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

曾宇浩開着車,在剛剛開始晚高峰的街道上緩緩行駛。

這幾天,自從他自己開車,就每天都要在這條路上來回兜好幾圈。

其實這不是回家的路,但也不算太繞,說得過去吧,比起跑到位于城市另一頭的月子中心附近轉悠來,這還不至于太變态。

這是連放在心裏自己多想想都不願意的事,因為它使得他給司機放假都顯得是出于不可告人的私心,明明是體恤下屬在先,卻一下子變了味。

事實上,就算沒給司機放假,他每天要求司機開過來附近兜一兜,也不是什麽不能執行的指令吧,就算司機覺得奇怪,至少不會當着他說出什麽來。

可既然是連自己在心裏對着自己多想想都覺得難堪的,又怎麽做得到當着一個認識的下屬做出來?司機已經被要求開車跟過她兩次了,上次……也已經知道這是她家附近,他什麽心思,太容易在司機面前展露無遺了。

曾宇浩的目光一直在路旁搜索,沒看到,還是沒看到,他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憤恨與不平,可假若真看到了,又當如何?

他根本就不知道。

所以,真的還要去趟這趟混水嗎?

七年之後,他有時甚至都覺得自己開始變老了,至少心理上,已老到大衆心目中與愛情無關的年齡,也足夠沉穩,冷靜,決斷,處變不驚,可只要是與她相關,那種屬于少年的感覺就又回來了,他還是那麽毫無抵抗力地,被她随意操控心跳,軟弱又混亂。

已經算是死而複生過一次了,其實他們兄弟倆,都是在她手下死而複生過一次了,宇瀚算是走過來了,他原本以為自己也走過來了,可到頭來,沒像宇瀚那樣完全重新開始就是不穩妥啊,她一出現,給出一個解釋,無論這個解釋所意味的真相多麽複雜和沉重,他都立刻又想要義無反顧地陷進去。

她是他的黑洞,一旦靠近到一定距離之內,那引力就是無法抗拒的,再往前走,或許就是飛蛾撲火,或許就是重蹈覆轍,可他所能做的,無非是盡力用猶豫來延緩這段縮短距離的時間罷了。

——

吳惜今天不休息。

但她也沒去上班,有個專業相關的培訓,領導安排她去參加。

這兩天氣溫很高,昨天晚上甚至比昨天上午還熱,因為今天氣溫會達到頂點,然後傍晚降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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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訓通知單上的結束時間是下午四點,吳惜覺得應該能趕在冷空氣抵達前回到家,就算冷空氣提前一點來,也頂多下了公車步行那十分鐘的路上感受一下前鋒,這沒什麽的。

沒想到還不到中午,就看到好幾個群裏都在說外面風大得鬼哭狼嚎,她那裏封閉式培訓,隔音良好的酒店裏四季恒溫,看看手機天氣,果然氣溫瞬間就已經降到15℃以下,還在持續走低中。

呃……好吧,天氣預報沒那麽準才是常态吧……

從公共汽車上下來,吳惜聽到手機在響,掏出來看到是大姨的電話,剛剛挂斷。

顯示來自她的未接來電3個,什麽事這麽急?

吳惜心裏警鈴大作,還沒容她多思考一會兒,大姨的第四個電話又來了。

吳惜接起來聽了一會兒,眉頭就皺起來了。

大姨五十剛出頭,身強力壯,一直還在做活,也因為一個人花銷不多,這些年頗攢了些錢。

當初吳惜代替方靈采在曾家工作了大半年,所獲薪資方靈采悉數給了她,還又個人多給了她一些——其實吳惜代替方靈采的事,雙方都有保密需求,并不需要特別多給封口費,方靈采肯給,既因為她覺得自己的事保密的需求更強,也是做人厚道,對吳惜好。靠着這筆錢,吳惜基本上讀完大學都沒再需要大姨出錢,工作後能自給自足了,也都盡量給大姨錢,只是她們倆合不來,買房後她也不想接大姨來與自己同住,當然大姨自己也不想來與她朝夕相對就是了,姨甥倆難得有一次默契,倒是令人欣慰。

像她們這樣關系淡漠卻又血濃于水的兩代人,彼此扯不開的關聯就是經濟瓜葛,每次聯絡也都不會太愉快。

大姨此前有試圖談過戀愛,都跟老頭同居了,大筆大筆的錢貼在人家身上,那年春節前打電話來要吳惜過年去人家家裏拜年,吳惜一聽這是要領證的節奏,立刻明确表示自己并不支持大姨嫁給這個人,不幹涉是她的本分,但要她去給撐門面,恕她做不到。

吳惜這樣的态度并非無中生有。大姨的“黃昏戀”嘗試其實已經持續十來年了,但相比起荒了一輩子絕經前因不甘心而老房子着火來,吳惜更懷疑這是被有心人操縱了。因為後來聽說了許多年輕女孩愛慕虛榮,羨慕在網上直播而錢來得又多又快的真假美女們,她們陷入了從整形貸到賣身的罪惡産業鏈。反過來再想那幾年大姨的狀态,處處都透着相似,她想要戀愛,又囿于外表,于是買了好些三無美容産品,還去無證照小作坊做了些醫美項目,一張老臉折騰得比原先還要一言難盡不說,她的網戀也一波三折。因為臉還沒弄好,她自己就不敢去跟對方見面,又生怕對方跑了,于是掏心掏肺地對人家好,要錢給錢要東西給東西,積蓄不知變成肉包子打了多少狗。

後來這好不容易實打實地戀愛成了,大姨是真的想要結婚的,更是聽不進勸說,只覺得吳惜這樣不信任不看好全因瞧不起她,她老人家惱羞成怒,将吳惜狠狠辱罵一通,還說出斷絕關系的狠話,可過段時間果然被老頭騙得人財兩空。大姨又與吳惜如往常那般正常聯系,吳惜也就當作沒這事,繼續該怎樣就怎樣。

除此之外,大姨給熟人吹牛,引得人家來借錢,回頭自己手頭緊了,總是死撐着不去把借出的錢要回來,而是找吳惜要錢;還有段時間買彩票走火入魔,連社保裏的錢都被她設法取出來拿去積少成多地換成彩票,後來高血壓暈倒入院,醫保卡裏只有幾十塊錢,又是吳惜半夜去送錢,這樣的情況多如牛毛,就不再一一贅述了。

通常大幾百小幾千的,吳惜給了也就給了,反正也是要給她,不是借,不會收回,也就無謂探問情由,所以她那邊的很多小的急用到底是什麽情況,吳惜也沒每次都尋根究底。

此時,吳惜聽着電話那頭那把喋喋不休的聲音,厭煩地閉上眼睛,嘆了口氣。

得,這次是個新的幺蛾子,還有點大。

大姨替朋友刷信用卡,說是什麽養卡,每月套現……或許她自己都始終糊裏糊塗,所以說得不明不白,吳惜也聽得一頭霧水。重要的結果倒是很清楚,大姨現在給人家刷了十幾萬的賬收不回來,銀行向她催收,還說讓她準備收傳票。她吓壞了,打電話來問吳惜是不是該去報警,不知道有沒有用。

吳惜苦笑,說是來找她拿主意,其實……是想她直接給解決了吧,不管是掏錢替她還了完事,還是通過其他途徑,總之能甩在吳惜身上最好。

吳惜稍微組織了一下語句,盡量清晰果斷地告訴她:“報警肯定是要的,你現在就去。”

大姨果然語氣就有些失望:“能有用嗎……我才這麽點錢,我聽別人說,別說十幾萬了,就算幾十萬,警察也不一定顧得上,要忙的大案子太多了,我們這種被騙錢的都是小事……”

吳惜一聽她那句“才這麽點錢”就頭大,潛臺詞已經鋪墊好了:你就替我還了吧,反正才這麽點錢。

她權當沒聽懂:“那也得去報案啊,如果沒有立案,警察想幫你也幫不了,你以後萬一過了什麽時效,能追也追不回來了。再說了,被騙的人應該不止你一個,如果被騙的人多,大家都去報案,我聽同事說過的,同一件事的話警察會合并,那樣案子不就大了嗎,不就上心了嗎?”

大姨被她條理清晰義正言辭說得無法,只好亮出了底:“可是警察破一個案子要很久的呀,我這……銀行要我今晚之前至少要先還兩萬,否則就要發那個什麽傳票了!”

吳惜只好也實話實說:“大姨,我也就是個工薪族,每個月供房,給你錢,自己剩不下多少,十幾萬也好,兩萬也好,都不是說拿就能拿出來的,再怎麽救急,兩萬對我來說也不是小數,而且今天擠出了兩萬,事情也沒完,說不定過幾天就又要兩三萬四五萬的,我真的拿不出來,幫你也幫不到底。”

大姨急了:“那我怎麽辦?他們要真發那個什麽傳票……會不會來把我抓起來呀?”

吳惜說:“所以你更要先去報警了!這樣,我先給你找個律師吧。”

大姨本能地抗拒:“律師?那得多貴啊!別到時我那筆錢還不夠付律師費的!”

吳惜哭笑不得:“律師怎麽可能讓你付比損失更高的費用呢,那誰還會找他們?……我知道,是我找的律師,律師這邊我肯定會負責到底,我先聯系一下,一會兒打給你。”

挂了電話,吳惜緊了緊身上的小皮外套,抱住自己。

但也沒什麽用,風又大又冷,将她的眼淚都吹出來了。她抹了抹眼睛,點開通訊錄,找到半年前剛在她那兒坐過月子的一位客戶,這是一位頗有名的律師,跟吳惜關系也很好,雖然不知道大姨這種事她接不接,但起碼能介紹其他靠譜的律師吧。

剛發出微信,冷不丁有人拉了她一把。

吳惜吓了一大跳,轉身擡頭,幾乎撞到一個人懷裏。

她的驚呼及時剎在喉嚨裏,怔怔地看着曾宇浩虎着臉将一件羊絨大衣圍在了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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