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

方靈采原本所在的地方都是居民區,路邊的小店也都不是那些适合暫時待一會兒打發時間的類型,所以曾宇浩說要來接她,她就報了個要走一段才能到達的路口。

那裏倒是有幾家咖啡廳甜品店,但方靈采走過來已經花了些時間,她估摸着曾宇浩可能快到了,就在路邊站着等。

于是,她是看着曾宇浩下車的,他跑到她跟前時,她滿臉驚訝,他則一臉窘迫。

“等久了嗎?”曾宇浩沖到方靈采跟前,有些喘氣,他自己也說不上到底是累的急的,還是太激動了鬧的。

方靈采搖搖頭,厚厚的粗線棒針圍巾蒙住了她半張臉,數九寒天,也許仍是被風吹得狠了些,她露在外面的臉色很白,眼睛則有些發紅,蒙着層清亮的水汽。

“你……是順路來接我?”她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公車站的方向,顯然沒好意思問出口的那個真正問題是……你坐公車來接我?

曾宇浩站在方靈采跟前,定定地看着她。

被戳穿的最初一瞬狼狽過後,他索性豁出去了,而此時此刻形式已然微妙逆轉,不自在的變成了她,再也不是他。

“嗯,我有話要跟你說,單獨跟你說,所以不要車子跟來,叫了出租車卻又堵在路上,我等不及了,所以就坐公交車來了。”他低沉而清晰地說,“靈采,我愛你……我做夢都想着你,只想着你,今天一天沒見到你,我就苦苦念了一天……”

這番話說出口,他突然明白這個世界上哪有什麽最好的告白,在你忍無可忍無須再忍的時候,捧着一顆真心,對她說出你的愛戀,哪怕就是在寒風凜冽普普通通的街頭,旁邊有許多與己無關的路人,視野所及還有煞風景的垃圾箱,這也是屬于你們倆的,最好的地方!

——

這天晚上,曾宇浩遭遇了回國以來頭一次轟轟烈烈的失眠。

其實要說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失眠也不為過。年少時人不太可能失眠,而他從少年到成年那段時間,獨自在美國拼搏,為了作業、考試以及後來的加班刻意熬通宵是有的,有時間睡卻睡不着則不大可能,相反,以他這樣每天高強度用腦的節奏,又對咖啡都免疫了,基本上都是倒下就睡着,連床都不大挑的。

但是今夜……

他晚飯也沒有吃,一顆心都堵在食道口了,什麽東西也咽不下。

無論睜眼閉眼,無論呼吸還是喝水,他腦子裏全是方靈采那雙一瞬間漲滿歉意、然後不忍心看他一般地垂下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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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她隔着圍巾顯得有些發悶,還帶着微微顫音的“我……不行,宇浩,對不起”。

他是想從她那兒聽到三個字——我愛你,我願意,我也是……

唯獨沒有這個,他發現自己原以為做了萬全的準備、事到臨頭卻分明還是根本無法相信更不能接受的,對不起。

他翻來覆去,思前想後,自從初遇方靈采,兩個多月以來,日夜相對,朝朝暮暮,她的每一個表情、每一個眼神、每一句話的內容和語氣……在他心裏反複重現,他明明覺得她也是喜歡他的,至少……肯定不讨厭他。

那是為什麽?她有男朋友?可她沒這麽說,否則她直接說出來就是最好的拒絕了呀……所以她沒有,她肯定沒有!

曾宇浩發現自己其實是連想到她有男朋友的可能性都無法面對,于是這個念頭格外強烈。

回到那個暮色輕臨的傷心時刻。

隆冬時節,白日本就又短又沉,方靈采的那句話,連同這一整個随着夜氣逐漸冰凍起來的冬季,直往曾宇浩心上壓過來,壓得他整個人都恍恍惚惚要往下墜。

倒是方靈采,依舊殘忍地清醒着,示意他看路邊:“那……是你叫的出租車吧?”

曾宇浩靈魂都被抽離了一般,牽線木偶似的回頭看,那個司機從窗戶探出頭來,已經問了好幾遍“是不是你叫的車”,頗有些不耐煩了。

最後還是方靈采,聽他報的手機尾號是對的,忙将曾宇浩推上車。

他坐好後才回過神來,張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

她避開他的目光:“你先回去吧,我還有點事,晚點再自己回。”

車子開出逐漸加速時,曾宇浩猛然醒悟過來,一時無所适從。

他回頭去看,只見方靈采還站在那裏,顯得有些孤零零的,也看不清臉上是什麽表情。

她剛才都答應跟他一起回家的,此時卻說自己還有事,這明顯是托詞啊。

他一時間心疼到胸口酸水倒湧,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她。

好像有點好笑吧……他,一個被拒絕的輸家,反倒心疼那個拒絕了他的贏家……

但他無計可施,眼睜睜看着自己掏出手機打給司機,把方靈采的所在報給他,叮囑他立即出發,與方靈采聯系确認,務必盡快把她接回家。

“她在外面露天站着,小心別讓她凍感冒了,她……每天要照顧宇瀚,生病了容易傳染宇瀚。”

他說了個真得不能再真的理由,只是說話時覺得喉嚨幹澀得發疼。

擔心她感冒是真的。

但比這更真的,是擔心晚一步接到的話,她就突然決定再也不去他家了。

春節前夕,曾宅一下子變得死氣沉沉起來。

或許在曾母和幫傭們眼中,一切也沒什麽明顯的不同,畢竟曾經那些暗潮湧動,那些眼神交纏,那些心領神會,都只發生在兩個人之間。

所以,天翻地覆的變化,也只在這兩個人之間,無聲卻激烈地上演。

曾宇浩能明顯感覺到方靈采對他的躲避。

原來他常會在曾宇瀚房間以外碰到她——廚房,客廳,屋外……這也是他雖然本來好靜,喜歡獨處,但回國後就很少在睡覺時間之外待在自己房間的重要原因。

其實他也是最近開竅之後才品出味來的,原來他總像是被牽着往房間外面跑,就是為了那或許會有也或許不會有的,越過某個轉角就被她的倩影撞入眼簾,而她擡頭望來,與他相視一笑的那一個瞬間。

哪怕只有這一個瞬間。

只為了區區的一點可能性,他就擁有了無窮無盡的動力。

更何況,就算這個可能性沒有實現,他也可以徑直找到她身邊去,反正去看弟弟天經地義。

而她……

他本來覺得她也是喜歡這樣的時刻的,可她卻說了不行,她說對不起。

可笑他那天想着就算自己等出租車一路堵過去,她也不會因為不耐煩而不等他。

呵呵,太自以為是了啊……說到底,他對她又有多了解呢?她不會不等他這一點或許并無懸念,但背後的原因,更可能的其實還是……她将他當作雇主,自然不願意得罪吧。

一連好幾天,曾宇浩去看弟弟時,兩個人的不自在都幾乎溢在空氣裏凝結沉澱,粗糙的觸感令人渾身別扭。

他們倆的交流降至最低限度,只在合作給曾宇瀚翻身按摩時,以最簡短的詞語輔助配合。

哦,或許也不算最低限度?現在方靈采似乎比之前更主動地告知曾宇瀚的情況了,只是給曾宇浩的感覺……

有點沒話找話,畢竟倆人同處一室卻幾乎不說話實在太難受了;有點公事公辦,向病人家屬彙報工作,以表明自己盡職盡責。

更像是……用自己主動找的冷硬話題堵住曾宇浩的嘴,以免他再說出什麽她無法回應的話來。

每每想到這一點,曾宇浩就苦笑。

他其實比她還要擔心自己再說出什麽來,他比她還要怕。

因為他比她更了解自己有多忍不住,更因為他很怕自己吓跑了她。

那天早上起床突然發現宇瀚床邊換了人所遺留的餘悸怕是給他落下心理陰影了,而他就此得知她是可以被換掉的,那麽萬一她為了躲開他就……

那真是不堪設想!

這讓曾宇浩不敢靠得太近步步緊逼,好在臨近年關,最緊張的忙碌過後,曾母反而空閑了一些。

她在家吃晚飯的機會變多了,而只要她在家,就都會安排大家一起吃飯,連同幫傭都上桌,既有利于曾家上下親近融洽,也能顯得熱鬧些,方靈采當然更不會被排除在外。

隔着每逢家宴才會使用的長條桌,曾宇浩管不住自己地頻頻望向她……

是他的幻覺嗎?她好像也瘦了,顯得有些憔悴?這幾天他自己食不下咽體重減輕,自己再清楚不過,可她又是為什麽?冬天反而會消瘦的體質應該也不是沒有,但會這麽巧,她剛好就是這樣?

如果你也是為了我,會不會你也是為了我……

他不敢明目張膽地直視,只能每一個可以自然注視的機會都不放過,于是他看到她如果不是在同別人說話,就是眉目微垂地認真吃飯,只是每一口都吃得很少,要嚼很久才會咽下。

她全程滴水不漏地避開他的目光。

唯一的例外,是他對大家說話時,出于禮貌,她不得不也關注傾聽。

還有,每次曾母關切地問“宇浩,你是不是吃得太少了?是身體不舒服還是飯菜不合口味?你想吃什麽提前跟李嬸說啊”的時候,她都會随大家一起望過來。

只是每次他試圖與她對視,她都觸電一般地立刻轉開眼睛,裝作将碎發理到耳後,或作勢夾菜。

饒是已經吃得太慢,她仍舊幾乎每次都是前三位吃完的,可見吃得是真少,比以前少……

這個發現令曾宇浩一次又一次心裏怦怦亂跳,激動又疑惑,可他一次又一次地,看着她在他之前吃完,禮貌告辭之後,就迅速離開有他存在的空間。

怪只怪“宇瀚身邊不能長時間沒人”這個借口,應當應分,委實太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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