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我需要一個解釋。”
位于雲下學宮中心區域的長天閣,今日迎來了兩名暴怒的客人。
蘇憑易和蘇衷。
他坐在堂前的上首位置,将一枝剛摘下的竹葉放在手邊,蒼翠欲滴的葉片上似有晶瑩晨露,細看卻是殺意逼人的劍氣結晶。
蘇憑易只淡淡地說了這一句話,而蘇衷口都沒開,靜靜立于他身後,攏着衣袖,眉睫低垂。
但父子二人身上的殺氣已經充盈天地,令整座長天閣的溫度跌至谷底。
蘇意被天仙山灰霧巨獸帶走後,蘇憑易提着一根竹枝進了學宮,沖天的劍意驚醒了正在閉關的學宮宮主,樂弦引。
樂弦引是個脾氣暴躁的練氣士,在修煉的緊要關頭被驚擾更是讓他火冒三丈,如果不是實在打不過蘇憑易,兩人差點在學宮裏打起來。
好在蒼天闕及時出現,在蘇憑易用竹枝抽死他之前分開了他們。
也是蒼天闕為他争取了現下這個交流機會。
“是這樣的。”
樂弦引揣手站着,原本梳理整齊的銀白發髻此時有些淩亂,幾縷碎發垂在眼前,半掩着一雙滿是無奈的桃花眼,将天仙山內發生的事娓娓道來。
“天仙山有一處秘境,需要以特殊方法在特殊時間開啓,這件事蘇先生和蒼先生都知道。但最近二十年,因為一件九鼎大陸上衆所周知的事——十五年前的人族與妖魔大戰,天仙山的秘境也出現了奇詭的變化。”
蘇衷終于擡起眼睫,聲音裏帶着壓抑的沙啞:“是我剛才見到的那樣?”
“嗯。”樂弦引皺起眉,似乎被此事困擾了許久,“秘境裏時不時會湧出一股灰色的霧氣,吞噬附近的生靈或者物品,每次只吞噬一種,被吞掉的人和東西再也沒有出現過。很難說他們是被困在裏面還是……”
頓了頓,樂弦引瞟一眼蘇憑易和蘇衷的表情,沒有說出那個更糟糕的可能。
蘇憑易閉了閉眼,竭力壓下心中的煩躁不安和沸騰的怒意。
他言簡意赅道:“打開秘境,讓我進去找人。”
“呃……”樂弦引為難地搖頭,看得蘇憑易和蘇衷心頭火起。
蒼天闕見狀,出聲幫他解釋道:“不是他不想,而是秘境打不開。開啓秘境的方法在十五年前就已遺失,你們想進去,唯一的辦法就是等灰霧再次出現。”
蘇憑易深吸一口氣,克制不住的怒氣終于浮到臉上:“你們的意思是,在我兒生死未蔔、可能正遭遇危險之時,我卻什麽都做不了,只能這麽幹等着?!”
“是。”蒼天闕蒼藍色的眼毫無波動,像兩顆無生命的晶石,應得冰冷又殘酷。
蘇憑易一時心緒失控,看着他冷冷笑道:“十五年前,你的徒弟跳入天仙山秘境深淵的時候,你可不是這種反應。”
“轟——”
話音未落,蒼天闕周身煞氣暴起,磅礴氣勢幾乎沖開閣樓,樂弦引猝不及防被震得連退幾步,趕緊扶正歪掉的發髻。
他很無奈。
蘇憑易不閃不避地迎上蒼天闕冷冽的目光。
“父親,師父,你們先冷靜一點。”蘇衷面無表情地出聲,阻止二人之間一觸即發的沖突,“我送給小弟的天靈玉雕替他擋了一次死劫,他身上還有青萍劍和聚財送的百寶囊,進入秘境至少有自保之力。我們只要等到灰霧再次出現,便可入內找他。”
“除此之外,我們可以在這段時間裏試着查閱古籍,尋找開啓秘境的辦法。天無絕人之路,只要小弟活着,我們就一定能将他救出來。”
他說的冷靜又條理分明,但緊緊嵌進掌心的手指卻出賣了他的心情。
所幸蘇憑易也明白此時急迫無用,沒有再咄咄逼人,收斂了氣勢後向樂弦引微微颔首,又對蒼天闕道:“抱歉,我不該揭你傷疤。”
“哼。”蒼天闕冷哼一聲,似笑非笑地道:“同是天涯淪落人,我祝願你早日尋回你的兒子,不要像我一樣蹉跎多年,一無所獲。”
蘇憑易臉一黑,但想到是自己先撩撥的他,便忍了沒有回嘴。
長天閣外,懷裏抱着整理好的律法條文竹簡的姬且道歪了歪頭。
他過來,原本是想把這些東西交給樂弦引,卻不想正巧聽到了蘇意被灰霧吞進秘境的事。他心裏一動,沒有再聽後面的談話內容,将竹簡放下便離開。
姬且道先回宿舍拿了樣東西,然後出門直奔天仙山。
……
“啊——”
寂靜的曠野上陡然響起了震耳欲聾的尖叫。
蘇意從半空墜落,無意識張開嘴,發出幾乎扯破喉嚨的叫聲,又在一頭栽進花海時戛然而止。
靜默的花海上綻開一朵小小的浪花,蘇意臉朝下摔了個結結實實,差點沒把五官摔平。
“唔……好痛……”
趴在原地緩了半晌,蘇意才從暈眩和劇痛中漸漸回神,用手臂撐着地面一點點坐起身。
他揉了揉生疼的鼻子,一擡頭便有花瓣從頭發裏飄落,同時還嗅到了争先恐後湧進肺部的花香,嗆得讓他打了個噴嚏。
“這裏是……”
蘇意茫然地環顧四周,只見自己置身于一片漫無邊際的花海之間,單調而灼豔的紅色與天空的蔚藍色泾渭分明,藍與紅的交界處有絲線縫合般的褶皺,顯得整個世界都怪異且不真實。
他不敢輕舉妄動,先喚出青萍劍,再運起雲遁術想要升至半空。
可他試了好幾次雲遁術都不起作用,而別的術法雖然能用,此時卻也派不上用場。
“什麽情況?”蘇意撓撓頭,餘光往劍柄處一瞥,又大驚失色:“我的玉雕呢?不會掉了吧?慘了慘了!大哥說它很貴的!”
嘴裏念叨着,他急忙在自己剛剛摔下去的地方不斷翻找,為此折斷了十幾朵花,恨不得把泥土都翻過來,可惜依舊一無所獲。
一只愛錢的蘇意失去了理想。
跌坐在翻倒的花叢裏,蘇意心痛了好一會兒才緩過勁兒來,皺着小臉氣鼓鼓地站起身,洩憤似的順手一劍揮出,斬斷大片紅花。
生氣!太生氣了!
蘇意鼓着小圓臉無能狂怒,一劍一劍地劈出,又砍了好幾劍,直到劍氣所及突然铿锵一聲撞上什麽東西,才讓他從心疼懊惱裏回過神來。
他砍到了什麽?
蘇意疑惑地走向聲源地,一邊走一邊想道:聽聲音像是金屬或者堅硬的晶石,不是撞大運碰上什麽寶物了吧?
他不抱期待地撥開地上截斷的落花,下一秒,就被一具瑩白如玉的骨架吓得飛竄出去幾十米!
“啊——”
踉踉跄跄地跑出老遠,蘇意瞪大眼,呼吸緊促,滿臉的驚魂未定,腦子似乎都吓木了,好半天才恢複運轉。
他苦着臉別開頭去,生無可戀地呢喃說道:“我是最近運氣太好,今天終于開始還債了嗎?”
雖然在妖獸山谷歷練過,但蘇意今天還是第一次見到真正的死人骨架,心理上一時調整不過來。
而且他暫時不想調整,更不想再去看那骨架一眼。
想着,蘇意提劍朝反方向一路飛奔。
一刻鐘後,他飛奔回了原地。
“不行,我不能敗給一具骨架!”蘇意咬牙切齒地為自己打氣,“闖蕩江湖……闖蕩修行界,遇到的事只會越來越殘酷。以後說不定還要親自殺人,我現在就被一具骨頭架子吓住,那往後要怎麽辦?”
這樣一想,他便堅定了信念,慢吞吞走回骨架所在的地方,忍着不适将其從落花裏挖出來,平放在地上。
大概是之前做的心裏建設起了作用,也可能跟這具骨架生得一點也不猙獰有關,蘇意定睛打量,發現骨架本身晶瑩雪白、塵土不沾,比起人的骨骼,更像是以美玉制成的藝術品。
聯想到修行者修為至精深後都會脫胎換骨,他猜測這具骨架屬于一名修為不低的修行者。但至于這樣的人為什麽會死在這裏,那就不是他能思考的事了。
蘇意思及至此,想起自己也莫名其妙落入這處所在,不免生出些兔死狐悲的憐憫,雙手合十,向骨架拜了拜。
“我的家鄉講究人死之後入土為安,我不知道你們有沒有這個講究,也沒法問,就只能按我們家的規矩來了。”
說着,他原地清空一片花卉,以劍氣鑿出大小合适的空洞,然後小心翼翼捧着骨架放進去、掩埋,順手撿起一把花攏了攏,放到隆起的土堆上。
“那個……你看我也把你埋葬了,你的靈魂便安息吧。千萬不要突然跳出來吓我一跳,拜托拜托!”
蘇意拜了好幾下,口中念念有詞地說了好幾遍,才稍微松口氣。
他要去找出口離開這個地方,或者去往別地探查離開的方法。
蘇意抱着青萍劍,繞過土堆正要離開,經過骨架原先躺着的地方,冷不防被什麽東西絆了一下。
摔當然是沒有摔,因為他及時拿青萍劍當拐杖穩住了身體。但他因此低頭的同時,也看到了那個從土裏冒出半邊的青銅圓環。
蘇意看看圓環,再看看旁邊的土堆,頭頂緩緩冒出一個問號。
這、這是什麽意思?善有善報的修行界版?
蘇意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踱過去,将圓環周圍的土壤扒開,一扇圓形的、通往地下的青銅門便出現在他面前,渾身上下都好像寫着:
來開我!快來開我!
蘇意:貓貓思索.jpg;
一般情況下,在陌生的副本裏貿然開不知名的關卡,幾乎和作死沒有區別。
蘇意其實也是這麽想的……
但架不住他沒別的選擇了啊!
這個世界裏出現的任何東西對他而言都是未知的,他想找離開的方法,就必須以身犯險,沒有別的路可走了。
“算了,富貴險中求吧!”
蘇意心一橫,握住青銅圓環猛然一拉,這扇門便在艱澀刺耳的摩擦聲裏緩緩打開。
出乎意料的是,底下并不暗,光線反倒比外面更明亮些。光芒遍及之處,一條白玉砌成的臺階螺旋向下,并不很深的深度一眼就能望到底。
把青萍劍橫在身前,蘇意踩着臺階慢慢下地,盞茶功夫後下了最後一級臺階,視野裏大部分地方空無一物,唯有樓梯的正對面長着一株……仿佛唯恐進來的人發現不了的樹。
那棵樹高約兩米,不粗壯,通體是晶瑩的赤色,猶如紅玉雕琢而成。枝葉蒼蒼,盤繞于樹幹上的藤蔓也是深青色,色澤質地如同翡翠。
而在樹下,那株藤蔓纏繞得最密最緊的地方,躺着一名綠衣少年。
蘇意定睛看去,少年閉眼恍如沉睡,并且長着一張……與自己幾乎一模一樣的臉。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