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書房內,蘇衷處理完天機門事務時,已近午後。
想着今日雜務不多,他正要回院子看小弟練劍練得如何,窗外便忽然飛進來一只傳訊符鳥。
符鳥在他面前轉了一圈,停住,化為半空的一行字跡,發信者是他在雲下學宮任教的一位好友。
“內定名額?”
蘇衷看了傳訊內容後先是一愣,旋即哭笑不得:“父親與我何時說過要為小弟争取這所謂的內定名額?雲下學宮現任宮主怕是想太多了。”
說吧,他揮手抹去半空的字跡,再化出一只符鳥,載着自己的回複飛往雲下學宮。
對蘇衷而言,這不過是件連詢問蘇意和蘇憑易一句都不需要的小事。他們蘇家人向來光明磊落,行事坦蕩,即便蘇意通不過考核也無妨,只要蘇家還在,蘇憑易與蘇衷還在,蘇意便不必為任何事擔憂。
蘇家可以為蘇意提供任何一條路,他想走哪條就走哪條,想往哪兒去就往哪兒去,雲下學宮從來不是他唯一的選擇,甚至都不是最好的選擇。
将此事抛在腦後,蘇衷起身往自家的院子行去。來到門前,他站在一叢翠竹後,微笑着看向院內的兩人。
蘇憑易正在指點蘇意磨劍。
準确地說,是指點他如何以自身本源劍氣打磨青萍劍,在相互磨砺中促使雙方逐漸發展壯大,此為風月九劍的修行方法之一。
蘇家劍者多習風月九劍,不過能将此劍法練至大成者,都走出了自己的劍道,蘇憑易也不例外。
他自然不希望幼子重複自己的道路。不過蘇意如今的實力離真正的劍道還遠得很,蘇憑易也只需教導他一些基礎技巧,磨劍的竅門便是其中之一。
“靜心凝神,先将本源劍氣分散,均勻地鋪至青萍劍全劍。而後把全身靈力注入劍氣,令其壯大——注意,是所有劍氣同時壯大,而非單獨增強某一道。如此,既可鍛煉你的意志與一心多用之能力,又可将磨劍功效發揮至最大,時日長久,你的青萍劍和本源劍氣必會有長足進步……”
蘇憑易娓娓道來。
蘇衷在門外聽着,思緒一時回到幼時,年幼的他亦是在蘇憑易的循循善誘下修煉、習劍,享受着父親的寵愛,生活寧靜悠閑又不失精彩。
蘇衷是在愛裏成長起來的人,所以蘇意出生時,他想得最多的就是如何給予小弟同樣的,甚至更多的愛。
因為母親至少陪伴了他許多年,而小弟一出生,母親便因某些往事而喪命,甚至沒能得到她一個擁抱。
望着蘇憑易臉上掩不住的笑,蘇衷也揚了揚嘴角。
遺憾正在被彌補。小弟過往的缺失,他們會一點點為他補上。
……
一整天練劍下來,蘇意在蘇憑易溫柔和藹的嚴厲中付出了比平時多兩倍的努力,當最後一個訓練項目結束之際,他已經累成死狗。
只有吃飯的時候還有些精神。
蘇衷百忙之中抽空回來陪他們二人吃了晚飯,見蘇意累得連拿筷子的手都在微微發抖,心疼地擱下碗,命人下去準備舒緩疲勞的藥浴,又看向蘇憑易,遲疑着道:
“爹親,小弟初入劍道,您看是否……”
蘇憑易眉梢輕挑,還未開口,蘇意便把臉從碗裏擡起來,雙眸閃閃發光:“我沒關系的,大哥你不用擔心。我覺得現在的修煉強度還好。”
“放心,為父有分寸。”蘇憑易往蘇意的蘸碟裏添上他愛吃的肉片,安撫地向蘇衷笑笑。
“好吧。”
蘇衷雖然擔憂,不過想到蘇憑易只會比他更心疼蘇意,便勉強放下心來。
晚飯過後,蘇憑易回屋調息療傷,蘇衷又去忙天機門的事務,蘇意按照習慣打坐修煉一個時辰,然後泡大哥準備的藥浴,在月上中天時回屋睡覺。
今日實在累得狠了,蘇意幾乎是一沾床便睡着,打起了小呼嚕。
蘇憑易在房中調息完畢,将惱人的舊傷壓制下去之後,方輕手輕腳來到小兒子的房間。
月色深靜,如一泓流泉,清冷而溫柔地披在蘇意身上,眷戀不去。
蘇意手腳微蜷擁着被子,小臉埋在被子與枕頭之間,只露出一雙緊閉的眼眸和長長的睫毛。
蘇憑易曾聽人說過,這樣的睡姿是沒有安全感的體現,再聯想到幼子的經歷,他的心尖都疼得抽抽起來。
悄無聲息地坐到床邊,蘇憑易輕撫蘇意的頭發,手掌順毛一般滑至他腰側,而後運使靈力,絲絲縷縷綿綿密密地滲進他體內,撫平藥浴和睡眠無法根除的酸痛疲憊。
他也曾刻苦練劍,知道這些猶如附骨之疽般的小痛楚累積起來後會多麽磨人,舍不得讓孩子經受。
半晌,蘇憑易收了靈力,手掌順勢撫上蘇意鬓邊,彎腰與他貼了貼額頭。
“意兒,好夢。”
蘇衷處理完手頭的事,已近子時。從書房回院子途中,他遇到了等在路口的臨風兒。
他收住腳步,微笑着問:“姑娘是在此等我?”
臨風兒披着紅色帶兜帽的披風,夜色裏很是顯眼。她撥下帽子,笑吟吟道:“白绮仙師讓我來送點東西,是給你弟弟的,希望你能代為轉交。”
一說完,她便迫不及待地從袖子裏拿出一本薄冊雙手遞上。
“這是……”
蘇衷接過翻了翻,詫異地擡頭:“是白绮仙師寫的《劍術基礎總綱》?”
“唔。”臨風兒攤攤手,“雲下學宮要求每位講師都出一部自己的修煉心得,要求越基礎越精煉越好。他拖了好幾年了,直到今天才寫完。”
她左右看了看,又湊到蘇衷身邊用手擋着臉說:“我替雲下學宮的劍修學子們謝謝你弟弟。”
說罷,她嘿嘿一笑,蹦蹦跳跳地離開。
蘇衷看看她的背影,再看看手裏的書,眉梢一挑,莫名的危機感湧上心頭。
“白绮仙師……不會對阿意有什麽想法吧?”
百思不得其解,蘇衷只得先收好總綱,而後回到院子,第一時間去到蘇意房間查看他的情況。
床上,蘇意換了個睡姿把被子蹬開,睡顏沉靜。
他寬大的袖口滑落至手肘處,露出一截瓷白的小臂,衣領也微微敞開。蘇衷怕他着涼,忙不疊為他拉好被子,又把窗戶關嚴實。
做完這些,他舒一口氣,又朝不遠處的香爐方向信手一揮,爐中便燃起安神靜心的助眠香。
袅袅輕煙,淡淡雅香,或可送小弟一個美夢。
蘇衷心滿意足地離開。
門扉合上之後,置于床頭的青萍劍上掠過一道光彩。光芒裏透出人性化的、深深的疑惑。
劍:睡個覺而已,至于嗎?
……
接下來數日世間,蘇意在蘇憑易的嚴格訓練下,無論是修為還是劍術實力都突飛猛進。
直到突破至觀心境大圓滿,他風月九劍的修煉也來到第一個關隘:将本源劍氣融入青萍劍,使人劍一體,如臂指使。
關隘需要自行突破,蘇憑易不能插手,也無法指點。但他為蘇意找了一個最合适的突破之法——實戰。
天機門內有一處妖獸山谷,其中豢養百種妖獸,實力從觀心境至地仙境,應有盡有,可供門人弟子以狩獵的方式進行實戰訓練,對于提高實力成效顯著。
蘇意突破那天,蘇憑易問他是否願意入妖獸山谷突破自我,他毫不猶豫地同意了。
于是蘇憑易沒收了聚財送他的百寶囊,讓他孤身一人,提劍入內,在裏面待了整整三天。
三天,蘇意噩夢般的三天。
第一天,他被觀心境初期的妖獸圍追堵截,直至被逼入絕境才暴起反殺,事後對着妖獸血肉模糊的屍體吐了很久,精神受到極大的刺激。
可是妖獸山谷的環境不允許他頹廢。在他沉浸于恐懼、驚慌和震撼的時候,新的妖獸被血腥氣吸引而來,向他發起了進攻。
他不得不提劍反抗,然後……開啓漫無止境的殺戮。
第二天,蘇意接受了現實。
妖獸的兇悍與悍不畏死給他這個修行界小白上了一堂精彩的心理課,也為他剝離修行界寧靜祥和的假面,讓他看清底下的真實——弱肉強食的真實。
他要在這裏生存下去,就必須抛棄一部分軟弱!除此之外,別無選擇。
第三天,蘇意終于徹底适應了他所看到的新的規則。
妖獸山谷外圍的天蒼峰頂,蘇意立于崖邊,青衫獵獵,原本一塵不染的衣物現下早已被斑斑血跡覆蓋,他下颚微擡,輪廓柔和的圓臉冷酷肅殺,無神的雙眸輝光如刃,滿身殺伐。
與蘇衷和蘇憑易初見的那個軟萌少年判若兩人。
蘇意身前圍着一群狼妖,狼王站在最前方,壓低身體沖他龇牙,喉間溢出警告的低吼。
狼群從四面八方包圍上來,猩紅的瞳眸殺意凜冽,比崖頂的風更為冰寒。
蘇意冷哼一聲,提劍縱身,身形于半空化作一彎月光鑄成的劍芒,以極快的速度繞着狼群疾掠一圈。
所歸之處,利刃劃破皮肉的聲音連綿回響不絕于耳,剎那間鮮血飛濺,一顆顆狼頭滾落在地。
狼王眼中流瀉出人性化的恐懼,半聲低嚎還壓在喉嚨裏,青萍劍鋒銳的刃光已經切過它的咽喉——
下一刻,新的頭顱掉入塵土。
一招秒殺數百觀心境中期的狼妖,外帶一頭觀心境大圓滿的頭狼,蘇意反手持劍落回原地,疾風吹起衣擺,獵獵作響。
他的身上終于生出劍修獨有的銳氣。
“三日之期已到。”
蘇意收劍回鞘,仰頭看了看天色,已近黃昏。
和父親約定的時間差不多到了,他深深吸了一口帶着濃郁血腥味的空氣,握着青萍劍走向妖獸山谷出口。途中又遇到幾頭妖獸,也被他順手斬殺。
遠遠的,還沒到出口,蘇意便看到那裏站着兩道身影。
蘇憑易青衫磊落,蘇衷白衣如雪,父子二人靜靜注視着他走來的方向,眼中滿是擔憂思念。
蘇意心頭吊着的那口氣突然輕輕放下。
他仍然挺直背脊,但整個人都放松了下來,臉上揚起燦爛的笑容。将青萍劍收回袖裏乾坤,他朝着那兩道身影飛跑過去:
“父親!大哥!”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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