常人都會問的吧?”
“……是嗎?”陳霁難得露出困惑的表情,“非問不可嗎?”
老頭嚴肅地點點頭。
陳霁看了老頭半晌,最後搖搖頭,嘆道:“我終于知道你妻子為什麽會離開你了。”
為老不尊,為人不智,真是太幼稚了。
“你……你……”老頭橫眉豎眼地氣了好一會兒,眼珠子一轉,忽然笑了,那笑容,好似盯住了一塊生肉的餓鼠,森然詭異地叫人禁不住心驚肉跳,“我突然發現,你不僅僅氣味像那個人,連命也像,都是多舛無望的命格,注定一世飄零,骨肉離散!哈哈哈!這樣的你偏偏要叫青青,給你取這名的人倒當真把你當寶,你可要好自為……嗷!”
一個碩大的金黃桔子狠狠砸上老頭的後腦勺,撞得他一個前撲,險些松開攥着陳霁衣角的手,他憤恨回頭,怒瞪來人,尖聲罵道:“臭小子!你不知道尊老愛幼是國民美德嗎?”
青狐一手舉着盞紅冠金雞彩燈,另一手上上下下地抛接着一個桔子,狂傲不羁地斜視老頭,冷笑道:“你倒是摔一跤,也讓我有個學雷鋒的機會。”
“臭小子……”老頭張口便要罵,卻被迎面飛來的桔子吓得閉上了嘴。
青狐走到陳霁身邊,動作輕緩地揉開她一路緊握的手心,取出那張已經汗津津的燈謎彩帶,笑道:“幸好你沒扔掉,否則我要費更大的勁才能找到你。”
陳霁也笑,“這個不是可以領獎嗎?”
“又裝傻。”青狐笑過之後,臉轉向老頭,口氣硬得能活剮了人,“第一,我滿山刨野雞窩的時候,你的先祖還沒有出生;第二,你沒有聽說過你青狐大爺的處事法則嗎?”
“什麽法則?”老頭瞠目結舌。
“欺負青青者,”青狐忽然蹲□,與老頭平視,他的嘴角噙着笑,眼裏卻幽邃冰寒,“即使萬物有靈,放我這,依然格殺勿論。”
作者有話要說:花匠的工作有所變動,生活也有所變動,所以更新速度比不上以前了……這一點,花匠很慚愧,在此表示真誠的歉意,請大家見諒T T
☆、郁象的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