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仙俠師徒(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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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犀和票面上的彩色皮影女人對視, 明明能分辨出對方是死物, 但越看越察覺到不對勁。

她到嘴邊,想要回複謝昔歲的話遲遲沒有說出來,直到在劍意的悄然驅動下,周身因為被浸濕, 緊緊貼着身體的裏衣慢慢變得幹燥, 眼前莫名浮上一層霧氣,遮擋住她的視線, 才若有所思的搖了搖頭,“師尊, 我不想去。但是,好像又不得不去。”

謝昔歲沾着黑墨的筆有一瞬懸停, 但很快又順勢而下, 筆畫飄逸, “怎麽了。”

靈犀将戲票反轉,鮮豔的紅色底面上赫然顯出字形來,和靈犀剛剛一晃而過看見的相一致。

“因為上面寫着, ’想知道那冥色面具嗎‘。”

冥色面具正是昨夜以銀針控制秦唐,想殺他們的人。

檀色的字跡細長又怪異的占據了整張戲票背面, 襯着鮮豔的紅色, 分外醒目。

靈犀頓了頓繼續道:“之前師尊也說她身上有道腐氣,現下送來這張戲票,還留下句話,奇怪的地方太多了。”

靈犀握着戲票的一角, 思索着又看向那笑眯着眼的皮影女人。

“就像是她……”

識海似有一陣風低低的由遠及近的靠過來, 帶着阿含芽的清香。

“她的目标是你。”

“客棧你們初遇,她便以說書先生的身份向你表明, 她知道關于你的事。”

“扮作我,也是為引起你的注意。”

風聲恍如入了低谷,簌簌而過,卷起谷底細碎的沙礫,沙礫随風揚起,點點蹭過靈犀輕皺的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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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尊,我不懂。”

靈犀想不出阮璇要引起她注意的理由。

耳邊的風聲不絕,模模糊糊的,卻帶着謝昔歲的聲音飄的很遠,隐隐似有回聲。

“昨夜你受傷,我的劍意只有你一人能感知。”

“她卻沒有趁亂殺你,反還邀你藥浴。”

“許是試探,也許是有別的目的于你。”

阿含芽的香氣愈加濃郁,勾的她鼻尖有些癢。

身邊悉悉的風忽的纏上靈犀微彎的指尖,卷起層層渦旋,涼意順勢而入,貼着指尖滲進去。

“所以,她知道我對她有戒心,不會輕易接她的邀請,遂用冥色面具來讓我不得不去。”

靈犀手裏的戲票被纏繞上指尖的渦旋所卷起,飄飄忽忽的懸停于空中。

半晌,似有阿含芽的香氣低低的蹭過靈犀的耳垂道:“一切小心。”

幾乎下意識的靈犀的指尖細微的往回縮,這種感覺很奇怪,明明連謝昔歲的樣貌身形都觸不到,卻仍然因為遙遙識海裏傳來她的聲音而心起波瀾。

“是。”

門外忽的傳來踉跄的腳步聲,“師姐?你在嗎?”

開門時,靈犀的餘光看見指尖的渦旋正在慢慢的散去,連帶着劍意中的聲音也消失了。

“你們醒了。”

門外童凝雲攙着秦唐,倆人剛剛清醒,都沒有什麽血色,眼睛也只在看見靈犀的瞬間凝聚出光。

“師姐!”

“師姐你沒事吧?我們醒來沒看見你還以為……”

“沒事,你們怎麽樣?”靈犀讓兩人進來。

“對不起啊,師姐又讓你為了救我們而受傷。”

秦唐站在原地,有些慚愧。

“師姐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是我不應該鬧着要去鎮上閑逛的,要不然也不會遇見他……”

或許是因為死裏逃生,童凝雲回想起發生前的事眼眶泛了紅,聲音也顫顫的。

“不,師姐怪我,都怪我平日裏不努力,仙術不精,才讓那人有了可趁之機!”

倆人突然争起對錯來,靈犀看着他們好一會兒才将手中的茶盞放下。

“先坐吧,不要才醒過來,又體力不支的昏迷了。”

茶壺微轉,已輕飄飄的自行浮起來,壺嘴偏斜為他們倒茶。

“之前的事不怪你們,說不定在我們進入平州鎮時就已經被他盯上。”

“啊!師姐你是說他早就想殺我們了?”童凝雲睜大眼睛。

“嗯,我們一路行事低調,沒有聲張,也沒有佩戴瑤光派的信物,但他卻一口一個瑤光派。”

秦唐皺眉道:“難道是門派的仇人?或是……”

倆人互相看了一眼,幾息後同時脫口而出:“妖魔?!”

茶香溢出來,卻不是靈犀習慣的阿含芽,她目光短暫的停留又挪開,“我不知道。”

“可是師姐,如果是妖魔,那他這樣的妖魔,我們肯定能察覺他身上的魔氣,但當時一點異樣也沒有。”

“……難道是因為他戴着的冥色面具隐藏了魔氣?”童凝雲繼續猜測道。

“或許他本身就擅于隐藏魔氣。”靈犀頓了頓,“你們先将當時的大致情況說與我聽。”

“好,當時聽完那段說書,我說想去鎮上再逛逛,我想着你都回房休息了就沒叫你,秦唐不放心我,陪着我一起,路過街角的小巷時,我們突然聽見有人呼救,想也沒想的就沖進去,結果……”

童凝雲臉色變了變,秦唐嘆了聲氣,接着道:“結果,我們好像進入了一個屏障的結界,那人戴着面具出現,周邊莫名起了大霧,我們且戰且退,最後卻還是沒能勝他,後來失去了意識昏迷不醒。”

“再後來,等睜眼看見師姐你時,我已經四肢沒有知覺也不受自己控制。”

靈犀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嗯,我知道了。”

“師姐……”

童凝雲還想說點什麽。

靈犀擡眼看她,“嗯,你們才醒過來,先好好休息。”

秦唐認真道:“師姐你真的沒事嗎?”

“嗯,調息便可。”

秦唐重重的點了點頭,像是做了什麽決定的站起身,拉着童凝雲要回去休息。

起初童凝雲還不願意,直到被拉在門外走廊的拐角,秦唐低低的和她說:“別打擾師姐休息,我們不能再這樣拖師姐的後腿,我們也要努力恢複,才能幫助師姐。”

童凝雲才也學着他的樣子點了點頭,倆人離開後,靈犀複又閉上眼,沉入識海中。

……

次日入夜,客棧裏來的人并沒有之前聽說書的人多,大堂裏的中間位置擺了一層寬大的白紙,周圍僅那張白紙後有兩盞明亮的燭火,落座處反而沒有什麽光亮,稍稍離遠點就看不清人的面貌。

靈犀準備選一側方的角落,但剛一邁入落座處,身前就有小男孩提着燈籠彎腰迎上來。

“客官,小的需要看下您的戲票。”

靈犀看他一眼,将戲票遞給他。

連小孩子也被招來幫阮璇查票跑堂麽。

小男孩雙手接過,笑起來:“啊,是貴客呀,貴客這邊請,阮姐姐早早的就為您留了位置。”

“她知道我會來麽?”

“小人不知,只是阮姐姐先前說請了一位貴客捧場,讓小人千萬要好生招待。”

小男孩在前方為靈犀引路,不過幾步間,已到居于白紙正中的客座。

“就是這裏了,貴客您先請坐,小人這就為您奉茶。”

男孩笑起來眼睛眯成一條縫,半開的縫隙斂去大半的光,待靈犀坐下後,将燈籠的竹柄卡在拇指與食指的中間,恭恭敬敬地拱手一彎才慢慢向後退。

年紀輕輕,倒是頗有一番講究。

又等了須臾,周圍陸陸續續坐了些人後,大堂內側有人猛地敲響了銅鑼,清脆的鑼音霎時調動起觀戲的熱度,斷斷續續的響起掌聲。

沒有多餘的介紹,甚至也沒有人說話,鑼聲響起時皮影戲也就開始了。

白紙作幕布,很快紙面上顯出幾顆形狀怪異的樹木,高大又粗壯直直的占據了幕布的一端。

伴随着不斷的鑼鼓聲,一襲紅衣的女人皮影出現在幕布正中。

忽的,阮璇用道戲腔咿咿呀呀的唱起來,“娉娉袅袅紅衣衫,白帶束發翡翠簪。”

紅衣皮影在她手上,靈巧的轉了轉,下一刻身後出現了另一個着紅衣女人,與之不同的是,連發帶也是紅色,頭戴蝶簪。

倆人本攜手同行,賞花游山,在靠近那怪異的樹木後,驟然電閃雷鳴,狂風呼嘯而過,順勢将那紅帶蝶簪的女人所卷走。

“怎知那狂風,正是妖魔在作怪。”

分明只是唱的戲腔,但靈犀竟然真的從她的聲音裏聽出了幾分悲怆,還夾雜着恨意。

片刻間,鎖吶和板鼓齊鳴,幕布上影子變換,出現了一個男人。

靈犀細微的眯了眯眼,聚焦在男人皮影上顯眼的冥色面具。

“他頭戴冥色面具,辨不出樣貌,卻讓小女子記住他的面具!”

“吾欲求他換吾妹,奈何此賊賊心滔天,竟想用吾妹之心煉丹!”

鼓點鑼聲鎖吶越來越快,兩張皮影纏鬥在一起,但很快紅衣女人敗下陣來,男人派人抓她,她狼狽而逃,躲過一劫。

而後她躲躲逃逃避開男人的眼線,隐藏于暗處想要伺機而動救人,卻晚來一步,只看見躺在石板上的活死人,三魂七魄只餘一魂一魄。

本就沙啞的戲腔,痛苦的沉吟,像是久久不散的凄慘悲鳴。

一場戲落,之前給靈犀引路的小男孩拿着銅鑼上來又敲了聲,高聲道:“《紅衣衫》終!”

靈犀聽見身後有人在低聲怒罵那冥色面具的男人,也有人抱怨買錯了票,白白浪費票錢來看一場沒頭沒尾的鬧劇。

靈犀坐着沒動,指腹似有似無的劃過杯盞,繞着圈,眼睑低斂。

“我就知道你會來,我這一出皮影戲表演的怎麽樣?”阮璇笑瑩瑩的走近來。

靈犀擡眼看她,沒有說話,她身後的燭光透過紙面印在她泛紅的眼尾。

有人纏上來想看看這既能做說書先生又能演皮影戲的女人是什麽樣,但很快就被阮璇笑着招手讓小男孩趕走了。

前一刻還熱鬧的大堂,霎時就只剩了寥寥幾人。

阮璇見靈犀沒說話,索性一攤手坐在靈犀的身側,“怎麽,我演的太精彩讓你說不出話來?”

靈犀推開杯蓋,飄渺的熱氣緩緩的散出來,不置可否道:“你的計劃是什麽?”

阮璇看着她笑了聲,“啊呀,聰明人,我最愛的就是和聰明人說話了,省事。”

話音将落,阮璇忽的探身向靈犀靠了過來,繼續道:“我計劃,你幫我救我妹妹,我告訴你有關冥色面具的一切。”

靈犀不動聲色的看她,淺茶色的瞳仁中光刃鋒利,“我為什麽要幫你,你身上的腐氣是你用你妹妹餘下的那一魂一魄借助皮影留存的吧?”

“冥色面具我可以再去尋蹤跡,但你妹妹的一魂一魄你難道能忍心她困于裏永生永世出不來麽。”

靈犀的聲音平靜,連聲線都沒有幾分起伏,尾音落下來後,她看見阮璇挂在唇邊的笑有些僵硬,這僵硬卻轉瞬即逝,悄然又歸于她豔麗的笑之下。

客棧中,驀地響起震耳的鼓聲,阮璇低頭貼着靈犀的耳邊,笑道:

“那如果我說,這也是關于你師尊的事,你是幫還是不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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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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