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
在那通電話之後,曾宇浩出差的最後兩天,他和方靈采之間的聯絡明顯比之前少了。
不過這也沒什麽不正常的,曾宇瀚醒了,醫生和另外兩位護士都要來盯着,方靈采自然也不得閑。
而這邊曾母走開,曾宇浩肩頭的擔子就更重了,當然也更沒剩下太多私人時間。
只是偶爾有空發消息或通電話,曾宇浩在心疼地叮囑方靈采別太辛苦的同時,也還惦記着另一件事:“雖然宇瀚醒了,可你應該還需要住在我家一段時間吧?”
“嗯?”
“我是說,他剛醒的時候應該還不算康複吧?身體狀況可能也還不太好?”
“應該是,他現在身體很虛弱,全面的體檢結果還沒出來,可能會還有相當一段時間是個重症病人的狀态,大腦的恢複情況尤其不清楚。”
“對,所以你應該還可以留下來繼續照顧他一段時間的吧?”
“這個……要看你媽媽和醫生溝通的結果,我還沒收到通知。”
“反正不管怎麽樣,我要你留下來!你自己跟醫院也說,我跟媽媽也說,好不好?之後我會跟媽媽說我們倆的事,通知她我們要結婚!”
“這……會不會太急了點?”
“覺得急的應該是我吧!你還比我大,就算不愁嫁也可以恨嫁了好嗎姐姐……”
“嗯……”
“如果你留不下來,那我就要搬去你那兒住了啊!”
“呃……”
“其實這樣也挺好,你那兒住得下吧?住不下咱們再另外換套房子!”
Advertisement
這些商量其實并不是一次讨論的內容,而是零零碎碎地分散在那幾天每一次的訴相思裏。曾宇浩特別沉迷于這個話題,一來是跟方靈采在一起以來——不,甚至是認識她以來,他們倆這是第一次分開,雖然滿打滿算也就一周,可畢竟遠隔兩地,相思甚苦,非要做些展望結婚或同居這樣幸福感密集的事情才能緩解;二來與曾母攤牌在即,哪怕勇往直前如曾宇浩,在明知會被嚴詞拒絕的情況下,也還是忍不住有些緊張,下意識地要這樣給自己不斷打氣。
為了出差結束盡快到家,曾宇浩訂的是完事當天的晚班機,11點多起飛,到家将近兩點,算是紅眼航班了。
從上車到起飛前,曾宇浩一直在跟方靈采發短信,直堅持到乘務員第三遍提醒才戀戀不舍地關機——
“一會兒我是不是不方便直接進來?”
“嗯,有別人在,而且大家不一定幾點睡,這幾天都是輪休狀态,基本保持有一個人是清醒的。”
“那你方便來我房間嗎……”
“……你說呢?”
“好吧,那你找機會,随時來找我,不行明天一早我就來看你!”
“好。”
“我得關機了,要起飛了。”
“嗯,一路平安!”
“愛你,寶貝,明天見(最好是一會兒見!)”
“宇浩,我愛你!”
那天半夜回到家,一切都沒什麽意外。
曾宇浩第一時間就去曾宇瀚的房間看了看他,但醒着陪醫生值班的那名護士不是方靈采,想來她正在睡覺。
其實方靈采是一直以來在這裏值班的護士,他如果問一句也很正常,不會顯得奇怪,但他自己心虛,将她看得太特殊,總覺得無論怎麽提到她都是自陳心跡,反而就問不出口了。
好在至少是已經回到家了,又與她同處一個屋檐之下,這讓曾宇浩心安而快樂。
再加上确實也差旅勞頓,他這晚睡得很香。
第二天是周末,曾宇浩痛痛快快睡到了自然醒。
睜開眼睛之前,他心裏有着隐隐的期待,會不會發現朝思暮想的那個人正軟玉溫香地躺在自己懷裏……
但他也知道是自己想多了,如果是那樣,怎麽可能毫無感覺?
果然,睜開眼,床上只有自己一個人,而他迫不及待地摸過床頭的手機,寥寥幾條短信,也沒一條是來自方靈采。
她跟他的短信記錄,還停留在昨晚最後的那句——宇浩,我愛你。
他後來發的好幾條,“我下飛機了!”“你睡了嗎?方不方便通電話?”“是睡了還是在忙?我直接打給你了啊!”“算了我已經上車了,一會兒直接找你去!”“我回房間了,你記得随時來找我啊!”“我也睡了,晚安,今天見!”——仍舊排着自言自語的隊列,沒有回音。
曾宇浩心裏一下子不舒服起來。
他想,他很不滿,他得去找她讨個公道!又不是沒別人在,怎麽也不至于忙成這樣吧,難道還沒起床?就算沒時間來找他,總不可能連回個短信都做不到吧!
心裏虛浮浮的,跳得快一下慢一下,輕一下重一下,直到一段時間以後,曾宇浩不得不面對時,才終于承認,那不是不滿,而是,不安。
情人之間本就有直覺,不正常得如此明顯的情況,他不可能沒感覺。
他帶着心事起床洗漱完畢,便下去曾宇瀚的房間。
上午九點多,全家人都清醒着,包括醫生和兩名護士,還有,曾宇瀚。
他已經算是徹底清醒了,只是幾乎還不太認得人,也不怎麽能與人進行任何形式的交流和溝通,所以這幾天曾宇浩知道他醒來,卻沒與他通過話。
如今,終于看到清醒過來的弟弟,曾宇浩被重大的喜訊擊中,得以集中了一下注意力。
但當最初的喜悅漸漸歸于平靜,曾宇浩心裏的欣慰與感動被迅速聚集而來的灰暗疑雲徹底覆蓋。
他環顧四周——醫生,兩名護士,剛才媽媽還在,但現在出去接電話了。
沒有別人。
他想起剛才進門時就注意到,這個套房裏兩個房間都敞開着,另一個房間裏也沒看到別人!
他終于忍不住發聲詢問時,才發現自己剛才還因為得到了充分休息、又充盈着與愛人與手足重逢的激動而明亮高昂的音色,此時已經變得暗啞晦澀。
“那個……之前一直在我家的……方靈采呢?”
醫生聞言飛快地看了他一眼,又與身旁的護士對視。
那名護士望過來,眼神立刻變得有些意味深長。
“哦,她前兩天确認曾宇瀚确實清醒過來了,交接好工作就休假了。”
“休假了?”曾宇浩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嗯,她在這裏長期值班,确實攢了很多假,醫院領導和您母親都同意她回去休息了。”
護士還在一直跟曾宇浩解釋方靈采确實不再有繼續留下的必要,後來好像醫生也加入進來向他保證他們一定會給曾宇瀚提供最好的治療,幫助他早日康複等等,但他都聽不到了。
他滿心裏在呼嘯着的,全是沒有出口也不可言說的震驚與不解:怎麽會,怎麽會……
直到昨天晚上,直到他起飛前,直到她跟他聯絡的最後一句話,她明明都始終還是默認在家裏等他的設定啊,她什麽也沒提,什麽也沒說,怎麽會前兩天就走了呢?
而他還在傻傻地怪她沒有回複短信,他還在傻傻地盼她偷偷來房間找他,可現實是,直到十個小時之後的此際,他才後知後覺地明白,別說等她來找他了,就連他找她,也或許再也找不到了……
一個月後,這個認知得到了終局的确認。
每周跑一趟的曾宇浩第五次來到醫院詢問方靈采是否休假歸來,這一次,他被告知方靈采三天前倒是回來了,但是是來辦離職手續的。
旁邊另一個人似乎更了解情況,補充了一下:“她自己只來了一次,本來還缺一個簽名,那天那個領導不在,她得再跑一趟的,但後來是別人來替她辦的。”
有位同事很好奇:“誰?”
“不清楚。”說話的人與問話的人交換了一個眼神,也是相當意味深長的那種。
這樣的眼神,曾宇浩最近已看到過不少,只是從未有人解開疑團,他也并沒有勇氣去一探究竟。
曾宇浩每次都只是自己來找,并未動用任何關系與資源,但這家醫院——尤其是國際部的人,都見多識廣,能看出他身份并不一般,所以也不算态度敷衍,所有他們知道的方靈采的聯系方式、住址,都給他了,也答應了方靈采一旦回來、或有人聯系上她,就會告訴她去找他。
此時他們半是解釋半是真誠地疑惑道:“我們上次跟她說了你在找她,怎麽她沒找你嗎?”
曾宇浩咬着牙不吭聲。
他不願意答出那個已默默将他震成內傷的“沒有”來。
方靈采這一從醫院離職,而且是去向不明的離職,之前的那些聯系方式和可能的下落就自動作廢了一半。
不過其實,就算是剩下的那些,也等于不存在了。
畢竟,它們都沒能讓曾宇浩找到她。
這些天,以及此後的很多天,很多個月……很長一段時間裏,曾宇浩都在無法停止地反複想起許多原本被他忽視掉的細節。
最後的那些電話裏,他反複提起結婚的打算,她始終以嗯嗯啊啊的語氣詞混過,當時他想當然地認為她是害羞,可其實……是根本無法答應吧。
還有,她一直拒絕拍照發給他,也沒按照他的請求把已有的寥寥幾張照片發給他,當時他雖然有些不悅,但想着反正過幾天就見面了,也沒太在意,可後來打開電腦,發現她清除了自己留在那部電腦上的所有痕跡,包括那幾張照片,才若有所悟。
她早就決定要消失了,她可能,從未打算過留下。
諷刺的是,這樣一個殘忍到底的陌生人,她留給他的最後一句話,居然是,“宇浩,我愛你”。
——卷二·完——
今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