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這樣的夜裏适合調情
客廳矮桌上的燭光搖搖晃晃地照在來客的臉上,那是一張十分稚嫩的臉,像青澀的果子還未抽長開來,一切便都是新鮮至極的,他靜靜地站在門口,仰着無波無痕的一張臉,嫩的像筍衣裏的嫩芽,冷的像冬天夜裏的水泥。
陳霁與他相視片刻後,“嗤”地一笑,“小孩,你叫什麽名字?”
男孩站在陳霁面前只及她的下颌,頭發松松軟軟的垂着,連聲音都像冷卻的糯米糕,“我姓林,叫做岳白。”
“山岳潛形,白露未晞。”陳霁恍然大悟地笑,“你是林岳白,林小舅的兒子。”
“什麽?”青狐驚奇地探頭看向林岳白,“你就是小林那對雙胞胎裏的弟弟?”
一提到雙胞胎,林岳白冷水似的臉驟然一沉,他點點頭,不再說話。
陳霁抖抖肩,讓趴在她背上的青狐下來,自己也讓到一邊,笑道:“你來得不巧,我們家停電了,先進來坐吧……你是自己一個人來的嗎?”
“奶奶送的。”林岳白繞過陳霁與青狐,一步踏進葉家家門。
青狐往黑漆漆的樓道裏張望,“那你奶奶呢?”
林岳白站在客廳裏,頭也沒回,“接人。”
陳霁與青狐面面相觑,這孩子過于言簡意赅,反倒令他們無話可說。
“咳。”青狐摸摸腦袋,走到林岳白面前,誠懇地低下腦袋,問道:“接什麽人呢?”
林岳白擡頭看他,眼神稱不上冷漠,卻尤其疏離,青狐被他看了半會兒便挨不住,铩羽而歸,趴到陳霁肩頭,嘤嘤抽泣,“青青,這孩子不理我……”
陳霁拍拍他的背,安慰道:“這孩子看上去精怪得很,不像是缺心眼,不理你也是正常的。”
青狐聽了前言頻頻點頭,聽到後頭頓覺不對,撅着嘴正想耍賴,卻被陳霁的發尾搔到了鼻孔,沖着近在咫尺的陳霁脖頸,打了個雷陣雨似的噴嚏。
陳霁身上汗毛倒豎,她退後一步,眼神閃爍地瞥了眼青狐,又閃開了。
青狐自知不對,眉眼五官全皺成一團,挨挨蹭蹭地往陳霁身邊挪。
陳霁抽了張紙巾往自己脖子上擦,腦袋垂得極低,昏暗中完全看不見神色。
“我餓了。”林岳白在他們倆說話的時候已經端端正正坐到了沙發上,就連摸着肚皮的手也是規規矩矩地五指合攏。
“我去給你找點吃的。”陳霁看也不看青狐,徑直往廚房裏走。
青狐挨着林岳白坐下,熱情問道:“青青不會做飯,給你拿的一定是面包蛋糕,你要喝點什麽?可樂還是橙汁?冰箱裏還有陳淨隐喝剩的幾罐啤酒。”
林岳白搖搖頭。
“那你有沒有什麽想吃的?”青狐拿出新世紀主人翁的姿态,再接再厲道:“我會做些熱食,你有什麽想吃的嗎?”
林岳白索性閉上眼。
青狐自從被陳曜嶙從陳家老宅帶出來後,二十多年的時間裏見的人雖然不多,卻個個都是暖熱心腸的,唯獨今日這位林岳白小少爺,從頭到腳冷心冷性,膈得青狐左右不舒服,最後只能悻悻地起身跟去廚房找陳霁了。
陳霁舉着根蠟燭正彎腰掏冰箱,一回身見到耷拉着臉的青狐,立即笑了,“平時怎麽不見你對誰上心。”
青狐湊過去與她一同往冰箱裏看,“不知道,我看着他的時候就想多照顧他一些,诶,蛋糕我放最上層了。”
“哦。”陳霁看不清楚,墊了腳伸手摸索,手裏舉着的蠟燭一歪,滾燙的蠟油蕩在燭邊,眼看便要滴上陳霁的素手。
“小心!”青狐眼疾手快握住燭身,蠟燭一顫,滿滿的熱油頃刻倒在青狐虎口處,燙得他立即甩開蠟燭,嘴裏直吸涼氣。
蠟燭在地上滾了兩圈,滅了。
“燙着哪了?”黑暗中,陳霁的心一冷,繼而急速跳動起來,她側耳聽着青狐的吸氣聲,卻什麽也看不見,只能伸長手,強自鎮定地往前摸索,“你得去沖沖涼水。”
青狐身上的毛毯落了地,他捂着手往後退,“別急,我沒事。”
“沒事你躲什……啊!”陳霁被地上的毛毯一絆,整個人俯身跌進一堵溫暖的胸牆裏,鼻子被撞得火辣,“嗚!”
青狐的胸口被陳霁的額頭頂了個悶響,他背靠着牆滑坐到地上,懷裏緊緊摟着陳霁,被燙傷的手固執地斜伸開,黑暗中,他側臉貼到陳霁冰涼的臉頰上,輕輕咬住她的耳朵,低低地笑,“你在擔心什麽?”
陳霁微怔,下一秒,她手腳并用要把青狐往外推。
“噓!”青狐将她抱得更緊,在她耳邊輕聲哄:“寶寶……”
一道悶雷炸響在陳霁幹涸的腦子裏,她像是被抽幹了力氣般,再也說不出,掙紮不動。
在陳霁還是個嬰兒的時候,青狐便大包大攬了保姆該做的所有事,他哄她睡覺,喂她吃東西,逗她開心,等她再大一些後,他手牽手地教她走路,摸着她的臉教她說話,在她生病哭鬧的時候,趴在她的嬰兒床邊一遍一遍地給她唱歌。
他喜歡壓低聲地唱,“青青河邊草,悠悠天不老,寶寶要睡覺,青狐從不吵……”
如果說父母對陳霁的愛是寵愛和照顧,那青狐對陳霁的愛便是永無止盡的陪伴與呵護,他甚至願意幻化人形,在妖怪們不能理解的眼神中,一歲一歲,數着日頭的東升西落,慢慢陪她從幼兒到孩童,再到少年,直至成年,成為街坊四鄰眼中的普通人。
陳霁的臉貼在青狐胸口上,黑暗中,她清晰聽到身下男人的心跳聲。
砰。
砰。
砰。
陳霁閉上眼,心生感慨。
有誰像她一樣,在短暫的一生中能擁有三個名字。
父母為她取名陳霁,取意雨後天晴。
妖怪們喚她青青,祝她不盡野火,不倒風雨。
還有一只狐貍,從小将她捧在手心,日日夜夜,用一顆真心,哄她一聲寶寶。
郁象的那組燈謎她至今記在心裏。
生死無悔全為有你。
“我的飯呢?”昏暗中,林岳白瘦瘦小小的身影出現在廚房的拐角,客廳的燭光映照在他身後,暈染出黃黃舊舊的光。
他的聲音驚醒了依偎在角落裏的兩個人,陳霁手忙腳亂地爬起來,身下的青狐将傷手背在身後,也站了起來,他說:“岳白,你等等,我給你弄點吃的。”
說話間,客廳大門外傳來鄭老太太的洪亮聲音,“倒是點上蠟燭了!青青?青狐?”
看來是鄭老太太和葉舟回來了,陳霁一邊答應着,一邊捂了臉往外走。
她的臉是前所未有的熱燙,仿佛要燒起來一般。
客廳裏果然站着鄭老太太,葉舟身後還站着另一個人,陳霁眯了眼瞧,一時沒認出人來,倒是身後的林岳白低低叫喚了一聲,“奶奶。”
林家老太太笑道:“岳白,在鄭奶奶家還乖嗎?”
青狐笑了聲,“挺乖的,就是不愛說話。”
“诶,小林的兒子都長這麽大了,”葉舟笑着往前,伸手要去摸林岳白的頭,“有兩三年沒見了吧?”
鄭老太太笑着上前,正要和林岳白說兩句話,客廳的燈卻在這時閃了閃,亮了。
節能燈的光亮白如晝,激得衆人一時不能适應,紛紛眨起眼,站在林岳白身前的葉舟最先看到這孩子,“咦?我怎麽瞧着有點眼熟……”
站在客廳裏的男孩又瘦又小,皮膚白淨瞳孔黑亮,身形完全看不出是一個14歲正上初中的男孩,偏偏那對眼又深沉地仿若一口井,叫人摸不透看不明。
“咚!”鄭老太太手裏的禮盒落了地,衆人回頭,只見老太太目瞪口呆地緊盯着林岳白,手腳微顫,全不複往日氣定神閑的模樣。
“你……”老太太抖着手顫步前進,在她身後,林家老太太瞪大的一雙眼裏寫滿深沉的無奈與憂慮。
葉舟、陳霁與青狐站在一側,皆是不可思議地看着失魂落魄的鄭老太太。
鄭老太太走到林岳白面前,讷讷感嘆道:“真是太像了,真是太像了……繡錦,這孩子……”
林家老太太姓孫,閨名錦繡,她走上前,扶住鄭老太太,低聲嘆道:“孩子們不知道,我卻記着,這幾年,岳白越長越像他,我想無論如何都得帶這孩子來見見你……”
鄭老太太盯着林岳白,老暗的眼裏忽然落下兩串清淚。
葉舟與陳霁都吓了一跳,慌忙上前扶住鄭老太太,葉舟心急,忙問道:“媽媽?您怎麽了?這孩子到底像誰?”
“這孩子……”老太太抹着眼,哽咽道:“他長得像極了你爸爸啊……”
此話一出,就連葉舟也呆立在原處,傻傻地看向那個孩子。
作者有話要說:前文有小改動,不影響閱讀。《貓》的校稿結束了,應該可以印刷了,現在要全力投入狐貍的故事裏!
☆、添丁還是招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