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蘭佩清了清嗓,朝哥哥又挨近了些,徐徐說出自己的計劃:“我會出單于庭,在焉支山躲幾天,若父親尋我,你便說我為大婚親自去采摘紅藍草研磨胭脂,一直未回。而後你假意派人搜尋,放話我已在焉支山失足墜崖,生死不明,求父親放棄婚約。”
焉支山自古是匈奴的天然牧場,水草豐美,地勢險要,異峰突起。山中紅藍草被匈奴婦女取其花朵染緋,和羊脂調和,做成粉色的護膚品,即最早的“胭脂”,供匈奴貴族使用,後才傳入中原。
匈奴妻“阏氏”即與“胭脂”同音。
大婚前女方親自前往焉支山采摘紅藍草熬制胭脂,是流傳在匈奴貴族間的一種風俗,合俏靥,胭脂頰,締得今生美滿緣。
前世,蘭佩自幼便和蘭儋、冒頓常去距離王庭不遠的焉支山玩,對那裏的山林地貌十分熟悉。
蘭佩如今能想到拖過這十五天的最好辦法,便是去焉支山躲起來,直到冒頓回來她再出現,到那時,單于庭內的情勢一定會發生驚天逆轉,而她改嫁的事,自然也将随之發生變化。
可這計劃聽在蘭儋耳裏,實在太過冒險,且可行性不大。
他蹙眉搖頭道:“不可,萬萬不可!父親深謀遠慮,非你我可及,他既然已答應頭曼讓你改嫁,必是出于對你、對蘭族最大限度的保護。你可知自己就這樣一走了之,會讓父親多擔心,給父親帶來多大的麻煩!哼,還想讓我欺騙父親說你失足墜崖,你當真是想急死父親麽!”
蘭佩知道自己現在所做,完全是行走刀尖,危險且未來不明。但如若不這麽做,只有死路一條。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奮力一搏。可這些,她又無法對哥哥細細道來,情急之下,鼻子一酸,開始流眼淚。
她知道這招好使,前世蘭儋最受不了的就是自己哭。
不就是哭嗎,上輩子實在是有太多事能讓她放聲大哭了。
很快,她便哭得肝腸寸斷,撕心裂肺。
蘭儋一開始靜靜看着她演戲,看了一陣,發覺不對,他要再不阻止,她大概要哭背過氣去。
“好了好了,別哭了!”蘭儋悶悶地打斷她的哭嚎。
“哥哥,你怎知頭曼對月氏發兵,冒頓不會活着回到單于庭?”蘭佩漸漸止住抽泣,緩聲道:“你可想過,如果冒頓活着回來,得知頭曼主動發兵,我又已改嫁小王,會發生什麽?哥哥,事關整個蘭族,而絕非兒女私情,我發誓,十五日之後我肯定回來,到時候要殺要剮要坈,我悉聽尊便!”
蘭儋當年随父親參加對秦戰争,曾親眼見到冒頓如何在戰場上英勇拼殺,又如何沉着冷靜地組織族人渡黃河撤退,他似是被蘭佩說動了,見她可憐兮兮的樣,語氣不覺軟了下來:“沒人要你的命,只是讓你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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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十五日之後,讓我嫁誰,我便嫁!”
蘭佩誇下海口,是因為知道十五日後冒頓的從天而降必在單于庭內掀起軒然大波,頭曼廢長立幼的計劃宣告破滅,自己和烏日蘇的婚事也一準告吹,沒了前世嫁給烏日蘇的麻煩,後面再來專心應付冒頓,應該會簡單很多。
蘭儋微微挑眉:“可是,此事為何要瞞父親?以你的三寸不爛之舌,既能說動我,必也能說動父親,又何必讓父親蒙在鼓裏,跟着日日擔心?”
蘭佩輕嘆了一聲,說:“我并未想瞞父親,只是怕父親思慮過甚,節外生枝。哥哥,只要你助我逃出單于庭,父親知我心意已決,同意解除婚約,後面的,你可見機行事。”
見妹妹打定了主意,蘭儋最終還是妥協了。
罷!誰叫她是蘭佩呢,不管她在謀劃什麽,如果真能如她所願,自己也算對得起母阏氏的托付。
“焉支山多有野獸,你務必多加小心。”蘭儋沉思片刻,卸下腰間彎刀交到蘭佩手中。
“我就知道,我哥哥是這世上最好最好的哥哥!”
蘭佩接過彎刀,一邊哆哆嗦嗦地站起身揉着膝蓋,一邊破涕為笑。
蘭儋卻是一點也笑不出來,正色道:“你打算何時動身?”
“三日之後。”
蘭佩算準時間,單于庭發兵月氏之後,她便啓程前往焉支山。
蘭儋點了點頭:“你這些天把行李收拾妥當,三日之後卯時,我送你出單于庭。”
。。。
原本沉浸在籌備祭祀大典和小王婚事,一派喜慶祥和的單于庭,因那場毫無預兆的占蔔,突然之間變了氣氛。
“要打仗了!”
“天地日月間最英明的頭曼大單于,決定要派兵攻打我們匈奴的宿敵,月氏國!”
“國巫占蔔,明日午時就要發兵,我看見休屠王已經在清點兵馬了!”
“月氏國?我們的太子不是就在那做人質呢嗎?頭曼單于突然發兵,太子怎麽辦?”
“想必大單于一定有他的辦法,保護太子平安歸來!”
單于庭內,各部落王族間見面時,議論的話題都從蘭佩和小王子烏日蘇的婚事轉移到了即将到來的這場戰争。
年輕男人們的步伐不覺加快起來,已經領命參戰的更是身着甲騎,挎箭佩弓,磨刀霍霍,做着臨戰前的最後準備。
距離單于庭不遠的冶鐵作坊裏,從秦國逃來的黥面工匠們将鼓風器拉得呼呼作響,叮铛的敲擊鍛打聲不絕于耳,燃燒礦石和淬火冒出的濃煙不斷升騰,箭戟刀铤,這些戰場上冰冷的殺人武器,正經過超高溫的鍛造,源源不斷地生産出來,配裝給匈奴的鐵騎兵團。
就在休屠王清點完人馬和糧草辎重,準備在領兵臺上歃血訓誓之時,頭曼的金帳內突然闖入了一位不速之客。
冒頓的母阏氏丘林扶蘿。
自從頭曼将冒頓送去月氏做人質,幾乎已忘了她的存在。
“你怎麽來了?”見這位久未露面的大阏氏面色枯槁,神情委頓,頭曼不由地一陣嫌棄。
當年娶她,是受養母阏氏丘林氏脅迫的無奈之舉,每當看見她,頭曼都會想起養母阏氏在背後默默操縱一切的樣子,令他心生厭惡,無法喘息。
因而當他稱王,養母阏氏歸西後,他與她之間的情分便再無須作假,唯一可做維系的,也只有已經立為太子的冒頓了。
大阏氏搖搖欲墜地跪下,連着給頭曼磕了三個響頭,哀求道:“求大王收回成命!”
“收回什麽成命?”頭曼明知故問,語氣中滿是不耐。
大阏氏抑制不住地顫抖着,似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泣訴:“我們的兒子,你這是在逼他受死!”
她加重了“我們”的力道,是在有意提醒頭曼,冒頓也是你的兒子,你這個做父親的,不能這麽對他!
“一派胡言!”
頭曼不欲與她多啰嗦,揮揮手就要左右侍從把她趕出去。
“放開我!”大阏氏一邊掙紮,一邊厲聲控訴:“頭曼!想當年,我生子難産差點一命歸天,你得了這個長子後發誓定會立他為太子,冒頓自小聰慧過人,你親自教他挽弓騎射,舐犢情深,後蒙恬犯我匈奴,冒頓為了護你撤離誘敵深入,拿自己的命去為你争取時間,這一切的一切,你都忘了嗎?!如今,你竟為了那個狐媚的女人瞎了雙眼,要置自己的親生兒子于死地!你于心何忍,良心何在?!世人都說,虎毒尚不食子,你的心,簡直比豺狼都壞,可憐我兒冒頓,竟有你這樣惡毒的父親!”
大阏氏原本并沒想對頭曼說出這一番話,可當她從他的眼裏看不見丁點父子舊情,只有滿滿殺意時,已然心如死藁。
當年對秦一戰狼狽北逃的恥辱,是頭曼絕對不可被提及的逆鱗,大阏氏為了護子竟口不擇言,已遠遠超出頭曼所能忍受的極限。只見他黝黑的面孔霎時漲成了绛紫色,全身氣得不住發抖,厲斥道:“大膽!我看你是瘋了,竟敢如此污蔑本王!來人,給我把這個瘋子拖下去,仗嘴五十,仗到她說不出話為止!”
畢竟是匈奴國王的大阏氏,侍從聽令後沒敢使足勁,只做樣子把她往帳外拖。
大阏氏卻拼命反抗,一擡眼,她看見了躲在頭曼王座帷帳後的那個女人,伊丹珠。
都是她,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她!
原以為她不過年輕氣盛,只要自己隐忍退讓,便能換取一時太平,豈知她長了一張嬌媚柔弱的臉,卻是蛇蠍心腸,到最後,竟連冒頓都不放過!
不知從哪來的勇氣,大阏氏像是突然發了狂一般,抽出藏在靴筒內的匕首,朝那嵌金絲的青白帷帳猛撲過去,要殺死那個女人。
伊丹珠的嘴角噙出一絲冷笑,定定地看着她的癫狂,不等她心中默數到三,一只箭簇帶着十足的力道,已直直朝大阏氏的心口|射去,只一眨眼的功夫,大阏氏陡然撲倒在地,噴湧出的鮮血瞬時殷透腳下的罽茵。
見地上的女人抽搐了幾下,再也不動了,伊丹珠這才志得意滿地從內帳走出,扭動着輕盈的身段,從頭曼手裏輕輕取下弓矢,糯糯地安撫道:“大王,何必與她動怒,小心傷了自己的身子。”
大阏氏既死,冒頓的母族勢力已被徹底翦除,伊丹珠知道,自己在少了一個眼中釘的同時,将更加沒有退路。
“賤人,死不足惜!拖出去草草埋了,不得厚葬!”
頭曼冷冷瞥了眼匐在地上的屍體,甩手走入內帳。
作者有話說:
男主呢?!
怎麽還不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