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為你而生(3)
這是楓州有史以來下過最大的雨。
豆大的雨滴傾盆而下,不過短短幾分鐘便可以在地上激起一片水窪,更別說這已經連續不斷的下了幾個小時,地勢偏低的地方已經被淹了大半,尚未發育成熟的谷物被水淹沒,可憐兮兮的飄在水面。
岑子央家在條有些陰暗的小街道裏,這裏是很早之前蓋的房子,住了三四輩人,早就年久失修了。
地基被不停沖刷,甚至有了搖搖欲墜的傾向。
岑子央下車的時候,就看到街道裏一片混亂。
“要塌了!樓要塌了!”
“快跑啊!”
嘈雜的呼喚聲和雨聲夾雜在一起,讓岑子央眸子微微縮了幾分,直接沖進雨幕,朝着自家小店跑去。
雨滴砸在臉上,讓人幾乎睜不開眼,岑子央能感覺到額頭的傷口被雨水浸透,又開始泛着疼痛,但他卻無暇顧及,只能憑借本能判定方向,最終在一處拐角停了下來,整個人愣在原地。
原本閃着暖黃色燈光的那間小屋已經成了一片廢墟。
岑子央呆呆的站在雨幕中,任由冰冷的雨水順着眼角滑落。
旁邊站着群看熱鬧的居民,在看見岑子央回來後,神色各異,不過多的是戲谑。
“呦,這不是那什麽回歸豪門的小少爺嗎?怎麽又回來了。”
“你沒看新聞吧,親子鑒定結果都出來了,他就是個冒牌貨。”
“啧啧啧,還以為是過好日子去了呢,沒想到還是被趕出來了,真丢人……”
岑子央像是沒聽到他們的奚落般,毫不猶豫的踏進廢墟,跪在堅硬的石塊上,拼命翻找着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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堅硬的石塊将包紮好的手指又劃得血肉模糊,岑子央卻像是完全沒有反應一樣,自顧自的翻找着,終于在一塊巨石下面找到了他所需要的東西。
那是張薄薄的照片。
岑子央将它放在心口的位置,眼眶通紅,淚卻始終不肯落下來。
少年跪在廢墟中,消瘦到分明的脊背顯得格外脆弱不堪。
“你不去幫幫忙嗎?他好歹叫你聲大姨呢。”
“我為什麽要去給他收拾爛攤子?晦氣玩意,沒看見他把他一家人都克死了嗎?跟他住在一條街我都嫌惡心。”
“也是,克死了那麽多人,怪不得沒爹沒媽。死在這都沒人稀罕給他收屍。”
岑子央死死咬着下唇,唇齒間彌漫出了股血腥味,周圍人戲谑的聲音不時傳入耳中,猶如利刃般在心髒除劃出道道血痕,痛徹心扉。
他跌坐在廢墟中,呆滞的看着腳邊那個精美的甜品袋子。
岑子央飛快的擡手擦了下眼角,餓了許久的身子早就支撐不住了,他幾乎是匆忙的撕開袋子,裏面的各種蛋糕因為擠壓搞得一塌糊塗,他卻毫不在意,直接拿出,狼吞虎咽的啃食着。
周圍人嫌棄的目光幾乎能将人穿透,岑子央胸膛上下起伏着,盡量讓自己顯得不那麽狼狽。
沒事的。
他這麽安慰自己,反正房子已經塌了,等明天雨停了,他就收拾好自己所有的東西,去個沒人知道的地方,繼續開始新的生活,會好起來的。
會……好起來的。
不需要在意這些人在說什麽,野雜種也好克親也罷,只要他不在乎,就不會傷害到他。
岑子央很輕的抽了下鼻子,眼眶通紅,在心底默念這句話。
突然,一道刺眼的目光從不遠處傳來。
銀色的勞斯萊斯從雨中駛來,在衆人的倒吸氣聲中停下,車門打開,高挑的身影邁出。
游宣逆光而來,帶着十足的壓迫感,簡單的襯衫和西裝褲襯的整個人多了幾分幹淨感,卻還是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冷厭,握着把黑傘,銀色傘骨襯的那骨節分明的手像極了藝術品般精致。
“這不是游家大少爺嗎?他怎麽來了?”
“估計是來看熱鬧的吧,冒牌貨落魄成這個樣子,擱我我也得來嘲諷兩句。”
岑子央下意識的将手中的點心藏在背後,指尖都是微顫的。
現在的他滿身泥濘,肮髒不堪,吃着別人丢棄的食物,不管怎麽看都跟眼前的游宣是兩個世界的人。
又是來奚落自己的嗎。
岑子央抿住下唇,眼眶通紅。
腳步聲逐漸接近,下一秒,冰冷的雨絲驟然停了下來。
岑子央呼吸頓了下,就看見游宣蹲下身子,将傘遞到自己身邊,眉頭輕皺,似乎帶着幾分不解。
“怎麽成這個樣子了。”游宣不明白,不過幾個小時沒見,好不容易照顧好的小孩居然又變得髒兮兮的了,甚至更加落魄。
岑子央有些慌張的移開了眸子。
突然,他整個人驟然騰空,直接被游宣抱了起來。
圍觀的人群驟然炸開了鍋,不敢相信自己到底看到了什麽,那個冒牌貨居然被真少爺抱起來了?這是在搞哪樣?
懷裏的重量輕飄飄的,很難想象是十七歲少年的重量,能清晰的感受到瘦到突出的脊背,額頭剛剛包紮好的傷口滲出絲絲血跡,此時那勾人的桃花眼裏盛滿了慌張,正緊張的盯着游宣。
而纏着繃帶的十指則已經看不清原本的模樣,血液和泥污混在一起,髒的一塌糊塗。
游宣很輕的皺了下眉,看向身邊的那群圍觀者。
身為上位者的氣息撲面而來,原本奚落的人群猛地閉上了嘴,誰都不敢跟這個氣場高貴的男人對視,更別提他們剛剛還嘲諷過男人懷裏的那人,只是心虛的移開了視線,不敢說話。
游宣将岑子央放進車裏,随手抽出張毛毯披在他身上,随即轉身,朝着那幾人走去。
人群頓時鴉雀無聲,男人強大的氣場讓他們根本不敢對視,在腳步聲逐漸接近的時候,他們怯懦的往後退了幾步,将自己蜷縮在角落,把前面的一整片空地全都讓了出去。
游宣眸子掃過那群人,嘴角上揚的弧度帶了絲輕蔑。
“下次嘴再這麽髒,我不介意教你們怎麽做人。”
……
岑子央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坐上了車,只是看着窗外的游宣出神。
他後背還是有些發燙,剛剛肌膚相接觸的地方像是被燙傷般,泛着些綿密的疼痛,剛剛二人之間的距離太近了,近到他連游宣的心跳聲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一下又一下,沉穩且有力的在耳畔響起。
游宣不知道在跟外面的人說着什麽,時不時朝着那堆廢墟輕擡下下巴,近乎完美的側顏和清晰的下颔線十分賞心悅目,只是胸前的那塊泥污看起來有些違和。
他為什麽要把自己抱起來?
岑子央很輕的眨了下眼,并不理解這樣的行為,按理來說,自己跟他就是兩個世界的人,互相都很反感對方,應該讨厭到恨不得自己消失才對。
而且,他沒有傷害自己。
岑子央死死盯着那道身影,深色的眸子裏藏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宋年目光隐晦的觀察着他,眉頭輕輕皺起。
這些天游家真少爺回歸的事風頭不小,再加上他是游宣的助理,自然而然知道些內情。
游宣自從他回去就再也沒踏進游家大門一步,明眼人都能看出來的不待見,按理來說,這應該算是二人的第一次見面。
但自家少爺為什麽會對一個第一次見面的冒牌貨這麽上心?
游宣坐進車裏的時候,就看見滿身局促的岑子央縮在角落。
還沒來得及坐下。車廂內的安靜被一通突如其來的電話打破了。
游宣拿出手機,看到了上面備注的“母親”二字,很輕的蹙了下眉,按下了挂斷。
兩秒後,電話不依不饒的繼續響起,不過是在宋年的手機上。
宋年猶豫了下,将手機遞給游宣:“是夫人。”
游宣不耐的輕皺了下眉,接過電話。
“宣宣,你現在在哪?”游母溫柔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
游宣面不改色:“我家。”
車裏隔音很好,噪音又小,對面不一定能聽出來他現在所處的環境,相比起跟她解釋,游宣不介意編造個謊言。
“媽媽聽說,你好像把那個野種帶走了?”
游宣:“您從哪知道的。”
“門口保安告訴我的。”游母語氣帶着些不滿,“我知道你心地善良,但我應該告訴過你,這件事情不需要你插手,讓他自生自滅就行,死了……”
游宣按下音量鍵,後半句話的聲音驟然減小,安靜的車廂內再也聽不到女人惱人的斥責。
游宣靠着窗,始終低垂着頭,時不時應兩句,肉眼可見的敷衍。
他視線不經意瞥到了身邊的岑子央,對方馬上移開視線,像是偷聽被發現般,渾身上下都寫着心虛兩個字。
游宣很輕的笑了下:“放心吧,我知道,我才是游家唯一的繼承人……”
岑子央輕咬牙關,攥緊了那張薄薄的相片。
片刻後,他意識到自己失了态,慌忙的将照片展開,看着裏面慈眉善目的兩位老人,眼眶沒由得有些發酸,他輕輕将照片放在胸口,垂下了頭。
“那就行,外面還下着雨,你也別……”游母溫柔提醒。
話音未落,電話就被挂斷了。
游宣直接将手機遞給宋年,眉眼看不出什麽情緒。
車廂內再度恢複了平靜,宋年面不改色的開着車,似乎并沒有聽到剛剛電話中傳來的一切,只是扮演着稱職司機的角色。
游宣看向恨不得把自己貼在車門上的岑子央,“躲我呢?”
岑子央頓了片刻,擡眼看向他:“你怎麽會在這?”
他聲音很輕,語調緩慢,似乎是在質疑,唇齒間卻又帶着幾分說不清道不盡的意味。
少年眸子顏色是接近黑的深褐色,眼神沒什麽溫度,跟游宣對視的時候,總有股奇特的情緒在二人視線交彙中蔓延。
游宣伸手撐着頭,自然知道他想要什麽答案。
“路過。”游宣淡然解釋,聽得前面的宋年都覺得太虛假了。
他們所住的城區離這偏僻的地方光是開車都要一個小時,更別提外面還在下雨,他以最快速度開過來還花了将近兩個小時。
誰路過能冒着暴雨開兩個小時的車啊?
宋年很輕的撇了下嘴,眼觀鼻鼻觀心,打算不參與自家老板的八卦。
良久的沉默後,岑子央開了口。
“你的衣服和車被我弄髒了。”他看向游宣的襯衫,深色的眸子很輕的眯了下,“我會賠你的,連帶着昨天的一起。”
游宣挑眉,并沒有接話。
窗外的暴雨已經有了逐漸減小的趨勢,岑子央将手放在車門上,緩聲道:“把我放在路邊吧,我要去找個工作,盡快還你錢。”
“你能找得到?”游宣散漫道,“就憑你這身子骨,再淋半個小時雨,你就得沒命。”
岑子央頓了下,無言以對,這是實話。
放在平常,他去街邊找個日結的雜工,發發傳單搬搬東西,也能夠賺個四五十塊錢,好歹能繼續活下去。
但現在,他能感覺到自己已經發了燒,甚至眼前都已經開始昏花了,要是再去找個避雨的地方……未免太消耗體力了。
更別提還要在身無分文的情況下拖着兩天沒吃飯的身子去幹體力活了,他不是傻子,也不想讓自己随随便便的命喪于此。
“那把傘借我,我跟住宿費一起……”岑子央咬牙。
話還沒說完,就被道矜貴的嗓音打斷了。
“我這有個工作倒是缺人。”游宣垂着眸子,“工資五千,雙休,包吃包住,明天就能上崗,表現好的話還有獎金。”
岑子央放在腿上的手猛地收緊了兩分。
就看見眼前的男人很輕的擡了下眼,看向他,眼底帶着幾分意味不明的晦暗:“來嗎。”
岑子央深吸了口氣。
“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