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囚

葉三十五被重新關進青狐的房間,每日三餐準時送進屋內的小桌,吃完飯總會有人來問一聲是否吃飽,吃不飽還有加餐,每天早中晚還各有一個小時的放風時間,雖然必須在青狐的嚴密監控下,但葉三十五自覺這樣的日子,實在是再悠閑不過了。

就這樣度過了數日好吃好睡精神飽的日子,早睡早起,每晚吃晚飯時還能端着飯碗看一會兒新聞聯播,安身立命又能知曉天下新聞,葉三十五閑暇時候會忍不住揪揪自己小腹上的贅肉,感嘆一聲社會主義的春風果然吹遍神州大地。

這日子真是惬意到幾乎要讓他忘記那些出生入死的生活了。

這一天中午一點多的時候,就在葉三十五剛要進入午睡的酣暢境界時,一直緊鎖的房門“咔噠”一聲,被由外而內地推開了。

陳霁拎着鑰匙站在房門口,看也不看床上幡然坐起的北方壯漢,徑直走到桌邊,翻箱倒櫃地找起東西來。

葉三十五瞧得好奇,探頭問道:“你找什麽?”

“發圈,”陳霁頭也不回地說道:“一個繩結上綁着兩粒木珠子的黑色發圈,你有看到嗎?”

葉三十五這才注意到陳霁散着頭發,那又長又密的黑發披在背後,像一層光滑的緞面,亮得似乎能照出人影來。

“你有看到嗎?”陳霁又問了一聲。

“哦!哦哦!”葉三十五從怔忪中蘇醒過來,連忙舉起手,他粗壯的右手腕上赫然便套着一個黑色發圈,發圈的繩結處,兩粒古樸的木珠子無聲地垂挂着,“是這個嗎?”

陳霁點點頭,伸出手去。

葉三十五握住那發圈,“我以為這是手繩。”

陳霁依然伸着手,“你現在知道它是我的發圈了。”

葉三十五搖頭,“你有那麽多發圈,把這一個送我不行嗎?”

陳霁也搖頭,“不行,我喜歡這一個。”

葉三十五将腦袋搖得幾乎要飛出去,“我也喜歡。”

陳霁放下手,無語地看着這個淨身高足有一米九的壯漢,看着看着,最後忍不住笑了,“你是小孩嗎?”

她一笑,葉三十五也笑了,“青青姑娘,你留下來陪我說說話吧,這裏什麽都好,就是沒人陪我聊天,這讓我覺得很郁悶。”

桌上的電子鬧鐘正指向午間一點四十分,屋子外頭的所有人都在午睡,整個房子裏,似乎只有他們兩人是醒着的。

五月末的南方,已經能在陽光裏隐隐約約聽到蟬聲了。

陳霁拉過椅子坐下,滿頭黑發随意撥到一側的胸前,素白幹淨的一張臉微微側着,神情上全是一派放松随意,帶着漫不經心的一層冷,她問他道:“你要說什麽話?”

葉三十五想了想,問道:“青青是你的小名吧?你為什麽會叫青青呢?”

“因為這個名字是青狐取的啊,”陳霁似是想起了什麽有趣的事,淡淡地笑,“他說他叫青狐,我便叫青青,當別人喚着青青的時候,他會比我更快地反應過來,就好像叫他一樣。”

葉三十五看着陳霁嘴角的笑出神,半晌後驀地說道:“青青……就連名字,他都是要把你揉進心肝的意思嗎?”

陳霁吓了一跳,“你說什麽?”

葉三十五擡起手腕,怔怔地看着自己手上的發圈,喃喃說道:“他看你的眼神和別人不一樣,加上你們的互動,會讓人以為你們不是兄妹,其實是情侶……你們真的是情侶嗎?”

“不是,”陳霁微微笑,“我們是互相喜歡卻沒辦法在一起的兩個人。”

葉三十五沒想到她會如此坦誠,這種坦誠,甚至帶上一點呼之欲出的苦悶,好似壓抑了許久的猙獰心事,誰也說不得,到最後,便只能撿過路邊任何一位陌生人,娓娓道來。

“你是對誰都這麽坦誠嗎?”葉三十五詫異地看着她。

陳霁搖搖頭,“我對誰都沒有坦誠過。”

葉三十五困惑地看着她,“那為什麽會告訴我?”

陳霁笑着指向他手腕上的發圈,“我不是把它送給你了嗎?作為交換,你要替我保守這些秘密。”

葉三十五點點頭,“我會遵守這個約定的。”

“比起這些心事,在我身上,永遠有更值得他們關心牽挂的東西,一個連自己能不能活過明天都不知道的人,又有什麽餘地讓自己的生命拖累另一個人,更何況,他還是一個不老不死,餘下的生命裏能再遇見無數奇跡的人。”陳霁從沒跟人說過這些,今日卻借着與葉三十五聊天的機會将隐藏多年的心事絮絮道出,她的語氣很平靜,看上去倒也不像壓抑許久的人,可說話間轉瞬即逝的細微神态,卻又讓人忍不住想象她為這些心事,到底忍受了多少個寂寞的夜晚,“只要我一天不承認,他便永遠都是那個自由自在的青狐,等我死去後,他只會帶着求而不得的遺憾,過個十年八載,或許就會忘了我,倘若我承認了自己的感情,任性地和他在一起了,在我死後,他要死守的就是一個失去了的愛人,他的痛苦會加倍,孤獨會加倍……如果明知道會造成這樣的結局,我又怎麽有勇氣踏出那一步呢?”

“你為什麽會死呢?”葉三十五着急地往前挪動一步,“怎麽會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過明天呢?你是生病了嗎?”

陳霁看他急得發紅的臉,忍不住低低笑出聲,笑過之後,又恢複先前那平平淡淡的微笑,“我是一個被詛咒的生命,命裏注定早夭。”

葉三十五驚愕道:“為什麽?”

陳霁搖搖頭,“不告訴你。”

她不說,便不可能從她嘴裏得知真相,葉三十五與陳霁接觸的時間雖然不多,卻奇怪地分外篤定這一點,他張了半天嘴,最後還是不得不閉上,無奈地悶悶說道:“那好吧,這件事他們都知道嗎?”

“嗯,”陳霁應道:“都知道。”

“青狐也知道嗎?”葉三十五的嘴巴漸漸又張大了。

陳霁看着他,覺得有趣,笑道:“嗯,知道的。”

“知道?”葉三十五從床上跳起來,高大的身體在不寬敞的房間裏煩躁地來回走動,“既然知道他還放任你這麽胡思亂想?既然知道他也不想辦法改變你的命運嗎?人定勝天的道理他難道不知道?如果他是明知有可為卻不為,那他活該這輩子都得不到你的承認!”

“诶!你生什麽氣?”陳霁拍拍床鋪,說道:“坐回來。”

葉三十五原地又轉了兩圈,最後悻悻地坐了回去。

“他為我做的事,已經夠多了。”陳霁微微笑,“多到你絕對想象不出的地步。”

葉三十五也知道,就憑青狐看這個女孩的眼神,他便不可能任由她的生命漸漸消失,可他還是不由自主的生氣。

卻不知道到底是在生誰的氣。

他們二人誰也不說話,就這麽靜靜地坐在對面,互相看着,一個苦惱,一個微笑。

“青青?”微敞的房門外,青狐的身形閃了進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陳霁一遍,确保平安無事後,這才略帶不滿地問道:“你怎麽會和這個危險分子呆在一起?”

陳霁任由他拉住自己的手,笑道:“我在和他聊天。”

“有什麽好聊的?”青狐不自覺嘟起嘴,“你們聊什麽?”

“不告訴你,”陳霁突然笑得極開心,“這是秘密。”

“青青……”青狐搖晃着陳霁的胳膊,撒嬌道:“你告訴我嘛!”

陳霁心情愉悅,哈哈大笑道:“就不告訴你。”

青狐愁眉苦臉地繼續搖晃,“為什麽啊?”

陳霁轉身往屋外走,“因為你是移動大喇叭,告訴你一個人,明天整條小巷的鄰居都知道了,雞仙子,你怎麽還不去偷雞?”

青狐站在原地,大喝一聲,“站住!”

任何武力威吓都不管作用,陳霁頭也不回地拐出房門了。

短短十多分鐘裏忽然明白了許多事的葉三十五猶豫地伸出手,張嘴想勸青狐去追,又不知從何開口,“诶……”

“氣死我了!”青狐忽然一跺腳,狠狠抓了兩把頭發,無奈地追了出去,“青青!”

“诶?”葉三十五看着自己伸長的胳膊,眨眨眼,略感尴尬地放下手。

“他們倆很有意思吧?”背後忽然響起一個陽光明媚語帶嫣然的女聲,吓得葉三十五猛然回頭。

這一回頭,連腦門上的熱汗都生生被汩汩的冷汗給逼了回去。

一個身着豔紅華服的女人正巧笑倩兮地坐在他的床上,長長的黑發傾瀉在床沿,垂挂而下,像一條小小的黑色瀑布,那女人仰着臉,鼻梁上一條一指寬的明黃緞帶不緊不松的綁着,殷紅與明黃,亮麗的色彩襯得那張臉白的就像白日裏的死鬼。

葉三十五抖了半天手,這才敢讷讷問道:“你……是人是鬼?”

“我不是人也不是鬼,”刺蘼詭異地笑,“你猜猜我是什麽?”

葉三十五掩面哀嚎。

他到底招惹了一個什麽樣的家庭,魑魅魍魉妖魔鬼怪在這個家裏好似常事,倒顯得他這個正常人不正常一般。

“行了行了,我不吓你了。”刺蘼站起身,婀娜的身形袅袅上前,在靠近葉三十五的瞬間,腳下一絆,整個人倏地倒入他的懷裏。

葉三十五反射性接住她的身體。

刺蘼偎在葉三十五懷裏,手臂上滑,冰涼的指尖一點一點爬上他的臉頰,她火焰一般的紅唇抵在他的耳邊,吐氣如蘭,“記住一點,青青告訴你的那些事,是秘密,不許告訴青狐。”

葉三十五讷讷問道:“為什麽?”

刺蘼忽然推開葉三十五,力道之大,竟讓他踉跄後退了一步,她優雅地整理自己的衣襟,笑道:“他不知道這些尚且犧牲至此,倘若明白了她的心情,只怕連性命都可以不要。”

“诶?”葉三十五聽不懂。

“傻大個,情之一字,最叫人銷魂蝕骨,你不懂……”刺蘼邊說邊轉身往牆邊走,說到最後,她的身影已經消失在牆角。

☆、靜影沉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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