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引子·(1)
七色633年2月50,陰。
我和歸海·月明訣別,馬車轉上橫道,再看不見他蘭芝玉樹般的身影,只沾染了他氣味的衣裙散發着熟悉的芝蘭香,萦繞不去久久不絕。
車聲辘辘,塵土飛揚。
我早和江姐約好,要小幹在城外20裏處等候,把小六接回城裏,我則棄車乘馬,單人獨騎去荒荻女族送繡衣。
眼見分別就在眼前,小六愈發依戀不舍,緊緊抓住我的袖角,哽咽落淚道:“小姐,您為什麽一定要走哪?歸海夫人雖然現在不同意,但都說世上沒有能贏得了孩子的父母,只要歸海公子一直愛您,時間久了,她總會改變心意的……”
我把小六當妹妹,覺得有必要給她個交代,微正神色,道:“小六,你覺得多久算久?”
小六遲疑的道:“最少三五年吧?或者十來年,至多二三十年……”小六越說聲音越低,停頓了下陡然高揚,“不過無論如何,歸海夫人也比小姐您大得多,總會先死的吧。”
“是大很多,歸海夫人算晚婚晚育了,21歲才生下的月明,月明今年22歲,也就是說歸海夫人現在43歲,比我大25歲。”我笑笑,道:“可是你知道七色的平均壽命是100歲,也就是說她即使比我早死25年,我也要忍57年。你知道57年是什麽概念麽?就是我已經75歲了。”
“7……75歲?”小六被這個數字吓到,驟然瞪大了眼睛。
我點頭道:“對,就是75歲,就算歸海夫人比平均壽命少活10年,我也要65歲才能解脫,你确定要我留下來熬到那個年紀麽?”
小六本能的搖頭,須臾反應過來後,結巴道:“也許……也許不用那麽久呢,三五年,或者十來年後便好了也不一定……”
我平靜的道:“那這三五十來年靠什麽支撐過去?你才也說了若歸海·月明‘一直’愛我,歸海夫人總會改變心意。可是你能保證歸海·月明會‘一直’不變心麽?若他禁不住歸海夫人的循循勸道,愛意減退,甚至消融,那時怎麽辦?還有我是白人,不能為月明生下血統純正的孩子,歸海夫人再以死相逼讓他娶正妻傳宗接代,我是要同意,還是不同意看着歸海夫人死?”
“……這……這個……”小六漸漸色變。
我輕輕掰開小六拉着我的手,握在掌中,笑容苦澀無比,“我是個自私的人,沒膽量因為月明賭上餘生……”
小六不解的道:“可是您曾冒着生命危險,為歸海公子滾釘板……”
我搖頭,“那不同,那只能說明我勇敢,或者善良、有愛心,知恩圖報等等,但不表示我不自私。一時的痛易過,一輩子的痛難熬,尤其是可以選擇時,我永遠會選擇保護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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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六掙紮,道:“可是……可是若歸海公子就是一直愛您,歸海夫人也會在三五年內就改變心意哪?也不能說完全就沒有這個可能吧?”
我颔首,道:“有可能,但兩害相較選其輕,即使當真如此,我也不會後悔,因為我輸不起,也沒有賭的必要。”
“小姐,奴婢一直覺得您太善良,不會為自己打算,聽了您這些話才知道,原來您是大智慧,不屑在這些小事上計較而已。您能理智選擇保護自己,奴婢反而放心了……”小六反手緊緊握住我的手,淚流滿面卻綻唇微笑,“您說的很對,沒有必要冒着煎熬終身的風險留下來,您這麽聰慧美麗,一定會遇見比歸海公子更加優秀更加适合您的姑爺,奴婢會天天為您祈禱的。”
我伸臂擁抱她,舉手輕揉她柔軟的長發,亦紅了眼圈,微微哽咽,道:“謝謝,我也會想你的……”
“哎呀,差點忘了,歸海公子有東西要我交給您……”小六忽然低叫,探手入懷掏出一支鳳頭銀釵遞于我。
“……銀釵?他怎不自己給我……”我詫異的伸手接過,銀釵毫無出奇之處,既不名貴也不精美,花幾枚銀幣随便在街邊地攤上就能買到,不禁狐疑歸海·月明為何要鄭重其事的托小六轉交給我。
小六奇怪的道:“小姐您不認得此釵麽?可公子說小姐一看便知道了呀。”
“……我沒見過啊……”我舉起銀釵細看,突然覺得鳳頭造型很是眼熟,直覺的一按用兩枚貓眼石做成的鳳眼,鳳頭應手旋開,裏面骨碌碌的滾出來幾顆包在棉絮裏的七彩鑽石。我這才恍然大悟,這鳳頭銀釵是仿照我們在黃金城池抓到的那個女賊的鳳頭金釵做的,只是外表低廉粗糙許多,但用來裝名貴的彩鑽卻更加安全。清點一下裏面共有七顆指甲般大小的彩鑽,正好一色一顆,總價值在2萬金幣左右,但可要比攜帶2萬枚金幣簡便多了。
我不禁感動,輕輕咬唇問小六,“他……還說了什麽?”
小六正新奇的拿着鳳釵研究,随口道:“什麽也沒說,就要奴婢把鳳釵給您……”雙眼突地一亮,把鳳頭舉到我眼前,“小姐您快看,斷口處有字嗳……”
“……莫失莫忘,不離不棄。”我輕聲念道,心中不覺一酸,語聲亦随之哽咽。
小六盯着那兩行小字出神,突然喃喃的道:“奴婢想起來公子還說了什麽……”
我急道:“是什麽?快告訴我。”
“只有兩個字……”小六輕輕的道:“珍重。”
“珍重?珍重……”我的眼淚再止不住滾落下來,來回荒荻女族兩百金幣足夠,我帶了2千做路費,已經富餘太多,他卻又為我準備了2萬金幣,絕對是已經猜到我不會回來了,卻一聲不吭微笑相送,怪不得他送了一程又一程,怪不得他說不管我回來與否,他都會等。我早該想到,他眼力如尺,觀察入微,一切宵小詭計都在他眼下無所遁形,怎麽會看不透我和歸海夫人拙劣的演技?他是以什麽心情看着我們表演的?又是以什麽心情為我準備銀釵打算将來的?最後又是以什麽心情送我離開的?我只記得他一直在笑,溫柔如水春風拂面般的笑容……
眼淚傾瀉而下,滴落在釵頭鳳上,再滑落到衣裙上濺得粉碎,以至于好像鳳眼也在流淚。
小六擔心的輕聲問,“小姐,您還好吧?”
“不好,我很不好……”我伸手捂住臉,卻捂不住眼淚,淚水從指縫中溢出,瞬間便濕了手背,“他知道我去意已決,不想我為難,便為難自己,一直隐忍。他早已察覺到我在騙他,卻始終微笑以對,還為我準備好充足的錢財。小六,是我自私,我對不起他……”
小六抱住我,亦哽咽,“小姐,您不是自私,趨利避害、趨善避惡是人之本性,你方才說的很對,既然可以選擇,為什麽要選擇難走的路?忘了歸海公子,忘了以前種種事情,去找您的幸福吧。”
“其實正如歸海夫人所說,我配不上他,他該有更好的女孩全心相待。”我點頭,用力擦摸臉上的淚痕,卻拭去又濕,直到馬車停下,外面傳來小幹的聲音才勉強止住。
再舍不得,還是要分離,小六抱着我哭泣,非得要同我一起走,我對她說看我的幾段情緣,還沒看出來難得好夫君麽?伶舟絕對是個好歸宿,千萬不要錯過,免得悔之晚矣。小六終于放開我,抽抽搭搭的幫我把行禮從馬車中拿出來,放到小幹準備好的高頭大馬上。也不知道歸海·月明都為我準備了些什麽,鼓鼓囊囊的兩大皮囊,挂在馬後腚上,生似老版西游記中唐三藏的行禮。
我從小幹手裏接過馬缰,球球神氣活現的站在圓圓背上藤籃般的鞍子中,不斷的用小爪拍着圓圓的大胖頭,指揮它忽高忽低的繞着我們亂飛。
我翻身上馬,眼中含淚,唇角卻彎起,向小六和小幹揮一揮手,決然轉身,用力一夾馬腹,迎風奔出。
再不回頭,縱馬飛馳,煙塵起,身後遙遙傳來小六的呼喊聲。
“小姐,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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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開心看見大家這麽多評論,對月明和琥珀有很多質疑,我總結了一下,在深藍卷開篇做個交代。下章起才開始正文,工作太累,暫時還是隔日更,請大家多多諒解。
108 偶遇
光陰似箭,歲月如梭。
一晃十五天過去了,再走三天便要到達藍國最著名的邊城止戈城了,路上有驚無險,管了幾樁實在看不過眼的閑事,但沒有遇見什麽高手,不過全是些地痞流氓土豪惡霸,魂弓魄箭都沒有用上,只憑拳腳功夫便輕易打發了。由此看來即使古代也不是遍地高手,大都還是普通百姓,我能遇見師父、流銀,青貍、月明、雲開、雪無傷等許多絕世高手,若非非常幸運,便是命當如此,否則真是太過巧合了。
春日漸長,我貪圖趕路,趁着夕陽餘晖又跑了幾十裏地,結果錯過了宿頭,直到将近午夜才又看見一個依山而建的小鎮。快馬加鞭鎮中,由于街上已經沒有行人,只好順着主路向鎮中心走去,半晌後終于看見了一個挂着紅燈籠的客棧。
“咚咚咚……”我翻身下馬,上前敲門。
“誰呀,大半夜的不讓人睡覺……”過了一會兒,門內才傳來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
我忙道:“店家,請開下門,我想住宿。”
那男聲不耐煩的道:“客滿了,你去別地吧。”
“客滿了?”我擡頭望望滿天星鬥,無奈的問道:“那請問那裏還有客棧?”
門內人道:“這裏就我們一家客棧……”
我冒汗,本能的脫口道:“那我睡那兒啊?您能不能行個方便,随意給我找個房間,讓我住一宿?”
“不行,今天有貴客在,不敢驚動了……”門突然從裏面打開,走出來一個睡眼朦胧哈欠連天的夥計,上下打量我幾眼,向不遠處的山峰一指,道:“看你是個姑娘家,我給你指個好住處吧。瞧見那個山尖尖沒,那裏有溫泉,周邊山石都是熱的可以露宿,你出鎮後向着那個山尖走,小半個對時便到了。”
泡澡是我一大嗜好,聽說有溫泉,不禁大喜,忙謝過那夥計,策馬掉頭向着那山峰奔去。
到了地方,果然如同那夥計所說,山頂處布滿了大大小小的溫泉池子,山上氣候受溫泉的影響,雖是早春卻已經繁花似錦,鳥宿枝頭,蝴蝶蹁跹,溫暖美麗得超出想象,月光下宛如夢境。
我張大嘴巴半晌合不攏,歡呼一聲,纖腰曲折躍下馬背,恨不得就這樣直接跳到水裏,伸手試水溫度适宜,泡起來一定舒服之極。
球球和圓圓白天瘋玩,現在已經趴在馬屁股上睡着了,我強忍住泡澡的,把行囊從馬上卸下來,再從歸海·月明準備的百寶箱一樣的行禮中翻出帳篷、毛毯、香胰、毛巾和幹淨的衣裙,先在溫泉旁支好帳篷,再把球球和圓圓放到帳篷裏睡覺,然後放馬去一邊吃草。
弄妥一切,我才脫下衣裙,跳入溫泉中。泉水澄透滾熱,因為富含磷脂,滑膩異常,浸泡其中宛如在做24k金spa一般,全身十萬八千個毛孔都舒服得張開來。
人在旅途,又急着趕路,就是洗澡也不過跟店家要桶熱水略泡泡而已,這十多天來從未洗得如此痛快淋漓,先泡再搓,搓完再泡,洗了又洗簡直不想出來。直到燙得皮膚通紅,暈堂子般的喘不過氣,才戀戀不舍的爬出來,用毛巾擦幹身體,穿上幹淨的衣服,把髒衣服在溫泉中洗幹淨,鋪到滾熱的山石上晾曬,這個溫度大概明早就能幹透,到時候正好收起趕路。
我做好一切,正想鑽進帳篷中睡覺,突然聽見一縷琴聲悠然響起,曲調沉郁悲傷如泣如訴,宛如潮水般在夜色中四溢開去,沁人心脾婉轉之極。
我側耳傾聽沉醉其中,一時竟然不能自拔,樹上宿鳥宛如也被其所迷,撲棱棱飛起撲向琴聲處,這才把我驚醒,心中不由詫異,如此精湛琴藝,只有藍都琴大師可以比拟,不知這個彈琴者是誰,是否也如那麗人般瑰姿豔逸容貌傾世。
我好奇心起,便也跟着宿鳥們向琴聲處走去。遠遠便見到一個身影盤坐在棵參天大樹下豎琴而彈,周圍繁花似錦,宿鳥低飛蝴蝶蹁跹。明月當頭,溫泉中熱氣升騰,水霧迷蒙四散,那人宛如置身于雲霧之中,雖無法看清其面目五官,但衣發飄飛風姿如仙,隐有傾城絕世之感。
我詫異趨前,這荒山小鎮,竟然有如此出色的人物,莫非就是所謂的卧虎藏龍?此時已經隐約能看見他的相貌,濃密的墨色長發波浪般披洩而下,同色眼眸煙霧缭繞暮霭升騰,肌膚比月光還要皎潔瑩透,嘴唇像一般嫣紅,花容雪貌美如夢幻。
“你……你……怎麽是你?”看清他的相貌,我不禁脫口驚呼,這個我認為琴藝精湛可以比拟琴大師的彈奏者,居然就是那麗人本尊。除了把她深藍色眸發在月下誤認為是黑色外,眉眼五官一模一樣,瑰姿豔逸舉世無雙,這等容色相似者都少,所以我不可能認錯人。
那麗人聞聲擡眸向我望來,眼中也閃現驚詫之色,琴聲亦戛然而止。
“天!真的是你,你怎麽會在這裏?”我游目四顧,未見別人,不禁心頭火起,“一個人嗎?你不知道自己長得很禍水呀,關鍵還身手差極不能自保,竟然還敢在大半夜彈琴,若是再引來什麽狂蜂浪蝶色狼淫棍,把你先奸後殺,看你怎麽辦……”
“放肆!”
“大膽刁民,竟敢以下犯上,侮辱殿下……”
好似在回答我的話一般,兩旁暗影中忽然傳來喝斥聲,随之閃出兩個幽靈似地的黑衣人,一左一右的把我圍在中間,長劍出鞘竟像要痛下殺手。
“住手!”那啞巴麗人竟突然開口說話,雖然宛如夜闌清歌動聽之極,但卻嘹亮磁性,十足十是個男子的聲音。而且還十分熟悉。“放開她,你們退下吧。”
“你……你你不是女的麽?”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舉手一捂再放開,猛力甩甩頭,道:“這個聲音怎麽好像是……,你再說一句話給我聽聽……”
“……”他卻擡起弧度完美的小下巴,氣鼓鼓的瞪着我不語。
可即使他不說話,方才那個影衛口中的“殿下”兩字,也已經證實我的猜測沒有錯,這個我一直以為是女子的絕色麗人琴大師,居然竟是藍國三王子暮霭·深藍。這個發現太不可思議,堂堂王子怎麽會去做歌舞坊的琴師?以至于我雖親眼所見,卻還是不敢相信,走到他身前時不由自主的彎下身子,望向他的脖頸間,想看看到底有無喉結這男性特征。
“嘶,你往那看哪……”他倒吸一口冷氣,俊面飛紅,陡然擡手,一巴掌拍開我貼近的大頭。
“啊,好痛……”他用力極大,打得我臉上生痛,一氣之下又忘了階級差別,脫口叫道:“還能看什麽,看喉結呀,誰知道你到底是不是人妖……”
“你才是人妖,你全家都是人妖……”他氣得低叫,手忙腳亂的拉攏衣襟,整理領口。我這才看見他好似也才泡過溫泉,身上只松松散散的穿了件寬大的浴袍,裏面沒有內衣,以至于精美的鎖骨和凝脂般的胸口都露在外面,我才探頭去看,的确容易引起誤會。
我的眸光凝結在他雖膚色若玉卻平平如也的胸前,喃喃的道:“平的,平的,竟然真是男人,好奇怪……”
“奇怪什麽?”他語氣更怒,“我本來就是男人,何時說過我是女子了?一直都是你自說自話而已!”
“哦,可不僅是我,大家都以為你是女人呀……”我撓頭,還是有點轉不過勁來,“你是沒說過自己是女人,可你是啞巴,怎麽能說話呢?所以我們只能憑相貌判斷你的性別了……”
“你才是啞巴,你全家都是啞巴。”他呲牙咧嘴,卻無損美麗,小臉在波浪般長發的掩映下,只有巴掌大小,精致得宛如陶瓷娃娃。
“罵我就罵我,幹嘛總是帶上我全家?”我橫眸瞪他,可他長得實在太美,是我這種純天然花癡的克星,眼中兇光一瞬間就變成紅心,全無操守的中途變節,“……呃,反正我家人都死光了,你愛罵就罵吧……”
他抱臂翻眼,厭惡的道:“又是這副讨厭相,快把你嘴邊的口水擦掉!就因為你們老是這個樣子,所以我才不得不經常戴着面紗。”
“呃……”我自然反應的按照他所說擡手拭唇,手臂上竟然真有些濕潤,不禁“咕咚”猛吞下一口口水,微覺尴尬的還嘴道:“食色性也,人之常情,誰讓你長得這般禍國殃民……”突然想起正經事,擰眉問道:“你真是三王子殿下沒錯吧?你之所以在這裏,是途徑此處去荒荻女族對不?”
他神色一暗,垂首不語,茫然撥動琴弦,等于默認。
109 身世
暮霭·深藍神色一暗,垂首不語,等于默認。
我見他神色不禁暗悔自己唐突,以他根深蒂固的男尊女卑概念和尊貴的身份地位,被嫁去荒荻女族絕對是奇恥大辱,我這麽問等于是在戳其痛處。一時心中不忍,低聲問道:“你……您還好吧?”他年紀太小,又總喜歡和我鬥嘴,以至于我老是想不起他王子身份,忘記用敬語。
“嗤……”暮霭·深藍忽地冷笑,“當然不好,是你能好麽?”
“……”他說話還是那麽直接尖刻,我不禁無語。
“可是不好又能怎樣?”他用力咬唇,美麗的雙眼中隐有水霧升騰,“父王給我的選擇,等于沒有選擇。一是乖乖嫁來荒荻女族。二是若不肯嫁,便殺掉夏陌姨母,燒了歌舞坊,把坊中所有水精靈族的歌舞伎都煉成鲛油。”
藍王竟然比想象中還要狠,我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只好轉換話題,道:“你說的夏陌姨母是誰?水精靈族的歌舞伎又是怎麽一回事?我還奇怪你一個王子怎麽會去歌舞坊做琴師,莫非是有什麽隐情不成?”
“你聽過我唱鲛歌,想必已經知道我有鲛人血統,我母親是鲛人後裔水精靈族人,二十年前這個歌舞坊的頭牌歌舞伎。”暮霭·深藍被我成功引開注意力,眸露思念之色,道:“夏陌姨母是我母親得姐,歌舞坊的現任坊主。三十年前我母族所在的水精靈部落被蠻族所滅,只有才十來歲的夏陌姨母和母親兩人逃了出來,輾轉流落于藍都歌舞坊,因長得美麗又天生擅音律,所以三五年後便雙雙成了紅人,名滿藍都。父王那時還沒有登基,一次來歌舞坊消遣,偶見母親驚為天人,兩人便相愛了,可是父親為當太子,不敢把豔名遠播的母親娶進府中,便暗中買下歌舞坊讓夏陌姨母打理,母親則隐居于我帶你去的那座小園中,不再抛頭露面……”
我恍然,“怪不得那個小園如此精美,原來是大王為你母親建造的。”
暮霭·深藍勾唇,笑意苦澀譏諷,“父王的确很愛母親,但卻更愛王位,沒登基前他怕失去王位,登基後他怕有損形象,母親跟了他十多年,日日盼着終有一日能正大光明的陪在他身邊,但直到死也沒有得償心願。”
我輕輕勸慰,道:“自古帝王最無情,也不僅僅是你父王一個……”
暮霭·深藍咬牙,“我倒情願他更無情些,不要在母親難産生下我後,把我帶進王宮,那樣我便能在夏陌姨母身邊長大,成為歌舞坊的一個普通琴師,也不用被送去荒荻女族和親了。”
“你好像很喜歡那位夏陌姨母,這麽一會就聽你說好幾遍了。”
暮霭·深藍點頭,“夏陌姨母是這世上對我最好的人,從小便教我音律,并傳授我水精靈族的吐納之法……”
“吐納之法?”我驚訝的道:“你有練內功?那怎麽連兩個武功稀松平常的色狼都打不過?”
暮霭·深藍茫然搖頭,“我沒有練內功啊,夏陌姨母教我吐納之法,只是用來彈奏樂曲。”
“哦……”我撓頭,暗想自己大概是中地球武俠小說的毒太深,聽到吐納之法自然就聯想到高深內功。不過他的琴音我早就覺得有異,不是普通人能彈奏出來的,果然輔有吐納秘法,否則不可能迷人心智宛若女妖之歌。
暮霭·深藍眸露深厚感情,繼續道:“夏陌姨母不單對我好,她還收留了許多流落藍都無家可歸的水精靈族人,讓她(他)們在歌舞坊裏工作,她(他)們教我彈琴唱歌,給我講鲛人和水精靈族的故事,相處得就像家人一樣,所以我絕對不能讓父王傷害她(他)們,把她(他)們煉制成鲛油……”
我恍然,“原來那歌舞坊是一處水精靈族人的據點,怪不得你個堂堂王子卻老喜歡往那裏跑。”
暮霭·深藍點頭,“也可以這麽說,相對于金碧輝煌卻沒有半點溫暖的王宮,我更喜歡呆在歌舞坊中,那裏更像我的家。”
“沒有半點溫暖?”我回想道:“可是聽說當今王後對你很好呀,難道傳聞都是假的?”
“也不是假的……”暮霭·深藍皺起好看的眉,“母後的确對我不錯,我想怎樣就怎樣,從來不強迫我做任何事,比如小時候我不喜歡習文練武,母後便由着我偷跑出去找夏陌姨母彈琴玩耍,但不知為何我總是有點怕她,不太願意和她親近,所以還是喜歡夏陌姨母多些。”
我沉吟,“小孩子的直覺最敏銳,跟動物的本能一般,總能感覺出對方是否真心相待。”
暮霭·深藍失手撥動琴弦,突兀的“叮咚”一響,“你是說母後不是真心對我麽?”
我挑眉,“你母後管不管你二哥的學業?”
暮霭·深藍道:“當然管,很嚴格,學不好還要受罰。”
我輕嘆,“你為什麽用‘當然’兩字,那是否代表你也認為‘管’才是理所應當?”
暮霭·深藍垂眸不語,等于默認。
我繼續道:“那個家長不望子成龍,父母管孩子學習天經地義,放任自流才奇怪吧?”
“那也不能一概而論……”暮霭·深藍突然擡首大聲反駁我,“也許……也許母後就是不想我辛苦,反正我是第三子,就算學的再好也當不上太子,索性便由着我高興好了……”
“哦,也許吧……”我心生憐惜,不忍再深說,反正他已經心裏有數,只是不想承認罷了,那麽便由着他還對那個母後那座王宮保留一點幻想好了。
我的敷衍似乎讓他更加憤怒,煉乳般的雙頰漲得通紅,猛的站起身來,嘟唇拂袖道:“我要回去睡覺了,明天還要趕路。”
我點頭,提裙屈膝施禮,道:“小女恭送殿下,殿下晚安。”
暮霭·深藍昂起弧線完美的小下巴,冷哼一聲視若無睹的轉身而去,走了幾步卻又停下,回頭問道:“對了,你怎麽會在這裏?”
我眼珠輕轉,回道:“你沒聽說歸海大将把我休了麽?”
“自然聽說了,是我也會選擇清韻郡主而休掉你。”他惡意勾唇,但相貌實在太美,非但不會引人反感,倒覺更加賞心悅目,
我郁悶的脫口道:“嗳,我那裏得罪你了?你又不了解我,憑什麽這樣說?”
“就憑你那難看得不能再難看的字跡便夠了……”他嗤之以鼻,“在歌舞坊小園看見你的留言,我還不敢相信這麽醜的字是個女人寫的,直到讓你當我的面抄了份琴譜,才确認那字條真是你留下的。天呀,你也真是勇氣可嘉,這麽醜的字也敢給人留言,要是我都不好意思寫……”
“你,你你……”我氣得差點沒一口血吐到他臉上,好意報信,他卻還挑三揀四的嫌棄我字醜,怪不得姥姥不親舅舅不疼。啊,應該是母後不親父王不疼,真是活該!心中雖然惱火,但礙于他的身份,我只能隐忍,想了想磨牙假笑道:“殿下說的是,小女的字跡的确難看,實在不該獻醜于人前。不過您放心,以後小女便是知道誰要把殿下先奸後殺,也絕對不會留言示警,以免污了殿下的貴眼。”
暮霭·深藍美麗的小臉被我成功氣紅,“你才被先……”雖然年小,但終是男子,無法對女人說出先奸後殺這種話來,恨恨跺腳道:“不留言最好,免得看的我眼睛痛……”
正在此時,左近忽然傳來球球的叫聲,聲音少有的尖銳高昂,在靜夜中聽着愈發刺耳……
110 魔蹤
正在此時,左近忽然傳來球球的叫聲,聲音少有的尖銳高昂,在靜夜中聽着愈發刺耳。
“球球?球球你在那,怎麽了?”我一驚,側耳傾聽游目四顧,循着聲音飛快向聲源處跑去。
一個黑影突然從溫泉旁邊半人來高的野花荒草中竄了出來,差點沒有和全速向前跑的我撞個滿懷。
“呀……”我脫口驚呼,旋身閃避,但已經有點遲了,眼見就要撞在一起,那個人卻陀螺般的滴溜溜轉了開去。
狂風忽然大作,随之溫度驟降,一道白光夾雜着球球尖銳的叫聲,鷹隼般的從半空中撲向那個黑影。那個黑影站立未穩,被撲擊而來的白光帶得直摔出去,但卻身手極其敏捷的着地即起,再次向旁側竄出,企圖逃跑。
此時我已經看清那挾着寒風的白光便是馱着球球的圓圓,這兩個小東西不知道何時從睡帳中跑了出來,且和那黑衣人起了沖突。
“圓圓,不許傷人!”圓圓一個回旋,拍擊着四只骨翼又欲沖向那黑衣人,我忙出聲何止。心中奇怪球球圓圓一向馴服,從不主動攻擊人,今天不知發什麽邪風。看那人一襲黑衣,和暮霭·深藍的影衛穿着打扮差不多,可別誤傷了自己人。
“出了什麽事?”暮霭·深藍亦循聲走來,恰巧與那黑衣人打了個照面。
原本已要竄入草叢的黑衣人眸光所及,一呆站住,脫口道:“姑……姑娘……”
“姑娘?”我微愕,顧不得取笑,反應神速的撲過去,把暮霭·深藍擋在身後,“他不是你的影衛嗎?”
暮霭·深藍本來被那個黑衣人叫得火大,紅唇微張正欲回嘴,我猛的撲過來反而把他口邊的話吓了回去,老老實實的回答道:“不是,我沒有見過他。”
适時暗中守護暮霭·深藍的四個影衛也現身向我們圍了過來,身手敏捷踏地無聲,武功顯然都不弱,獵豹般迫向那個黑衣人。
“你是誰,為何會在這裏?”形勢雖然很有利,但我見慣絕頂高手,知道并非人多便能贏,不敢放松警惕,護着暮霭·深藍緩緩向後退,與那黑衣人拉開距離。
那黑衣人卻好像沒有什麽敵意,雖然黑巾遮面看不見相貌,但露在外面的雙眼,射出驚喜之色,連連擺手道:“琥珀姑娘您不要誤會,小的并沒有惡意……”
“你認得我?”他一口便叫出了我的名字,我不禁更加起疑。
那黑衣人回道:“是,當然,小的跟着姑娘一路從藍都而來。”
“那你豈不是跟蹤我十多天了?”我震驚之餘又有些驚駭,若非球球圓圓不知為何撲擊他,我豈不是還蒙在鼓裏。突然想起一事,不由面上飛紅,道:“你一直在暗中偷窺,那……那方才我泡泉洗澡,你也看到了不成?”
那黑衣人忙道:“沒有沒有,就是不敢看姑娘洗澡,小的才返回您帳篷旁邊守候,結果卻被您的兩只神獸發現了,一路追擊到這裏。”
“哦……”我上下打量他,身材适中,除了一雙眼睛以外,包裹得嚴嚴實實,什麽也看不出來,“若真如你所說,你也不算是壞人,那為何要跟蹤我這麽久?”
“這個麽……”那黑衣人瞄了一眼我身後的暮霭·深藍,眸露為難之色,道:“這個小的不太好說,不如姑娘親自問我家主人吧。”
“你還有主人?”我微微錯愕,皺眉問道:“你主人是誰,他在那裏?”
“主人就宿在鎮上,看見信號,少時便能趕至。”那黑衣人陡然揚手射出一枚煙花,呼嘯着升至夜空中,爆裂成七色光球紛墜而下。
被我喝止住,便一直蹲在樹梢上打盹的圓圓被煙火驚醒,吓了一跳還以為又打了起來,暈頭暈腦的猛然飛起又撲向那黑衣人。那黑衣人正仰頭望着空中的煙火,不防之下幾乎被圓圓撲倒,雖終究勉強避開,頭上的帽子連着蒙面黑巾卻一起被抓落,露出略顯蒼白的面孔。
我一眼看見,才覺得好像那裏有些不對,四外的影衛卻如臨大敵一般倏然沖前,把那黑衣人團團圍住。
“你是半魔族人?”暮霭·深藍亦脫口而出,緊張的抓住我手腕向他方向拽去。
“……”我這才恍然大悟他那裏不對勁,雙耳尖尖向後生長,正是半魔族人的标記。
那黑衣人神色大變,本能撣手一摸耳朵,眸光閃爍猛的向上拔起,想突圍而出。
暮霭·深藍高聲喝道:“抓住他,別讓他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