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囚

“你說幾十年前你們族內的咒器叛逃,這又是怎麽回事?”葉舟按捺住內心的憤怒,盡量以平靜的口吻問道:“他為什麽逃跑?你們至今沒有找到他嗎?”

“這件事發生在很多年前,那個時候我還沒有出生,後來的事也只是道聽途說,大部分流傳出來的說法也是那個咒器置全族的榮辱于不顧,為了一己之私叛逃家族之類,”葉三十五沒有察覺出現場氣氛的詭異,自顧自說道:“據說當時派了許多人手要抓他回來,一開始無論如何也找不到,後來還是出動了族內最厲害的人物去追查,這才找到了他的下落。”

“找到了?”葉舟略帶驚詫地問道:“在哪找到的?為什麽沒帶回去?”

“找是找到了,”葉三十五遺憾地低下腦袋,“但是人已經死了。”

“死了?”葉舟瞥了陳曜嶙一眼,又問葉三十五道:“怎麽死的?”

“他拼死抵抗,誓死不願回歸族裏,在掙紮中被那個人失手殺死了。”葉三十五說道。

“哦……”葉舟點點頭,“原來是被失手殺死了。”

“如果按照你所說的,你找到了你們需要的咒器,你下一步的打算是不是要把他們帶回去,成為你們新一代的犧牲品?”沉靜許久的陳曜嶙忽然出聲,語調平緩,卻有着不容反抗的力量,像深沉大海下藏匿的漩渦,一靜一動,都是力量的昭顯,“你打算從我們手中把我們的孩子帶走嗎?”

葉三十五沉默片刻後,突然問道:“請容許我問一個很冒昧的問題。”

陳曜嶙深沉道:“你問。”

“這兩個孩子,都是你們的孩子嗎?”葉三十五看向并排而坐的陳霁和林岳白,說道:“青青姑娘是你們的孩子,這孩子也喊她姐姐,他們倆是姐弟嗎?他們倆,真的都是你們的孩子嗎?”

陳曜嶙皺眉,半晌後反問道:“我希望你能解釋清楚為什麽要向主人家提出這麽冒昧失禮的問題。”

葉三十五大概也覺得慚愧,連忙解釋道:“因為就像咒術師的能力是依靠血統傳承的一樣,咒器的能力同樣需要傳承,雖然說幾大家族都有各自的咒器血脈,但是會流入民間的幾乎沒有……所以我很好奇,這兩個孩子中間必然有一個是咒器,那麽到底是誰呢?他又是傳承了哪裏的血脈成為新一代的咒器?這些我都想知道。”

“那麽,”陳曜嶙緊緊盯住葉三十五,“你覺得他們倆中間,誰才是真正的咒器?”

葉三十五遲疑片刻,眼神掃到陳霁身上,“雖然不是所有的咒術師後代都能成為咒術師,但是咒器,必然是具有詛咒能力的咒術師。”

不言而喻,在葉三十五面前曾經成功詛咒過瘋漢的陳霁無疑更接近咒器。

一時沉默。

“如果青青姑娘确實是古女士您的女兒,那麽,”葉三十五遲疑地看着葉舟與陳曜嶙,語氣堅定地說道:“你們倆之間必定有一位也是咒術師!”

客廳裏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葉舟與陳曜嶙身上,就連剛從陽臺走進來的鄭老太太都詫異地望了過來。

葉三十五依然炯炯有神地盯着那對面色沉靜渾然不動的夫妻。

過了半晌,葉舟笑了,她懶洋洋地擡起一只手指,指向青狐,笑問道:“你猜,他是誰?”

葉三十五看向青狐,後者居高臨下地沖他哼了一聲。

“我看不出來他是誰,”葉三十五誠實地搖頭,“但我知道他絕不是普通人。”

普通人不可能做到能将一只襪子堵在一個通曉旁門左道的咒術師嘴裏整整三天。

“沒錯,他不是普通人,”葉舟笑道:“因為他根本就不是人。”

葉三十五一愣,繼而嘆氣,“我大概猜到了。”

“幾十年前是我親自下了一趟地獄火海把他救回來,”葉舟姿态散漫地将指頭對準自己的鼻子,笑道:“那你說,我該是什麽?”

葉三十五的眉頭緊緊蹙了起來。

葉舟冷冷地笑,“我不管你們所謂的咒術師到底是怎麽一回事,青青只要還是我的孩子一天,就由不得你們胡來,你聽明白了嗎?”

葉三十五緊抿雙唇,一對粗犷的眉毛擰得像條蚯蚓。

一旁的陳曜嶙揮揮手,冷聲說道:“今天到此為止吧,青狐,你把人帶回房間。”

青狐立即恭敬應道:“是,主人。”

他這一聲铿锵有力的“主人”證實了葉三十五對青狐與陳曜嶙夫婦之間關系的猜測,讓他瞬間謹慎起來。

一個咒術師,只要能夠說話,并且可以拿到對方與生俱來的名字,生死幾乎就只在他們一念之間,但咒術師終究不過肉體凡胎,比起那些妖魔鬼怪,他們就像一個個體弱多病的幼兒,反倒沒有掙紮的餘地。

雖然還不能确定青狐的真實身份,但他必定不是人類,能被一向自視甚高的妖魔鬼怪尊稱為主人的人家,也必定不簡單。

葉三十五一面走向關押自己的房間,一面回頭去看平平靜靜坐在沙發上的陳霁。

為什麽偏偏會是她呢?

等青狐把門一鎖,客廳裏一直維持着端莊嚴肅氣氛的衆人立馬将腦袋湊成一圈,壓低聲讨論起來。

“古女士,好一招霧裏看花越看越花!今年的奧斯卡小金人明明就是為你量身定制的好不好?”青狐斜睨葉舟,将她前幾晚取笑自己的話原封不動地送回。

葉舟自從上了年紀後,厚臉皮的本事更是爐火純青,“平生不外傳之絕學,睜眼說瞎話,空手套白狼。”

青狐啧啧感嘆道:“無恥啊無恥!”

鄭老太太朝關着葉三十五的房間努嘴,“現在該拿他怎麽辦?”

陳曜嶙恭敬地看向老太太,“您的意思是?”

“要我說,”鄭老太太橫着手掌,在自己的脖子上劃了一下,“殺人滅口,毀屍滅跡,瞞天過海!”

陳曜嶙低低笑了兩聲,“您老這麽多年依然殺氣不減啊。”

“不行!真相只有一個!”林岳白着急說道:“更何況,殺人犯法吶!”

“嗯,這也是,犯不着因為他讓自己的政治生涯抹上□裸的污點。”鄭老太太嚴肅點頭,兩秒後朝青狐撅起兩片幹癟的嘴唇,“要不然青狐你想個辦法把他送到你青丘老家去,即使是魯濱遜也要花個二十八年才能回到陸地,更何況是他?”

“外婆……”青狐為難地耷拉起眉毛。

“這家夥對青青虎視眈眈,不管怎麽樣,我們一定要看緊他,”葉舟撥開青狐的腦袋,認真說道:“不要忘記,這家夥是有家族背景的,我們把他關在這兒,指不定人家會順藤摸瓜找過來,這一點不得不防!”

一句話說得所有人紛紛點頭稱是。

“岳白,”陳曜嶙在一片附和聲裏忽然出聲詢問林岳白,“你是怎麽看待這件事的?”

“我?”林岳白眨眨眼,“要說實話嗎?”

陳曜嶙點點頭。

林岳白轉轉脖子,嘆氣道:“這一切……真是坑爹啊。”

自從他寄居到葉家後,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裏,他先後經歷了刺蘼的突然襲擊,鬼婆婆的詭異死亡,以及伴随葉三十五的出現而接踵而至的種種危險,在這些緊張到令人喘不過氣的事件裏,他常常會忘記自己被送到葉家來的原因,那些曾經帶給他苦痛的記憶正在慢慢被這些神秘的經歷所掩蓋。

可是到最後,種種線索都指向同一個人,葉濟申。

那個與自己長得極為相似的男人。

于是周而複始,自己的這張臉似乎又成了最開始的起因。

所謂輪回,是不是就是這個意思?

陳曜嶙靜靜地看着這個少年老成的孩子,他在等待他的回答。

“我也不知道怎麽形容,”林岳白苦笑道:“或許等我四十歲的時候,我會忘記這一年發生的這些事,可我相信,等我臨死前的那一刻,我一定會為現在的遭遇而感激,因為我不是平凡的。”

陳霁笑道:“你終于接受了這個家。”

林岳白一愣,他轉着腦袋,帶着被點破秘密的小小驚喜與羞澀,一個個看向這個家的成員。

有時而荒誕時而嚴謹的鄭奶奶,有常常板着臉為人卻異常溫柔的陳曜嶙姑丈,有看似不知天高地厚但能真正做到心細如發的葉舟姑姑,還有雖然清冷卻能綻放出溫暖光芒的陳霁姐姐,當然還有為老不尊的無恥青狐。

“我……”林岳白覺得自己與他們好似在多年之前便已熟識,卻又覺得自己此刻與他們是初次相見,“……喜歡這裏。”

鄭老太太上前一步,直接将少年摟進懷裏。

林岳白呼吸着鄭老太太身上溫暖幹燥的老人氣息,極為放松地垂下雙臂,他想起自己奶奶身上也是這樣的味道,老舊的,溫情的,像收音機裏放出的方言歌曲。

如果真的能在這個家裏找到我要的答案,所有這一切,一定都是值得的。

“外婆,你快悶死他了。”青狐哈哈笑着打趣,換來葉舟一頓捶打,陳曜嶙作勢攔了兩下便任由他們打鬧,青狐跳起欲躲到陳霁背後,卻不想撞上矮桌房角,疼得他頻頻吸氣跳腳。

鄭老太太把林岳白拉到一邊,笑道:“別理他們,可會鬧了。”

林岳白微微笑。

世外桃源,人間仙境。

莫過于此。

作者有話要說:人與人之間的友善關愛,比起許多東西來說,都更能讓人安心。

☆、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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