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書中自有顏如玉

陳淨隐拉着陳霁的手,兩個人在迷霧中摸索前進,明明是再熟悉不過的自家客廳,轉角的花盆,沙發邊的矮架,這些卻像統統消失般,只留給他們一個遼闊摸不到邊的空地。

陳淨隐在前邊探路,他是個有着絕佳方向感的少年,不論是秘境還是幻界,他總能憑借直覺找出出口,陳霁跟在他身後,倒也不擔心找不到青狐和林岳白,這一切都只是時間問題,她唯一擔心的是——

“姑姑,請神容易送神難,我們要怎麽樣才能把這玩意兒從家裏弄出去?”陳淨隐停下腳步,道出心中的憂慮,“善者不來,來者不善。”

“今天早上我起床的時候,看到我的腳露在被子外面,我以為我終于長高了。”陳霁沒頭沒腦冒出這麽一句話。

陳淨隐回頭,詫異地看着她,“難道不是嗎?”

“其實是因為,我把被子蓋橫了。”陳霁面色波瀾不動。

陳淨隐沉默半晌,抽着嘴角問道:“姑姑,你想說什麽?”

“很多時候,換個角度去看待事物,我們會得到不一樣的結論,”陳霁拍拍侄子的肩,安慰道:“福兮禍所依,禍兮福所伏。”

“哦!”陳淨隐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忽又恍然大悟地坐到地上,掏出手機開始切水果,切了一會兒,他暫停游戲畫面,将手指頭靠到衣服上反複蹭。

陳淨隐低頭看他,不解問道:“你在幹什麽?”

“磨刀啊。”陳淨隐嬉笑着仰視陳霁,“磨刀不誤砍柴工。”

陳霁冷笑一聲,“你再這麽故意拖延時間不帶我去找他,我就把你這十根鐵杵全部磨成繡花針。”她的話音剛落,後方濃霧深處,一聲少年的尖叫扯着陳霁的耳膜響起,驚得她與陳淨隐同時回頭,“是岳白!”

緊接着又是一聲怒吼在後方響起,“你這家夥!跑得比青青還慢!”

這一聲毋庸置疑,是陳家姑侄極為熟悉的青狐的聲音。

陳霁甩開陳淨隐的手,往聲音的方向跑去,她邊跑邊喊,“青狐!”

“快跑啊!你這個笨蛋!”青狐還在罵,他的聲音聽上去就在耳邊,可無論陳霁如何呼喚他,他也沒有半點回應。

“算了吧。”陳淨隐将陳霁拉回身邊,“這邊的霧陣是重疊的,聽聲音你們似乎就在近旁,可實際上,你們卻很有可能相差十萬八千裏。”

陳霁頹然地低下頭,她極少露出這樣的神情,在皚皚白霧裏,陳淨隐忽然想起那一夜在燈市大火下,身旁的青狐眺望人潮遠方,臉上的神情,也是這般寂寞。

他忽然很想問問自己的姑姑,你的心,到底在想什麽。

陳淨隐最終還是沒把這話問出口,他只是在心裏默默向青狐告了個饒,然後拉住陳霁的手腕,二話不說,帶着她朝霧氣的另一端拔足狂奔。

陳霁一路無話,直到她迎面與秒速八米的青狐撞在一處,她才捂着淌下鼻血的鼻子,憤恨地瞪向對面緊捂胸口的年輕男人,罵道:“你他媽下次再未經我允許擅自離開,我……”

“你怎麽來了?”青狐彎腰站在陳霁面前,一面噓噓喘氣,一面手足無措地圍着她轉圈,“你的鼻子怎麽了?來月經了嗎?”

陳淨隐站在一旁吭哧笑,“青狐兄好修辭!”

“你們……”青狐身後慢慢爬出一具瘦小的身軀,林岳白蒼白着一張稚嫩的臉,無限哀愁地看着他們三人,氣喘如牛道:“……它要追、追來了……”

陳霁捏着鼻子問:“到底是什麽東西?”

“還能是什麽東西?”青狐怒指陳淨隐,罵道:“這笨蛋黑子!把白蟻帶進咱們家了!”

說話間,在青狐他們跑來的方向上,一種細密的爬地聲密密傳來,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青狐來不及解釋,他在陳霁身前彎下腰,迅速将她背上背,“快跑!”

“诶?”陳淨隐眼見青狐不管不顧地往前跑,立即俯身将林岳白扛上肩,跟着跑了起來。

一時間,白霧森森的環境裏,青狐背着陳霁跑在最前頭,陳淨隐扛着已經沒了聲響的林岳白緊随其後,期間,陳霁好奇地回了一次頭,便又沉默地轉回腦袋。

她實在不想承認,某年某月某日,她在自己家裏,被一只巨型白蟻追得倉皇四竄。

這真是一件丢臉的,匪夷所思的,聞者落淚的事。

這不科學!

跑了好一會兒後,陳霁聽到青狐嘀咕了一句“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後,身下那具充滿爆發力的年輕身體驟然停下奔跑的腳步,陳霁下意識抱緊他的脖子,青狐已經轉身朝白蟻沖了過去。

直到與白蟻面對面,陳霁不得不承認,用巨型來形容這只爬蟲,真是一點也不為過。

這只白蟻兩只巨大的黑色口器像兩把鋒利的黑刀,在棕色透明的腦袋前端,威風赫赫地淩立着,它的腹部透白明亮,瞧上去柔軟綿和,似乎一捅就破,青狐背着陳霁與它相對而立,身高竟然只及它的胸部,着實令人驚嘆。

最叫人詫異的是,白蟻兩側口器之間竟然交叉貼着兩張明黃色的封條。

白蟻低下頭,念珠狀的兩根觸角動了動,左右六條腿蓄勢待發,好似随時都會攻過來,給他們致命的一夾。

“現在雖然是雨季,但我家着實不适合你安窩,你還是速速離開吧。”青狐仰着頭,朗聲說道。

身後離了一米遠的陳淨隐探出腦袋,恨鐵不成鋼地看着白蟻,“就是就是!你是從我家帶過來的,還是回咱家去吧!這棟房子少說也有五十年的歷史了,實在不夠你啃的。”

白蟻的觸角又彈了兩下,瞧不出哪裏是眼睛的腦袋突然轉向陳淨隐,困惑地側了側頭。

陳淨隐背上的林岳白悠悠轉醒,天真的孩子睜開霧蒙蒙的兩只眼,不解地看向身前的景象,白蟻的兩側口器忽然彈開,鋒利的刀口在白霧中仿佛有削石銷金之能,直吓得林岳白“啊呀”慘呼一聲,又暈過去了。

青狐沖白蟻笑道:“這孩子沒見過世面,你多擔待。”

陳霁在青狐背上挺直腰,一頭長發傾斜而下,覆蓋在青狐眼前,她趕忙彎腰去撈。

白蟻的觸角急速彈動,那顆棕色的腦袋倏然轉向陳霁,被封住的腦袋裏,傳出嗚嗚的低鳴聲,直把珠子似的觸角往陳霁臉上覆去。

陳淨隐驚叫:“喂!你幹什麽?”

随着他的叫喊,他肩上的林岳白被驚醒,口裏呢喃出痛苦的□。

白蟻的腦袋在林岳白與陳霁之間轉來轉去,六條腿煩躁地動了動,看上去頗為困惑。

青狐心中驚詫,他背在身後的雙手朝兩側暗暗指開,一直躲在他身後的陳淨隐看得明白,心中已經了然。

青狐一腳微微後退,腳尖踮起,陳淨隐扛緊體力透支的林岳白,只等前方的男人一聲令下……

“跑!”青狐平地一聲吼,聲未落盡,他的人已經向右側離弦而去。

陳淨隐的速度完全不輸人形的青狐,只不過一瞬間,他的身形已經如風般疾馳在左側的迷霧中。

被留在原地的白蟻一時無法适應突發情況,六條腿齊齊邁動,在原地轉了兩圈,竟然不知道該朝哪個方向追去。

青狐的朗笑聲遠遠傳來,“哈哈哈!笨蛋!”

“嗷嗷嗷!嗚!啊!”白蟻挺起半身,兩側口器憤怒地張開,貼在頭上的明黃封條應聲裂開,“啊啊啊!葉濟申!你這個混蛋!你敢耍老娘!”

陳霁正一颠一颠地被青狐背着往前跑,聽到這句聲嘶力竭的怒吼,驚得扭身差點從青狐背上摔下來,“是外公!”

青狐慌忙放下陳霁,“錯了!是外公的老相好!”

他們倆這一耽誤,那邊,白蟻六腳齊動,已經追了上來,那兩把鐮刀一樣的口器直勾勾豎在陳霁面前,怒得青狐伸手就要去攔,陳霁急忙将他的手摁下,緊緊壓在懷裏。

“葉濟申!你把我一個人扔在這兒這麽多年!一見面就敢耍我!你眼裏還有沒有老娘?”白蟻壓下腦袋,怒氣沖沖地質問陳霁。

陳霁與青狐這回聽清楚了,白蟻的聲音是一個女人的聲音,嘹亮、高昂,帶着歲月積澱下來的自信與明朗,像極了夏季正午的日頭。

陳霁有點懵,她屈着食指指向自己的鼻子,剛要開口,嘴巴卻已被青狐捂住,他朝她眨眨眼,繼而仰頭笑道:“你找葉濟申?”

“他不就在你身邊嗎?”白蟻的腦袋依然垂得極低,兩根觸角不離陳霁絲毫。

青狐輕笑一聲,問道:“那你為什麽不轉身,看看你背後又是誰?”

白蟻聞聲回頭。

陳淨隐扛着林岳白站在白蟻身後,他的胸口因為劇烈運動而上下起伏,“喂!你再不放開我姑姑,我就拿他砸你!”

白蟻的觸角動了動,它的腦袋再次于陳霁與林岳白之間來回搖擺,“為什麽會有兩個葉濟申?葉濟申!不要玩了!老娘要生氣了!”

林岳白從陳淨隐肩上滑下來,不安地看了過來。

青狐扶起陳霁,兩個人并肩而站。

四個人中間的空地上環繞着層層薔薇花一般的白霧,巨型的白蟻身處其間,它搖擺着它慌張的腦袋,不安地來回查看。

青狐的聲音空落如迷失的靈魂,他仰望那只無眼的白蟻,淡淡說道:“葉濟申幾十年前便去世了,你不知道嗎?”

作者有話要說:……其實這個故事真正的主角是葉濟申葉外公= =+

☆、朱砂痣與蚊子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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