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蘇意回客棧退了房,聽從聚財的建議住進八寶樓,此時正在樓頂吹風……哦不,是跟蘇衷和蘇憑易打視頻電話。

符紙化成的水鏡懸浮在半空,正好映出蘇意的上半身。

水鏡對面是坐在石桌旁的蘇衷,他端着茶盞細細打量半日不見的小弟,把蘇意看得有些不自在。

聚財笑眯眯地退至一旁,雙手攏袖,同蘇衷說了今日發生的事,尤其着重講述方才在重雲樓的經歷,雖然沒有添油加醋,但也隐隐流露出拱火意味。

蘇意不插嘴也不補充,想看看蘇衷的反應,看他是不是真的像聚財所說的那樣在意自己。

這取決于他以後還要不要走無情道(劃掉)這取決于他以後要用何種态度對待這個并不熟悉的兄長。

蘇衷聽得此語頓時蹙眉,面上露出不加掩飾的不悅,卻仍然慢條斯理地問道:“阿意,事情真如他所說?”

多問這一句,倒不是因為他不相信聚財,而是他就想趁此機會理直氣壯地叫出「阿意」這個稱呼。

蘇意仔細觀察蘇衷的反應,卻萬萬猜不到他的想法,還抱着試探的心思說:“是這樣沒錯。仙師爆出陳家做的髒事時,那管家見我在旁,便對我起了殺意……”

說到這兒,他小心地擡眼瞅瞅蘇衷的表情,又故作委屈地補充道:“可吓人了。”

蘇衷端着杯子的手一抖,幾滴茶水立時濺在手背上。同一時間,他的臉色徹底冷了下來,素來以溫潤儒雅面貌的示人的天機門主此時氣場冷冽,周身寒意萦繞,幾乎滴水成冰。

蘇意被驚得顫了顫,沒料到他會有這麽大的反應,一時感到心虛,潛意識以為自己說錯了話,正要補救。

然而蘇衷卻擱下茶盞,用冷冽中帶着沉怒的神色雲淡風輕道:“天确實涼了,陳家的位置也是時候挪一挪了。”

嗯?

蘇意愣住了,眨巴眨巴眼看着他,腦子突然轉不過彎來。

聚財則反應極快地應聲:“那屬下多搜集一些材料交給白绮仙師?”

“嗯,大事小事事無巨細,只要有關陳家的罪名,全部遞上去。他這位太上府的天下行走着實清閑了太久,正該為他找點正事做。”

說話間,蘇衷的眼神漠然得可怕,讓蘇意無端聯想到睥睨衆生的神祇。可他一看向自己,眼中的冷漠又霎時如同雪化冰消,一眨眼的功夫便恢複了最初的溫柔。

他淡笑着說:“不用怕,大哥會幫你解決他們。”

啊這……

沒有對比蘇意還能說他對自己冷淡,這一對比,蘇衷對他不能說是冷若冰霜,只能說是柔情似水。

聚財的說法算是實錘了。

蘇意,一個沒有感情的搞錢打工人,無情道編外人士,氣走天道的修行者,親緣淡薄的薛定谔式孤兒……

久違的感受到了被愛的溫暖。

八寶樓頂的夜風很涼,朦胧的月色照映蘇意無神的瞳孔,眸間正煥發出滿月般的朗朗清輝。

他抿嘴笑了笑,終于可以心無芥蒂地說道:“嗯,謝謝你了,大哥。”

“呃……”蘇衷白淨的面頰倏然擦上緋色,近乎手忙腳亂地端起杯子往桌子上倒茶,發現不對後連忙縮手,又碰掉了放在桌沿的折扇,向蘇意生動诠釋了什麽手足無措。

他也不想失去冷靜!

可是小弟叫他大哥耶!

蘇衷有些恍惚地想。

蘇意被他的動作逗笑了,聚財更是繃不住地笑出聲,然後趕緊捂住嘴,免得事後被上司滅口。

蘇衷不好意思地笑笑,那張永遠淡定的面孔總算露出點青年人的朝氣與腼腆來。

彼時彼刻,蘇憑易洗漱完畢,換上水青色長袍,手持折扇,猶如一陣吹綠江南的春風,施施然從屋裏出來,正好聽見小兒子那聲清清脆脆的「大哥」。

然後,他酸了。

就像喝了一壇陳年老醋後又連吃三大框酸檸檬那麽酸,讓他禁不住直把扇柄捏得嘎吱作響。

意兒都沒用這種語氣跟他說過話!

蘇憑易心中波濤洶湧,面上卻未表露出一分,只淡然地走到水鏡前坐下,徑直占據蘇意的視野。

看到他,蘇意立馬想起原身與他的父子糾葛,不由自主地一撇嘴,旋即擠出一個笑容,陰陽怪氣地道:“蘇先生,您也在啊?不是去沐浴更衣了嗎?回來得這麽快?”

“呃……”說句實話,蘇憑易料到蘇意對自己的态度不會太好,畢竟自己有前科在。

可是這與蘇衷的差距也太大了吧?

蘇憑易心裏一陣凄涼。

蘇衷在旁邊悄悄看了自家父親一眼,雖然知道這樣很不好,可小弟對他與父親的差別對待還是讓他不由得心裏暗爽,眼裏盛滿笑意。

捏着扇子的手緊了又松,蘇憑易畢竟是老江湖了,很快便想到恰當的回應,輕輕嘆息道:“抱歉,為父先前忙于鑄劍,儀容不整,必得換件幹淨衣裳才能見人。意兒可是等急了?”

“誰等……鑄劍?鑄什麽劍?”反駁的話語說到一半蘇意突然察覺有異,渙散的眼瞳浮出些許疑惑。

不會是……幫他鑄劍吧?

蘇意隐隐猜到了什麽。

果然,蘇憑易合攏折扇擱至一旁,微微笑道:“自然是為我兒鑄劍。為了将你的鐵劍改造成合适的劍器,為父忙碌一整日,引得舊傷複發數次,不久之前方找到恰當的改造之法。”

他的語氣雲淡風輕,話裏話外卻都在說自己的不易,提及舊傷複發時,甚至以袖掩唇低低咳嗽,面色是恰到好處的蒼白。

蘇衷看向他的眼神頓時帶上了敬佩,聚財更是滿心滿眼的膜拜。

什麽叫示弱啊?什麽叫賣好啊?什麽叫套路啊?

這老神仙拿捏小年輕感情的手段簡直恐怖如斯!

蘇意雖然隐約覺得哪裏奇怪,可看到蘇憑易虛弱的臉色,心裏某處仍是軟化了一點點,語氣也緩和不少。

“哦,為我鑄劍……你不用勉強,既然身上有傷,交給別人去鑄也沒關系。”他壓抑着心頭沒來由的別扭,認真說:“比起一把劍,還是你的身體更重要。”

蘇憑易低低地笑出聲來,不時伴随着幾聲輕咳,眼中滿是寵溺。

“無妨,待你的劍鑄成,為父再養傷也不遲。”他凝視蘇意,柔和的目光即便遠隔千萬裏也似有沉重的份量,蘊含着比蘇衷的護短更加扣人心弦的情感,“劍鑄好之後,為父再親自送去青溪城給你。”

蘇意抿了抿嘴,稚氣未脫的臉上寫滿了拒絕。

蘇憑易也以為他會拒絕,反駁的話都想好了,可他卻點了頭。

“好吧。”蘇意眉宇間露出一絲藏不住的小傲嬌,“那我等你……爹親。”

“呃……”蘇憑易深吸一口氣,強裝鎮定,卻不慎抖掉了手裏的折扇。他彎腰去撿時,額頭又磕到了桌角。

他也不想失去冷靜!

可是意兒叫他爹親耶!

善于拿捏人的老神仙終于被反拿捏了.jpg;

蘇意終于沒繃住,和旁邊的聚財一起笑出了聲。

片刻後,傳訊結束,靈符水鏡消散。

蘇憑易心情甚好地打着扇子,聽蘇衷說陳家的事之後,眉梢一挑,把殺機與怒意藏在眼底。

“陳家,陳家。”他轉了轉折扇,雲淡風輕地道:“安逸太久,陳家的家主大抵是飄了。無妨,為父去青溪城時,會抽空上門拜訪一趟,讓他落回實地。”

蘇衷托着下巴問:“取他的命?”

“不必如此。”蘇憑易擺擺手,“打個半死,給個教訓就是。”

……

接下來兩天,蘇意待在八寶樓就做一件事——修煉。

他嚴格遵照自己之前定下的時間表,每日打坐修煉、磨砺本源劍氣、練習風月九劍的九招劍式,然後被聚財領着四處品嘗各種美食,一日三餐吃的都是珍馐美味,修行享受兩不誤,那叫個惬意。

三日過去,蘇意心境平穩,修為水到渠成地步入觀心境後期,可以在練習劍式時加入本源劍氣進行攻伐。

臉也圓了一圈。

“不是說多吃靈食可以長高嗎?”他看着鏡子裏自己越發圓潤的臉頰,惆悵地嘆了口氣,“要不之後少吃一點……算了,今天多練一會兒劍吧。”

少吃是不可能少吃的,這輩子都不可能少吃的,少吃一口都不行。

畢竟不吃飽怎麽有力氣修煉嘛?

而在天機門內,踩着第三日傍晚,鑄劍時限的尾巴,蘇憑易終于将蘇意的鏽劍鑄成一柄三尺長劍。

劍身通體為石青色,盈盈如玉,剔透而不失銳氣,猶如整塊天然生成、不事雕琢的翡翠。

蘇憑易望着鑄劍爐中成型的劍器,越是臨門一腳之際越不敢大意,沉着臉,并指點在心口,指尖吐力,竟冒險勾動了原本藏在心脈裏的生死道力。

人間七苦,生死為大,生死道是世間萬物死去、消亡之後魂魄所歸之處,亦是天地間最為兇險的所在。

蘇憑易曾經為了救蘇意只身進入生死道,不但硬撼天道奪回蘇意的魂魄,更以活人之軀替蘇意承受了生死道力的侵蝕,以至沉睡多年,以他的實力,至今仍有部分生死道力不曾化消。

劍者,兇器也。而生死道力便是天下最鋒利之物,如能以此為這柄劍洗禮開鋒,定能鑄造出一柄天下無雙的兇劍!

這樣的劍,才配得上他的意兒。

随着蘇憑易周身靈力湧動,一縷灰色的氣息從他體內爆沖而出,令天色驟暗,令陰雲壓天,令雷鳴陣陣。

這縷氣息看似淡薄,可它一出現,天地間便盈滿肅殺死寂的氣勢,蘇憑易四周的空間裂開道道縫隙,駭人至極。

艱難控制着那縷氣息,蘇憑易調動渾身法力,緩慢地将它注入鑄劍爐。

剎那間,頭頂的雷雲炸開銀白色電光,雷霆如水,轟然墜落。

半個時辰之後,陰雲散去,露出一片燦燦星輝。

蘇憑易灰頭土臉地走出鑄劍爐的廢墟,與之前無數次鑄劍失敗時那樣,只不過這次手中多了柄青碧長劍。

抖了抖破損的衣袖,他溫柔注視着掌心長劍,指尖撫過刃面,輕聲道:“終于完成了。望你以後常伴意兒身側,護他平安無憂。”

長劍一聲铮鳴,如同回應。

蘇憑易笑了笑,将它收起,回屋洗漱。

整理一下,他要去青溪城看兒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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