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公主驸馬(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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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清歲甫一離開她, 淡香裹挾着新鮮的空氣慢慢飄過來, 靈犀微彎的指節才得以舒展。
她轉身去箱子裏,把絲衾抱出來,回身時,趙清歲正坐在床榻邊看她, 明亮的燭火被熄滅多數, 只餘床塌邊那一束。
趙清歲神色淡然,卻似漫長黑夜裏, 長挂于天邊一角明亮又醒目的狼星。
兩人隔着珠簾,手邊的燭火搖曳, 虛晃着靈犀的視線。
“驸馬不與本宮一同睡麽?”
“成婚之時,本宮還不知驸馬身份, 現下同為女子便不用過于拘束。”
聲音傳過來之時, 不知道是不是幻覺, 靈犀竟然從她的尾音裏辨出幾分笑意來。
垂落而下珠簾裏晶瑩通透的水精,淺淺映出她的眉眼,似無數面明鏡展于靈犀眼前, 清晰又迅速占據她所有的視線。
“勞殿下費心,臣恐驚擾殿下休息。”
靈犀掌心的絲衾, 觸感滑膩又帶着些許涼意, 分明是為降低溫度,但現下卻莫名變得燙手起來。
“是麽,何來驚擾?”
“殿下不知,臣自小睡覺便不太安分, 年幼之時常有夢中滾下床塌一事, 故而臣睡于地便可。”
靈犀低着頭微阖上眼,将珠簾隔絕在外, 于黑暗中道着表面堂而皇之的話。
趙清歲看着她沒有說話,屋裏一時寂靜無聲,葳蕤的燭光反射在珠簾上,變幻出多般的顏色。
“驸馬僅僅是恐驚擾本宮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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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請殿下明鑒。”
覆在手上的絲衾,熱度不散,靈犀順着貼邊暗自換了手的位置。
短暫的涼意又盡數融于掌心裏,下一秒靈犀聽見從珠簾後傳來道聲音。
“那你近前來。”
腳步邁出去之時,如搭在弓上的箭矢,清醒又恍惚。
靈犀在距她一步的地方站定,趙清歲拂手過來,連呼吸都有片刻的停滞。
驀地,帶着涼意的指尖緩緩點于她的眉心。
涼意剎那化為灼燒的熱流湧動着從指尖傾盡而入。
指尖微的使力,靈犀和她目光相對,趙清歲近在咫尺,近在她的眼前,甚至不容許她有半分的躲散,連視線也被禁锢。
趙清歲似是覺得還不夠近,又探身向前半步。
“殿下……”
“嗯,驸馬不是說讓本宮明鑒麽。”
趙清歲目光不變,仍是看着她,但點在眉心的指尖卻順着撫過微凸的眉骨,再由太陽穴緩慢向上貼着額角撫之一圈。
像是微風吹過野火,就勢燒了個漫山遍野。
氣息被輕易的打亂,連帶着搭于絲衾下方的手也不知不覺的彎曲使力。
靈犀肩線僵直,下颚緊繃。
趙清歲卻似沒有絲毫的察覺,指尖由外向裏,緩又慢,仔細又認真。
淡香迎面,席卷般将靈犀困在逃不出的中心。
額頭逐漸被點燃的滾燙,貼着指尖也将熱度回饋給趙清歲,漸漸變得溫潤柔和。
重又回到眉心之時,也不急于擡手,趙清歲沉吟半晌才道:“嗯,驸馬所說,本宮信了。”
靈犀徒然尋回幾分理智,堅守下這場拉鋸。
指尖定在原處,趙清歲微歪着頭看她。
“驸馬額頭這般硬,想必定是幼時多次撞出來的麽?”
“不過,本宮建議這等危險的習慣,驸馬還是越早改掉越好。”
趙清歲忽的唇角微揚,指尖卻細微的壓下去,似是提點,也似是收尾,而後緩緩的收了手。
“熄燈。”
“是……”
直至葳蕤的燭火被熄滅,靈犀額頭的滾燙也沒有半分的緩解,熱度一直持續到她迷迷糊糊睡着,夢裏身處虛幻的世界裏也似被太陽直照。
……
第二日,一行人整裝出發,皆身穿便裝,加上靈犀和趙清歲統共十人。
蘇蕊和趕車的侍衛坐在外面,馬車內裏的空間被完整的留給她和趙清歲。
靈犀撩開帷裳,趙清歲已坐在裏面,手裏拿着冊子正在翻看,恍然有光透進來時,擡眼向她看來。
往日裏的華服盡管被一襲淡色便衣所替代,舉手投足之間也仍然是那道遮不住的氣勢。
“殿下。”
靈犀低了低頭,向她行禮。
“嗯。”趙清歲應了聲,又道:“蘇蕊。”
“是,出發!”
馬車外傳來蘇蕊的聲音,靈犀甫一坐下,馬車已動,她們一路穿過繁華的鬧市,在城門短暫的停留便繼續行進。
車裏安安靜靜的,偶爾只有趙清歲翻動手裏冊子的輕響,靈犀直挺挺的坐着,雙眼目視前方,看着帷裳上繡着的花,不知道在想什麽。
直至出了城,馬車時常被道路上的小石子所硌的晃動起來,趙清歲才放下手裏的冊子。
熱茶的蒸汽緩緩覆在眼前,趙清歲透過這片白霧,看向那端坐不動的人。
目光自上而動,從昨晚被她撫過的額角,再貼着高挺的鼻梁,于鼻尖之頂一躍而下時,恰好落在她微阖的唇瓣之上,莫名的,似有柔軟的觸感從趙清歲的指尖傳來,趙清歲搭在盞壁的手指微的收縮而回。
馬車又是一陣細微的晃動,趙清歲随着馬車而動,但身前人卻仍然保持着筆直的肩身。
筆直的肩線,平滑又流暢,貼着常服的邊緣,更為襯出她的身形,添上幾分幹練果斷之感。
這是趙清歲特意着蘇蕊新購置而回合适的常服,比之之前更為貼身,易于出行。
趙清歲唇角微抿,熱茶的香氣自嘴裏化開,淡淡的茶香瞬時就占據整個喉管。
思緒松散之時,腦海裏驀地又浮現出之前出現的字形輪廓來,趙清歲眉梢微動,視線卻順着定在她直挺的脊背。
那一刻似有毒瘴氣悄無聲息的滲透進來,眸中生出一只無形的手,順勢而下,若有若無的柔軟感,纏繞在指尖,攀附之上,又久久不散。
靈犀察覺到視線,向身側看去時,趙清歲已阖上眼。
倆人一路無話,直至馬車慢慢的停下來,車外傳來蘇蕊的聲音。
“小姐,到了。”
趙清歲緩然睜開眼,眼中帶着清明的光。
“嗯。”
既然是換便裝出行,稱呼上自然也得有所改變。
趙清歲吩咐留一人将馬車停置客棧,其餘護衛散作尋常百姓,僅帶靈犀和蘇蕊。
下馬車時,靈犀先行躍下車,又迅速回身來替她撩開帷裳迎她出來,恐道路不穩,還用另外一只手仔細的護在外身。
這套動作靈犀做的流暢又自然,沒有絲毫的猶豫。
趙清歲搭手于她小臂上時,忽的擡眼看她,唇角勾起淺淺的弧度。
靈犀有些不自然的避開她的目光,手裏的動作卻一動不動。
趙清歲斂盡她的反應,沒有作聲。
倆人走在田埂之上,前幾日剛下過雨的泥土,因為這幾日的天陰還有些潤,趙清歲本是一人獨走于前,靈犀實在是擔心她腳下不穩,便走上前想要扶她。
但很快,趙清歲明白她的意圖,收了手。
“殿……”
一個字才将出口,靈犀立時又停住。
趙清歲看着她,沒有說話。
靈犀眼神挪了挪,看着她腳下的地,微張開手,護在她身側道:“小姐,田埂路滑……”
趙清歲猛地打斷她,“蘇蕊。”
“是,小姐。”
蘇蕊從身後走近幾步,又在靈犀斜後方停下來,并不再上前,低着頭眼觀鼻,鼻觀心。
“蘇蕊稱我于‘小姐’,你應稱我為什麽?”
趙清歲音色淡淡,甚至從臉上的神色裏什麽也看不出來,似是平常的一句話,卻如劍氣自眼前劃過。
靈犀一時僵住,或也是沒想到會這麽問。
半晌,趙清歲轉過身,繼續沿着田埂前行,行至幾十步後,方到達引水渠旁,趙清歲順着又走,沿途查看。
須臾之間,趙清歲腳下已沾上黃泥。
這條水渠才修築好沒多時,趙清歲細細的查看,又觀之水流流速,以查水渠的高低差是否有效。
靈犀跟在她身後,小心又不敢離太遠。
不遠處的水渠邊站着穿布衣扛鋤頭的農夫,趙清歲走近同他似尋常閑談一樣,問他水渠是否便利。
得到農夫爽朗的笑聲後,趙清歲複又往前,卻在下一秒,邁步過至另一田埂時,腳底忽滑。
瞬間,一只手自身後攬住她。
低喚她一聲:“夫人小心!”
絲綢順滑細膩的質感,貼過肌膚,熱度透過它傳遞過來,呼出的熱氣灑在之上,又覆上一層熱。
靈犀将懷裏的人扶至安全地方,才松了口氣。
趙清歲微偏着頭看她,誰也沒說話。
哪知,原先同趙清歲答話的農夫,反而扛着鋤頭笑道:“姑娘還好有你夫君在旁哩,要不然你這摔下去可了不得,怎麽說也得崴腳。”
“啊……”
靈犀轉過身看農夫,莫名有些局促。
“嘶。”
趙清歲冷吸一聲,轉瞬又召回靈犀的注意力。
“可是傷到了?”
靈犀蹲下身,就要去細看,微張的手将要碰到腳踝之時,突然又停下來。
趙清歲定定的站在那裏,靈犀擡頭,仰望她時,她也正俯視着她。
陰影從上方投下來,遮住半片光。
明明她身後的天空更明亮,但那時靈犀的眼裏恍然間屏蔽一切,只能看見她。
“不疼?”
趙清歲思索般眯了眯眼,“疼。”
靈犀皺了皺眉,須臾,轉過身背對着她道:“那我背你?”
平日裏挺直的脊背徒然低彎下來,展露在趙清歲身前,只因她的一句‘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