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朱砂痣與蚊子血
“去世了?你說誰?”白蟻棕色的大腦袋來回晃蕩,那兩張被扯裂的明黃封條在半空中搖搖欲飄,像她此刻被撕碎的聲音,最終定格在面前的陳霁身上,“不可能!如果葉濟申死了,那麽現在站在我面前的這個人又是誰?”
“……是真的,外公41年前便因故去世了,”陳霁站出一步,仰頭與白蟻并不存在的雙眼對視,“我是他的外孫女。”
“外孫女……怎麽可能……你們的氣息一模一樣……”白蟻難以置信地揚高聲音,尖利地笑,“葉濟申,你不要以為我是個瞎子,就能像以前那樣蒙騙我!這個玩笑一點也不好笑!”
陳霁深深嘆一口氣,“你看不見嗎?”
“姑姑,”白蟻身後的陳淨隐探出腦袋,讷讷科普道:“白蟻因為長期生活在陰暗的角落裏,它們的視力基本退化了……”
“哦,”陳霁點點頭,繼而擡起頭,一本正經問道:“你要摸摸我的胸部嗎?雖然它們的存在感不強烈,但也不至于被誤認為是男人。”
“……”青狐捏捏自己的後脖子,自言自語道:“我一定是不小心把感冒傳染給她了……一定是這樣的……”
“葉濟申不會死!”白蟻的情緒極為激動,語調也跟着不斷上揚,原先烈日一般的聲音倏忽間便恍如電閃雷鳴,叫人驚懼,“他保證過,為了鄭唯心和他女兒,即使再艱難,他也會活下去!他不會死!”
“……很抱歉,”陳霁盡管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為外公的死道歉,卻還是情不自禁地低沉下聲音,“外公是為了救我母親才去世的,那個時候我還未出生,具體細節,我也不是很了解,要不,你問青狐吧,他知道的比我多點。”
“青青,你不該這樣說話……”青狐頭疼地看着陳霁,以眼神示意她不要刺激眼前的白蟻怪,自己卻不由自主擡頭對白蟻說道:“喂,人死不能複生,雖然你有可能是外婆的情敵,但我還是要祝你節哀順變……”
陳淨隐哀嚎道:“你們這兩個笨蛋!”
林岳白在陳淨隐肩頭絕望地閉上眼,“我要是死了,一定是被這兩個奇葩氣死的。”
“……死了……”白蟻的六條腿突然淩亂而暴躁地劃動起來,“葉濟申死了……葉濟言呢?”
“……也死了。”陳霁一想到那個只活在家人只言片語裏的姑姥姥,眼角便不自覺抽搐,“幾十年前的事了,你當真什麽也不知道?”
白蟻沒有答話。
陳霁無奈嘆道:“你是從淨隐他爺爺的遺物裏被帶過來的,聽說很多年前,淨隐他爺爺和我姑姥姥有□,他爺爺的遺物裏會有姑姥姥的東西也不是什麽稀奇事,那麽,這位女士,你和我姑姥姥是什麽關系?和我外公又是什麽關系?”
“還能有什麽關系?”青狐上前一步拽過陳霁的胳膊,嘀咕道:“她要麽是外公的老相好,要麽是姑姥姥的餘孽黨羽,前者對外婆是巨大的精神創傷,後者對你媽媽是潛在的肉體傷害,如果她現在還想對你不利,那她就是你們家三代婦女的共同敵人了!”
陳霁回頭看他,揶揄道:“那你呢?”
“我?”青狐自豪地挺起胸膛,“我當然是你們家三代共同的婦女之友了!”
“呸!”陳霁笑罵:“無恥。”
青狐立即嚴肅搖頭,“不對不對,你應該義正言辭地罵我‘狐貍精’!”
“喂!”陳淨隐看不下去,怒罵道:“對面那倆個!現在天不時地不利人不和,請你們不要打情罵俏好嘛!我們快死了謝謝!”
一句“快死了”成功挽回失足男女青年的心神,陳霁與青狐這才注意到,眼前的白蟻不知何時竟然又脹大了許多,眼看着就要比上大象的個頭,不僅如此,白蟻兩根電線杆一樣的觸覺筆直地朝上挺立着,白色柔軟的腹部鼓鼓蠕動,像凝結成果凍的海浪般,一波接着一波散發出不知名的香味。
“什麽味道?”陳霁用力嗅了嗅。
青狐皺眉,“聞着像薔薇花香。”
“姑姑!”陳淨隐趁白蟻不注意,依然扛着小雞仔似的林岳白偷偷溜到陳霁身邊,“你有沒有聽到什麽奇怪的聲音?”
“什麽聲音?”陳霁側耳傾聽,漸漸也聽到了一種奇異的沙沙聲。
陳淨隐滿臉期待地看着陳霁。
陳霁面上毫無波瀾,“雖然我聽不出這是什麽聲音,但我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眼前這只……”她伸出一只手,指向越來越大的白蟻,“是白蟻。”
“……”陳淨隐忍了又忍,終于把一句“廢話”憋回肚子裏。
“啊!”肩膀上的林岳白忽然彈起上半身,滿面驚恐地尖叫道:“她是白蟻!”
陳淨隐被他吵得耳裏嗡嗡作響,罵道:“我當然知道!”
“不,你不知道,”青狐湊近陳淨隐身邊,笑道:“群起而攻之,這才是蟻類的作戰方式,也就是說……”
那些遍布幻境每個角落的沙沙聲,是成群結隊攻擊而來的白蟻的腳步聲。
這是戰争的號角,也是蠶食吞噬的前奏。
陳淨隐的臉色已經白透。
白蟻群來勢洶洶,陳霁諸人很快便目睹到了它們的盛況。
長千上萬的白蟻正從幻境的四面八方奔湧而來,它們雖然只是普通蟻類的大小,卻也因此顯得更加密集繁多,叫人只瞧一眼,心頭便寒氣翻湧。
“啊!”陳淨隐最先痛叫出聲,“它咬我!”
率先爬到陳淨隐腳邊的蟻群已經開始攻擊,它們高舉着兩把鋒利的口器,一口便能咬破陳淨隐的牛仔褲腿,再一口,便是毫無遮攔的皮膚與肌肉,陳淨隐被咬得嗷嗷直叫痛,他兩條腿來回踩踏,一腳便踩死百來只積聚的蟻群,卻敵不過更多的蟻群前仆後繼湧上來。
林岳白徹底清醒,抱着陳淨隐的脖子往上蹿,邊爬邊嚷:“青狐!你快想想辦法!”
青狐早已托着陳霁讓她坐到自己肩膀上,他的腿也被咬得厲害,但他扛着陳霁,不好亂動,便只是咬牙站着,朝四周望去。
陳霁彎下腰,揪心地看着那些已經疊爬到青狐膝蓋上的白蟻,“30秒之內你再想不出解決的辦法,你就把我放下來,然後自己往外跑,以你的速度,它們想要包圍你是不可能的。”
青狐還在緊張地舉目四望,只當沒聽見陳霁的話。
陳霁又重複了一遍,見他還是不理會自己,心裏一氣,索性擰住他的兩只耳朵,破口大罵,“叫你裝聾作啞!”
“诶!痛痛痛!”青狐昂着脖子大聲叫痛,也不知到底是被腳下的蟻群啃咬的痛,還是被陳霁揪住耳朵往外扯的痛,他一個勁叫痛,叫到後來,聲音一聲比一聲高亢,到最後簡直震耳欲聾,完全覆蓋住地面上蟻群的沙沙聲和大白蟻身體裏發出的嗡嗡聲。
陳霁驚得早已松開自己的手,她坐在青狐的肩膀上,抱着他的腦袋往下看,驚喜地發現那些群聚在青狐腳邊的白蟻有漸漸退潮的趨勢。
另一邊的陳淨隐也是相同的情況,他與林岳白怔怔地看着嚷痛的青狐,禁不住感嘆道:“古有河東獅吼,今有巷角狐叫,皆非善類,此番受教了……”
陳霁脫下腳上的拖鞋,瞄準陳淨隐的腦袋,直直砸過去。
“哎呀!”林岳白擡起頭,怒道:“誰砸我?”
陳霁立即轉過臉,對着大白蟻義憤填膺地問:“你想殺我嗎?”
被青狐的嚎叫震得有些失聰的大白蟻好不容易辨別出陳霁的聲音,一顆巨大的腦袋緩了三秒這才慢悠悠轉過來,木讷地對準陳霁,“诶?”
“傻了……”陳霁将拳頭握在嘴下,輕輕咳了一聲,問道:“你想要什麽呢?”
“想要什麽?”白蟻的聲音已經不複先前的熱烈激昂,倒像十多歲的少女初歷人事的迷茫,“……我只想讓他活着……活着就行……”
“你這幾十年一直都生活在這個幻境裏嗎?”陳霁問道。
白蟻迷惘地點點頭,“葉濟言告訴我,這個幻境是要用來迷惑敵人的,只要我乖乖守在這裏,就能保護葉濟申……”
“所以你就乖乖守在這裏,一守就是41年,連外公去世了都不知道?”陳霁嘆氣,“你這樣做,外公是生是死,對你而言又有什麽區別?”
“……有區別的……”白蟻匍匐□體,在它的四周,那些萦繞的白霧似是感受到了她的心緒,紛紛纏綿而來,“在我心裏……一直相信他還活着……和他最愛的兩個女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兩個女人?”陳淨隐湊到青狐耳邊,不滿地嘟哝道:“太伯祖父怎麽對得起太伯祖母?”
“……會是誰呢?”青狐壓低聲,猜測道:“難道是璋瓊他老婆?”
“不不不!郁象太美豔,和太伯祖母完全不是一個類型!”陳淨隐用力搖頭。
“笨蛋!”青狐桀桀怪笑道:“白玫瑰和紅玫瑰,男人的心頭肉,永遠都是得不到的那一個啊……”
陳淨隐大驚,牛犢子般的眼在青狐與陳霁身上來回走了幾圈,最後勃然大怒,幾欲要揪青狐的衣領,“姑姑永遠都是朱砂痣!即使被拍在牆上,那也是糊你一臉的蚊子血!”
“哎哎你想到哪了……”青狐擺着手就要解釋,肩上的陳霁突然一顫,急道:“青狐!快看!”
場地中央的白霧越積越厚,在他們插科打诨之際,已經将白蟻逐漸淹沒,等到陳霁發現不對勁,白霧裏的白蟻已經消失了身影。
“去哪了?”青狐伸長脖子朝濃霧深處望去,陳霁居高臨下,也搭了手朝前望。
林岳白忽然冷笑道:“管你是朱砂痣還是蚊子血,弄到現在這樣,能不能活着出去都是問題,還提什麽白頭偕老?可笑!”
陳淨隐瞥了眼陳霁的臉色,急得直捂林岳白的嘴。
“你們實在太像葉濟申了……”消失的女聲在背後乍然響起,驚得衆人急忙回頭。
白霧缭繞處,一個華服盛裝的纖瘦女子亭亭而立,她的豔紅裙子長及腳踝,一頭烏黑發亮的長發披散在背後,素白的臉小巧瑩潤,一條明黃的繡紋緞帶橫綁在她雙眼上,将豔而不俗的豐潤紅唇襯得愈發殷虹,她悄無聲息地站着,語調清透而悲涼,“我一直堅信,只要我守着這裏一天,他便能安全一日,如今既然他已抛棄承諾,我也不必執守于此……既然你是他的外孫女,我有一事相求,請你務必答應……”
作者有話要說:在《貓》裏隐藏了近三十萬字的大反派姑姑,今天終于有自己的名字了- -
☆、刺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