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白蟻和狐貍

陳曜嶙一回頭,一位身着赤豔紅裝,眼綁明黃緞帶的美麗女子款款站在他身後,她氣息全無,一頭長發被晚風吹動,輕盈地飄蕩起一個漣漪。

陳曜嶙輕撫胸口,溫和笑道:“月黑風高的,姑娘別吓壞對面樓的孩子。”

刺蘼微微俯身,語調溫婉,“是我失禮了。”

青狐不屑一顧地癟嘴,“那個老娘跑去哪了?”

刺蘼一個手刀劈過,氣勢淩厲且不失準頭,直劈得青狐倉皇逃竄。

陳曜嶙将拳頭抵在唇下,“嗯哼”了一聲,刺蘼立即轉過臉,笑意吟吟地看着他,“你就是葉濟申的女婿吧?”

陳曜嶙點點頭,“正是。”

刺蘼笑得更溫柔了,“果然一表人才。”

青狐摸着後脖子揶揄道:“你不是瞎子嗎?”

刺蘼扭頭惱怒地龇牙。

“說正事,”陳曜嶙抖抖手,将最後一件衣服晾到衣杆上,拎着衣盆往頂樓納涼的茶桌坐去,“我岳父當年出了什麽事嗎?”

刺蘼坐到他身邊的椅子上,“他身上最大的事就是他一直在逃亡,至于為什麽逃,我卻不知情。”

青狐坐到陳曜嶙對面,年輕的身體懶懶地縮進椅子裏,眼下的黑影在燈光的折射下愈發顯眼,“這個我當初也問過她,她确實不知道。”

陳曜嶙沉吟片刻後,問道:“岳父當年流浪至此的事我也略有耳聞,他來自哪裏,為什麽身邊只有一個妹妹,其他的親人在哪裏?這些你都不清楚嗎?”

“這些你怎麽不去問鄭唯心?”刺蘼的語氣酸溜溜像浸了醋的青梅,“她才是你的岳母大人。”

青狐“哈”地冷笑了一聲,“既然如此,那些年你為什麽還跟着他?你不知道葉濟申的原配夫人是我們家老太太嗎?”

刺蘼被說中心事,惱怒地罵道:“是我先認識他的!”

陳曜嶙随即問道:“你是怎麽認識他的?”

“我遇到他們的時候,他們倆兄妹已經在流浪了,我還記得那一天是雨天,他們倆在橋洞裏躲雨,葉濟申抱着他妹妹哄她睡覺,可葉濟言一直哭鬧着肚子餓,他們倆都那麽瘦,瘦到我以為風再大點,就能把他們的脖子吹斷,”這些事在刺蘼心中清晰的猶如昨日,只稍一回憶,所有的畫面便像潮水般奔湧而出,“我站在葉濟申面前,他頭也不擡,對我說了一句話。”

青狐接道:“他說什麽?”

刺蘼淡淡地笑,“他說:‘不要吃我妹妹,她還小。’”

青狐點頭,“舍己為人,果然是外公。”

刺蘼又笑,“緊接着他又說:‘也不要吃我,我太老。’”

青狐偷笑,“這才是葉舟的爸爸嘛。”

“你們扯遠了。”陳曜嶙斜靠進椅子,兩手交握着放在相疊的膝頭,“後來呢?”

“後來我就跟着他們倆過上亡命天涯的日子了。”刺蘼皺眉,“我一直覺得奇怪的是,葉濟申的那些敵人在追逐他的過程裏,一直都很小心翼翼,他們很害怕葉濟申受傷,更不要提取他性命,也因此我們很多次才能化險為夷。”

陳曜嶙皺眉,“追他卻又不敢傷害他,看來他們是為了某種目的要把岳父完好無損地帶回去。”

青狐想了一會兒,恍然大悟道:“難道外公是逃婚?”

刺蘼舉着塗抹鮮紅蔻丹的手指,作勢要戳青狐的眼睛。

陳曜嶙又問:“你見過那些人嗎?”

刺蘼立即轉頭,猙獰的臉色轉瞬變得溫柔大方,“當然見過啊。”

“這些人有什麽特點?”陳曜嶙問道:“有什麽與衆不同的地方嗎?”

刺蘼歪着頭想了想,“他們都是尋常人的模樣,要說最大的不同,大概就是他們都是咒術師。”

“什麽?”青狐站起身,差點掀掉面前的矮桌,“你怎麽不早說?”

刺蘼不滿地看向他,“你又沒問。”

“你!”青狐氣得直跳腳,“這麽重要的線索你怎麽不早說?”

刺蘼不以為然地扭過臉,“這怎麽會是重要的線索?葉濟申是咒術師,追他的人也是咒術師,這是多麽了不起的事情嗎?自相殘殺不是人類一直以來就擅長的事嗎?”

“喂,不許諷刺人類!”青狐瞥一眼現場唯一的人類,護短心切。

“呃……”陳曜嶙頗為尴尬地笑,“作為貓科動物,我也有過非人的經歷。”

青狐跳過話題,低聲問刺蘼道:“同為咒術師,那些人為什麽要追外公?還有,這些咒術師也姓葉嗎?”

“姓不姓葉我不清楚,但我可以肯定他們一定都是一夥的。”刺蘼的口氣有些不耐,“至于為什麽追着葉濟申不放,我不是說過了嗎?我也不清楚啊。”

繼續追問了幾個問題後,刺蘼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氣得青狐直罵她當年是色令智昏,連真相都沒搞清楚就跟着男人跑遍半個中國。

陳曜嶙眼見再也問不出什麽,便起身說道:“那行吧,今晚就先這樣,我也該下去了。”

正忙着厮打青狐的刺蘼揮揮手,怒道:“慢走不送!”

“這是我們家!”青狐龇牙咧嘴地罵,“主人您先下去吧!等我把她趕出咱們家馬上就下去!”

已經走到樓道口的陳曜嶙盯着青狐半晌,忽然問道:“青狐,你最近是不是沒休息好?”

“诶?”青狐搖頭,“沒有啊。”

“那好吧。”陳曜嶙微微笑,“過河拆橋這件事,一定要低調。”

刺蘼氣得直嚷:“真沒看出來你是這種人!”

陳曜嶙低低笑着,揚長而去。

寬闊的頂樓上只剩下青狐和刺蘼兩個人,确切來說,是只剩下他們這兩只化為人形的妖怪。

“不打了!”刺蘼不顧形象地癱倒在椅子上。

青狐坐在她身邊,嘿嘿地笑。

頭頂上的白熾燈發出亮白的光,兩只飛蛾紮進光圈,用身子在燈管上撲撞出輕微的聲響。

“把手伸出來。”刺蘼忽然說道。

“幹什麽?”青狐邊問邊把手伸出去。

刺蘼握住青狐的手,搭出兩根手指,竟沉默地把起脈來。

青狐安靜地看着她,先前和陳曜嶙在一起時的孩子氣逐漸收了起來。

等了一會兒,刺蘼終于放開他的手,她的眼被明黃緞帶綁着,叫人看不清神色,唯有那雙豔麗的唇,抿得死緊。

青狐縮回手,漫不經心道:“別是把出了喜脈,吓得不敢說話了吧?”

“我倒希望是喜脈,現如今,普通的狐貍精都找不着幾只,更何況是青丘的九尾妖狐。”刺蘼冷冷地笑,“你若生下一只小狐貍,最好交給我來撫養。”

青狐也笑,“奪人子嗣,沒有這樣的道理。”

“哼,”刺蘼冷哼,“一個連自己的身體都照顧不好的父親,有什麽資格來照顧孩子?”

青狐平靜地撫平袖子,“你什麽時候看出來的?”

刺蘼甩袖起身,背對着青狐徑直往樓下走去。

“等等!”青狐急呼,“不要告訴別人!”

刺蘼的身形一頓,忽然轉身,噔噔幾步走到青狐面前,“啪”的一巴掌甩上他的臉。

青狐被打得歪過臉,卻沉默無言。

刺蘼被他的态度激怒,跺腳罵道:“你身為妖怪的自尊心哪去了?你祖師爺爺當年就是這麽教導你的嗎?你看看你自己!人不人妖不妖!你知不知道那些小貓小狗是怎麽說你的?拖着這副要死不活的身體,你圖個什麽?”

青狐摸着自己漸漸浮現出五指印的臉,忽然笑了,“我圖的什麽,你是過來人,最清楚不過,不是嗎?”

刺蘼一愣,眉毛越擰越緊。

青狐失笑,張嘴又要說話,誰知刺蘼反手又是一巴掌,将青狐的另一邊臉重新打歪,那力道,重的就像一塊磚頭拍過來,連腦漿都要原地震蕩上三圈。

青狐驚愕地瞪着她,“幹嘛又打我?”

刺蘼甩甩手,殷紅的唇輕輕一抿,陰晴不定地笑了,“剛才那巴掌打的是你,現在這巴掌打的是我自己。”

青狐瞪大眼,無辜道:“你打的都是我!”

“哦?是嗎?這也沒有辦法嘛。”刺蘼指向自己的眼,輕松地笑,“我是瞎子嘛。”

青狐摸着兩邊火辣辣的臉,哭笑不得,索性越過刺蘼自己往樓下走。

對待不講理的女人,打不過,起碼躲得過。

“等等!”這回換做刺蘼叫住青狐。

青狐小心地護住兩邊臉,謹慎回頭,“幹什麽?”

刺蘼撇嘴,笑道:“看在你替我挨了一巴掌的份上,我決定,接下來不管遇到什麽事,我都會幫着你。”

“是嗎?”青狐淡然地笑,“你若能幫我護着青青,就是對我最大的幫忙了。”

話剛出口,他忽然愣住了。

刺蘼奇怪地看着他僵硬的身影,“怎麽了?”

“呵……沒什麽,”青狐仰頭看向天邊的明星,兩側臉頰的紅高高腫起,顯得憂傷而滑稽,“我只是想起很多年前,也有個男人跟我說過這樣的話。”

作者有話要說:我心中的青狐,是只要一想到他,就會忍不住流淚的那種人。

☆、那堵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