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百年

郁洺把游樂場裏的過山車都玩了一遍。

他是真的一點不怕，甚至覺得不夠帶勁。

這速度對妖怪來說，跟人類騎個車沒什麽區別，也就是有點爽，但遠不到刺激。

他頗為可惜地咂咂舌，心想要是姜晝也是妖怪就好了，他帶姜晝回雲市，體驗一下從山頂直接蹦到山腳。

姜晝倒是有點頭暈。

他并不害怕，可是一天的過山車下來，也覺得有些暈頭轉向，站了一會兒才恢複。

他挺稀奇地打量了郁洺兩眼，發現郁洺體能真的很不錯，剛才他們去玩射擊，郁洺成績也很好，現在懷裏抱了一堆贏來的獎品，最大的是個小熊玩偶，裏面還有一個兔子耳朵。

郁洺也不覺得幼稚，自己就戴在了頭上，還問姜晝，“好不好看？”

“好看。”

話音剛落，郁洺唰得又掏出一對小尖角，迅雷不及掩耳地戴到了姜晝頭上。

姜晝猝不及防，而郁洺已經有先見之明地按住了他的手。

“不要摘啊，我喜歡，”郁洺可憐巴巴道，“我還想跟你一起拍照。”

姜晝的手又停在了半空中。

他難得露出了為難的神色，這麽幼稚的東西，他是真沒戴過。

但是郁洺一臉期待，他又做不到拒絕。

最後還是敗下陣來。

他有點不自在地把臉撇到一邊，“那你快點，拍完我再摘。”

郁洺歡呼了一聲，火速拿着姜晝的手機去找人拍照。

他最後找到了一個也戴着兔子耳朵的小姐姐，他可是很懂的，一般女孩子拍照都好看。

他蹦噠着回了姜晝身邊，順其自然地靠進了姜晝懷裏，姜晝不像他笑得這麽熱烈，嘴唇卻輕輕勾起，一只手圈住了郁洺的肩膀。

兩個人站在暮色四合的游樂場裏，背景是一棟黑色屋頂的歐風建築，白色的栅欄，綠色的枝葉被夕陽染上一層淡金。

任誰看了，都能感受到兩人之間發自內心的喜歡。

實在是般配。

尤其是郁洺情不自禁地擡頭看着姜晝，他的眼睛在暮色裏分外明亮，望着姜晝的樣子，就好像姜晝剛剛拯救了全世界。

小姐姐不由笑了一下，按下了按鈕，一連拍了好幾張。

她把手機還給郁洺的時候，笑着說，“你跟你男朋友感情好好哦，長得也好看。”

郁洺正在道謝，聞言卻愣住了。

男朋友？

這好像已經不是第一個把他和姜晝誤認成一對的了。

但小姐姐一臉的理所當然，完全沒覺得哪裏不對，她沖郁洺擺了擺手，“我先走了哦。”

郁洺趕忙也揮揮手，“好的，謝謝你，拜拜。”

一直到小姐姐走了，他還有點茫然地站在原地。

看他愣住，姜晝走了過來，問他，“怎麽了，拍得不好看嗎？”

“沒有，”郁洺搖搖頭，“很好看。”

姜晝已經取掉了發箍，郁洺心裏有點可惜，他把手機還給了姜晝，也沒提剛才的事情。

“走吧，我想去吃晚飯。”

“好。”

因為郁洺贏來的獎品太多了，姜晝先去租了一個寄存箱，讓郁洺把玩偶放進去，才帶着郁洺去吃飯。

游樂場裏餐廳很多，但郁洺就想吃漢堡。

他點了個套餐，眼睛一轉，卻發現另一份酒水單上有雞尾酒。

他偷偷瞧了姜晝一眼，點了一杯“玫瑰後院”。

姜晝怎麽會沒注意到。

他悶笑了一聲，笑話郁洺，“小酒鬼。”

郁洺也不否認。

酒鬼就酒鬼，他都成年了，可以喝酒了。

在等着餐點的時候，他一張一張翻看着姜晝手機的照片，都是今天下午他們拍的。

他的手機型號太舊了，拍照不好看，所以他一直讓姜晝拍，等會去再發給他。

如今他那個破破的小手機就放在一邊。

姜晝的視線落在那手機上，又落在郁洺白皙柔和的臉上。

這兩者實在格格不入。

光看外表，誰都會覺得郁洺是個家世優渥的小少爺，他天生該被嬌寵，疼愛，擁有光明璀璨的人生。

可事實卻是，郁洺早早地沒有上學，在咖啡館裏打工養活自己。

郁洺對此也沒什麽不高興，一直過得很充實快樂，他對自己的工作充滿熱愛，身上總帶着咖啡豆的香氣，會因為客人的誇獎而高興。

可是姜晝看着他，總會心裏微微不适。

他總覺得，郁洺應該有更美好，更多選擇的人生。

他不應該一直局限在那個咖啡館裏，即使那個咖啡館很好，那份工作也沒什麽問題。

可他總希望郁洺可以走得更遠。

他希望郁洺能去更遠的世界看一看。

姜晝垂下了眼，心頭又有了一絲煩躁。

他很想給郁洺提供一些保護，想給郁洺更好的生活，想把郁洺籠在自己的羽翼下。

他現在有這個能力，卻不能貿然提起。

就像郁洺聽見他是孤兒院長大的會難過一樣，他也怕自己會觸及郁洺的傷心事。

郁洺點的雞尾酒上來了。

粉色的酒裝在高腳杯裏，邊上一圈細細的玫瑰花瓣，像一個半夢半醒的童話。

郁洺迫不及待喝了一口。

遠處傳來了一陣歡呼，大概是又換了一波人在看噴泉表演。

姜晝看着郁洺像小貓一樣啜飲着酒。

他想了又想，還是沒忍住，拐彎抹角地挑了個話題，“你當初是怎麽想到去咖啡館工作的？”

郁洺頭也不擡地回答，“哥哥介紹的。我想找個工作，他就幫我安排了。”

說起來，他打工的原因還是想給姜晝買禮物。

如今，離姜晝的生日已經不到一個月了。

姜晝還從沒見過郁洺的家裏人。

“你哥哥是做什麽的？”他問。

郁洺這下倒是犯難了。

他哥可是現在最紅的樂手之一，就算是姜晝也會認識的。

哥哥是娛樂圈頂流，弟弟卻在咖啡館打工，怎麽聽都不對吧。

他含含糊糊說道，“他……給人唱歌。”

他心裏想，我也沒撒謊啊，哥哥給好多人唱歌呢，上次還有人說他哥是什麽，人間塞壬？

可這話落在姜晝耳朵裏卻變了味道。

給人唱歌？

雖然郁洺說得模模糊糊，但聽上去，好一點可能是酒吧駐唱，不好一點……就聽着像陪唱了。

他對別人的職業沒什麽意見，可是此刻卻忍不住想，那郁洺的哥哥，大概經濟情況也是不太好的，自然沒有餘力再去照顧郁洺。

想到這裏，他心口又墜了墜。

他望着郁洺的臉，滿是無辜和天真，他突然有些慶幸郁洺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工作，咖啡館的老板和員工也都是好人。

否則，就郁洺這麽漂亮又這麽好騙，落在一個烏煙瘴氣的環境裏，誰知道又會發生什麽事。

姜晝喝了口冰檸檬水，微澀的味道緩解了這個夏日的熱氣。

他又問，“那你之後有什麽打算呢，上次你說你實踐完成後會考大學，你準備去什麽學校？”

郁洺沒想到姜晝會把他應付的話記這麽清楚，不由愣了一下。

他确實會去考大學，可能去妖怪的大學，也可能去人類的大學。

這也是他來人間的目的。

但是等他考核期結束，就到了他和姜晝分開的時候了。

郁洺的手指摩挲着酒杯，神色有些黯然。

按照雲市和學校的規定，考核期結束後，他作為小乖，要徹底消失在姜晝的生活裏。

妖怪不可向人類洩露身份。

除非是至親，至愛。

而他郁洺這個身份，雖然還有機會跟姜晝再見，但那也是一年後了，他必須返回雲市，繼續最後一年課程和考試。

在此期間，他都不能随意踏足人類社會。

他以前沒覺得這規定有什麽不好，可是此刻他卻痛恨起了這條規矩。

“我還沒想好，”他悶悶地對姜晝說，“反正還有半年呢。也要看我到時候能考上哪個學校。”

他攪了攪杯子裏的雞尾酒，卻聽見姜晝又問他，“那你是在哪個學校上學呢，我到現在都不知道你是哪裏人，你要是之後回去了，我可以去看你嗎？”

郁洺被問住了。

一滴冰水掉在了他的手背上，刺得他一個激靈。

他跟姜晝相處這麽久，這是第一次，姜晝這麽細地問到他的私事。

他握着酒杯的手收緊了，猶豫地擡頭看着姜晝。

他一貫是個簡單的性格，可是這一刻，他的眼神複雜得讓姜晝看不懂。

他在哪個學校？

郁洺在心裏默默想。

他在雲市朝朗學校，三年六班。

他就坐在第六排靠窗的位置，窗外有棵梧桐樹，他經常會變成貓溜去樹上。

班裏的人全是小妖怪，老師裏卻有個人類，是個修真者，也是他們另一位老師的伴侶。

他很喜歡他的學校，要是可以，他真想帶姜晝看看他們後山開滿櫻花的樣子。

可這些話他都沒法說出口，更不能讓姜晝去雲市找他。

因為他是個妖怪，而姜晝是個人類。

即使他們現在坐在一張桌上吃飯，下午親密地拍了照片，坐了過山車，他們依舊是兩個種族。

就像一條永遠跨不過的河流。

他在河這頭，姜晝卻在河那頭。

“我，我的學校……”郁洺張了張嘴，喉嚨像被什麽堵住了。

從他和姜晝相遇開始，他就一直在撒謊。

姜晝對他毫無隐瞞，而他除了名字，什麽都是騙姜晝的。

直到現在，他也說不出一句真話。

郁洺頹然地低下了頭，不敢看姜晝的眼睛，又撒了半句謊，“我家在很偏僻的地方，學校也是，都在山裏面，你找不到的。還是別去了吧。”

他說出這話的時候，心裏突然很難受。

這一下午的美好，甜蜜，像雞尾酒杯子上的水汽，慢慢蒸發在了空氣裏。

他怎麽忘了呢，他跟姜晝終究是要分別的。

要是按照他原來的打算，他跟姜晝只是一年的借住關系，一旦他結束考核期，他就可以假裝小乖走丢了，又或者幹脆“生病去世”。

他會給姜晝留下豐厚的報酬，從此橋歸橋，路歸路。

姜晝永遠不會知道，他養過的貓咪，其實是個名為郁洺的妖怪。

許多年後，姜晝作為人類會消失在這個世界上，那時候他會來給姜晝送別，算是了結一段人間的因果。

可他現在不這樣想了。

他後悔了。

他做不到這樣淡然地離開姜晝的生活，無論是作為小乖，還是郁洺。

相反，他一想到百年後，世界上就不會再有姜晝這個人。

他的心口就無法克制地痛起來，幾乎無法呼吸。

一些被他刻意忽視掉的事情又浮出了水面，幾乎要把他壓垮。

妖怪和人類是天生不對等的。

不管他願不願意離開姜晝，姜晝總有一天都會先離開他。

這讓他陷入了巨大的茫然，還有無法言喻的悲傷。

--------------------

其實我挺喜歡寫人妖無法逾越的鴻溝的，不過這是個甜文啦，不用擔心壽命問題。

小貓咪會和他的人類長長久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