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1)
随着休息廳增添了那抹紫金的亮色, 枯燥的科研生活忽然鮮活了起來。
林安的小講課并沒有持續多久,講完試劑原理後,就把LAN-1的核心資料發到了新研究小組的讨論頻中。
困擾三蟲已久的新物質終于揭開了神秘的面紗, 至于部分涉及到的新技術, 三蟲也分別收到了相關領域的資料。
這些全部做完, 午餐時間馬上就要忙過去了。
林安看看光腦時間, 手杖一敲,宣布一星周後他會來檢查成品。
至于其他時間,可以在其他設備樓層找到他,他會抽出一小段時間給他們解惑。
時間有限, 所以問題請提前想好。
啊這……
确定不再詳細講一講嗎?
三蟲面面相觑地看着這位風格嚴謹又精簡的「小講師」,帶着那顆神秘的金色光球走出雲廳,覺得還是先弄明白這些爆炸輸入的新東西吧!
能入選小組的研究蟲,鑽研能力自然是頂級的,柯米克作為雄蟲前輩, 向來是抱着營養液搞研究的勞模,其他兩位自然也不甘落後地開始了讨論合作。
這邊林安帶着小星使走出雲廳,去往這棟樓餐廳的途中,隔着一道拐彎的通道, 遠遠看到了說要等他下班的雌父, 以及旁邊的……維恩。
林安已經成功記住了前未婚夫的名字,這兩位應該沒什麽交集的軍雌,私底下竟然聚一起交談, 看起來有些奇怪。
他沒有貿然闖過去, 後退幾步找了面能夠擋住視野的牆, 拍拍小星使給他搞現場直播。
小星使扇扇小翅膀隐身浮在半空, 投放起遠程捕捉到的信號。
維恩今早送還連夜找到的手杖後, 沒多久就接到了蟲皇的召令。此時他剛從皇宮回來,還是換過的一身墨色軍裝禮服。
锃亮的高筒軍靴,搭配着緊繃到完美凸現長腿翹臀的軍褲和束腰,從背影來看,有種利落而禁欲的藝術感。
還有那挺得筆直的脊背,襯着肩頭垂落的金色絨穗,顯得軍雌此時的神态,格外認真肅穆。
這家夥意外地适合黑色啊……
林安不合時宜地評價着,聽到兩蟲提到了他才恍然回神。
“将軍,我的休假申請陛下已經通過了,在授勳儀式前的這段時間裏,我會專職負責小殿下的安全,請您放心。”
原來早上說要保護他是真的呀——
小雄蟲松開手杖支在牆面,抱臂繼續聽下去。
雌父好像不是很認同對方的做法,表示這可能會引起當局關于親王繼承者的揣測,希望維恩就此放手。
“将軍,親王閣下已經對皇科院內部下發了密令,甚至出征前就與我強調過事宜,維恩會格外注意的。”年輕軍雌如是回答說。
從對方口中聽到親王閣下所做的這些事情時,菲爾德心中掠過一瞬的驚訝,随後是長久的沉默。
維恩看着沉默的上将前輩,思索片刻,終于将自己堅持的立場直率地提出來。
“關于親王閣下的家事,維恩無意冒犯,只是鑒于昨日的情形,小殿下在本家的生活,讓維恩略有思慮。”
“小殿下在皇科院生活期間,維恩會堅定維護小殿下免于任、何、抗、拒的事宜,這是經過陛下同意的申請。”
年輕軍雌語氣頗重地強調着,并沒有因為對方是他所敬重的将軍前輩,亦或是殿下的雌父就有所改變。
沒有蟲可以讓他的殿下受委屈,親蟲也不可以。
曾經的他忙于為殿下清算過去,現在的他,已經意識到過去錯誤的判斷,可能導致殿下在家蟲身邊,依舊受到了某種精神層面的委屈。
在發生更嚴重的錯誤前,他會竭盡所能杜絕這種可能性。
菲爾德聞言驚訝地看向這位年輕後輩,沒想到昨日安安與雄主的争執,竟然引發了這樣嚴重的揣測。
他想他有必要申明一下,他和親王閣下共同的立場。
“我想你誤會了,準将。我與雄主…親王閣下并未有過任何虧待安安,或者逼-迫安安做任何事的想法。”
“安安最近精神力才穩定下來,昨日檢查時醫生提到了某種可能的病症,所以想要為安安複查精神力。”
“這點親王閣下的做法無可指摘,我會在安安情緒穩定後解釋此事,請準将不要妄自揣測。”
上将前輩嚴肅的語氣暫且讓維恩打消了些許疑慮,但依舊以前所未有的果敢直言不諱道。
“維恩無意插手親王閣下的家事,但是站在旁觀者的立場,維恩覺得,小殿下的淚水,不該為這些本就不該發生的事情而落。”
“不是所有誤會都有挽回的機會,那些不該遭遇的苦難,小殿下已經承受得夠多了。”
“請您與小殿下及時溝通,将軍。”
說完,維恩踢踏着軍靴,腳跟相撞,發出聲沉悶的聲響。
他向前輩端正地敬了個軍禮,好似在為自己剛才說過的話莊重宣誓,然後就轉身徑直離開了。
不愧是雄主當年,親自為安安千挑萬選的未婚夫啊。
菲爾德看着那挺直遠去的背影感慨着,忽而深深嘆了口氣。
政事為先的雄主,這些年雖然不怎麽回家,但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默默關心着這個家。
他昨天收到醫生的體檢報告時,竟然愚蠢又情緒化地以為,雄主要求他來體檢,只是為了确認他是否懷上了雄蟲蛋。
就算如此,那也是被雄主期待降生的蟲崽,而他又做了什麽?
是,他是做好了随着安安病危離世,一起結束自己生命的準備。
那也應該跟雄主好好說,把該報答的恩情報答完,盡心盡力地服侍好再悄悄離開,而不是提前拿解除綁定這種嚴肅的事情,傷了雄主的心。
你真是被雄主這些年的縱容慣壞了,菲爾德!
軍雌暗暗教訓着自己,警告自己不許再疑神疑鬼地揣測雄主對安安的用心,等下午到了預約皇宮觐見的時間,一定要好好跟雄主解釋昨天的言語過失,乞求雄主最後原諒他一次,乖乖接受應有的懲罰。
菲爾德苦笑着,又想起昨天安安提前睡下後,他躲在裏屋被蟲蛋折磨得快要發瘋時,給雄主發送的最後那條留言。
把深愛的雄主親手推進雌侍懷中,他果然是帝國最失敗的雌君了吧。
思索間,腹中再次傳來熟悉的疼痛,叫他撐着牆壁緩緩彎下腰。
雄蟲蛋釋放的紊亂精神力元素,正在向孕育他的雌父,再一次強烈抗議着不被關注的怒氣。
沒有雄父精神力安撫,猶如一顆小炮彈在孕腔內肆無忌憚地作亂,繞是體格健壯的軍雌,也受不住地手指死死扣在牆縫,留下一道道血痕。
怎麽回事,還不到需要精神力鏈接的孕中期,怎麽會有這麽大的反應。
父崽連體導致的這種情緒感受,不僅情緒化地影響到了他應有的判斷力,甚至有種扛不住沖擊的透支感。
嘶好痛……
比平時放大的感官知覺,精确地釋放着每一絲由腔體向外的痛覺,空氣中好像有血腥味在彌漫。
菲爾德滿頭大汗地咬牙死撐着,動動手指想要撥通醫院的急救音訊,視野中忽然闖入一雙小皮鞋,先一步替他按下了另一側的緊急聯絡鍵。
林安本來聽牆角聽得興致勃勃。
他的前未婚夫可真是太厲害了,不僅說要保護他,還敢跟雌父「叫板」!
你很勇欸小夥兒!
哦不對,雌父的意思是昨天雄父沒有想要強-迫他做檢查……
好像是怕他又生什麽亂七八糟的基因病吧,畢竟他以前死活不願意來醫院體檢。
好吧,等今晚回去,他會跟雄父好好說話的。
然後他就看着那位很勇的前未婚夫,帥氣地敬個禮就走了。
林安拍拍小禮服不存在的灰塵,支着手杖準備多吃一小碗飯去。
結果小星使忽然球體通紅地開始報警,投放的光屏裏顯現出雌父痛苦的神情,和掃描後自動報警的生命體征。
哦蟲神!雌父什麽時候懷蛋了?!
事不宜遲,林安趕緊通知了距離最近的皇家醫院,然後急匆匆跑過去,看到雌父在扒拉光腦,立即幫他撥通了雄父的音訊。
親王閣下收到緊急音訊時,正坐在會議室首位,對着下面一排偷奸耍滑的貴族大臣發火。
“給你們幾天的時間,就提出這麽個産業方案?皇室留着你們幾家,是讓你們光明正大地竊取帝國利益嗎?!陽奉陰違的勾當,竟敢用在這種關鍵事情上!!”
盛怒之下,親王閣下一把扔落桌邊的光屏,冷厲的鳳眸看着這群貴族蛀蟲,生出無限的寒意和殺氣。
滿室侵略性的精神力威壓中,幾個硬着頭皮來交差的貴族代表,哼哼哧哧低着頭不敢應聲。
“不想合作就滾!帝國的未來可以沒有你們!!”
林致瞥了眼嗡嗡震個不停的光腦,最後把會議室裏的這幾個礙眼蟲,一口怒氣全都轟了出去。
殘存的情緒讓他接通雌君不合時宜的音訊時,火氣依舊不減絲毫。
“什麽事情菲爾德!如果你是催本閣确認材料,本閣會嚴厲追究你的婚內失責!并且收回安安的撫養權!”
“呃……”無蟲回應的音訊,令親王閣下暫時停下了翻看光屏的動作。
他擡眼看去,只見晃動的鏡頭那邊是小蟲崽驚疑的神色,身後是一架救援機攀升,和許多醫生朝這邊跑來的背景。
怎麽是安安,菲爾德呢?!
親王閣下神色一凜,接着聽到小雄蟲掰着光腦湊近了小聲呼喊。
“雄父你在說什麽?雌父好像生病了!你快來啊!皇家醫院!”
說完音訊鏡頭劇烈地晃動幾下,随着醫生喊話的背景音,猛然挂斷了。
林致聞言立即命蟲緊急備好了飛行器,下樓時果然接到醫生關于雌君病情的緊急通知。
菲爾德的蟲蛋并非是他們約定後懷上的,這是回宮後他向體檢醫生,詳細了解過蟲蛋發育情況後确認的。
如果按照日子嚴格推算的話,差不多是安安陷入精神力休眠,他連夜從皇宮趕回來的那晚。
也就是說,算算日子,其實已經到了必須要與蟲蛋建立精神力鏈接的孕中期。
他昨天白天錯過了雌君的留言,晚上看到最新的那條消息後,一氣之下直接回宮了。
今天剛打發走雄蟲保護協會關于雄蟲蛋的追蹤,結果中午就發生了這種事情!
話說回來,就算菲爾德還未仔細了解蟲蛋情況,已經是三個蟲崽的雌父了,難道不還懂孕期需要注意的事情?!
難道就為了跟他扯什麽離婚,竟敢重複懷安安時的慘痛經歷?
菲爾德真是太讓他失望了!
坐飛行器趕往醫院的親王閣下為此感到氣惱不已,來到緊閉的治療室,從昨晚壓到現在一直未發的火氣,變本加厲地竄了上來。
他倒要看看,他選的好雌君,到底敢給他鬧出什麽事情來。
他給的耐心,已經夠多了!
林致一身親王禮服負手站在門外等待,揮退了清理完醫院樓層趕回的秘書,眉眼緊蹙着等待醫生出來。
空曠的走廊裏,過了會兒傳來噠噠噠清脆的聲響。
林致回頭看去,是安安執着手杖趕到了。
乘坐救援機一起到達醫院頂樓的林安,沒辦法跟着一群扛架子下樓也能健步如飛的醫療兵一起跑,只好老實地帶着小星使等待雲梯到達。
現在他終于姍姍來遲,一眼看到等在治療室外面的雄父,短暫的猶豫過後,執着銀手杖走了過去。
“安安?”
“雄父。”
小雄蟲應了聲,剛才通音訊是一時情急,現在真見到了親王雄父,不免為昨天的失态感到別扭。
想了想雌父現在的境況,還是忍不住嗆聲道,“不知道你的雌君懷蛋了嗎?還讓他整天亂跑。”
親王閣下聞言按按跳痛的眉心,沒好氣道,“他昨天帶你去商廈玩,連家都不回了,安安讓雄父怎麽管?”
林安:“……”
額,他不就是貪玩了一晚嘛。
小雄蟲癟癟嘴,不開心地扭過臉,嘴上不依不饒地反駁,“你自己的雌君不會自己管教啊,還反過來怪我?我又不知道雌父懷蛋了!”
說着,林安想起昨天雌父笑得溫柔地陪他滑滑梯,給他講睡前故事,還抱抱他親親他,跟他說晚安早安,忍不住又生起雄父的氣來。
“我讓雌父陪我玩,哄我睡覺怎麽了?反正你那麽忙,一年到頭也回不了幾次家,我又沒打擾到你。”
“再說了,我體諒你,不讓你奔波兩地只為了完成一個可有可無的心願,你還不樂意了?!”
親王閣下沒想到他的安安會說出這番委屈的心裏話,張口想要解釋什麽,卻發現安安對他的控訴,這些年真實缺失的陪伴,他真的無話可說。
半晌,他看向側着腦袋看不清神情的小蟲崽,放柔了聲音喚道。
“安安……”
“不要喊我的名字。”
小雄蟲打斷雄父的呼喚,擡手抹了把臉,完全轉過身去。
身旁的小星使察覺到創造者冗長又紊亂不已的情緒波,悄悄從半空降下來,蹭蹭他的肩膀。
林安死死攥着手裏那根銀手杖,拼命控制自己的情緒。
剛才看到雄父時,那種喜悅的別扭感已經完全沒有了。
他想起以前測過精神力就被扔在家中,獨自面對每個夜晚的自己;想起以前怎麽重生回來都逃不過命運,越努力靠近越被蟲厭棄的自己,抖着聲音努力說完他最後想說的話。
“我不管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麽,什麽追究責任,什麽撫養權,如果這個家容不下我,我走就是了……”
“反正,我已經成年了,知道怎麽養活自己了。”
說着,小雄蟲抹抹臉,最後看了眼緊閉的治療室,默默轉身離開。
“安安!”
親王閣下聽到這種話心頭一慌,急忙跑過去拉住有離家出走念頭的小蟲崽,蹲下身把他緊緊抱在懷中。
林安感受着騙得他傷痕累累的溫暖懷抱,不再相信地奮力掙紮起來,手杖掉落在地,就舉起柔弱的手臂,不停打在雄父的後背,想要他放手。
“為什麽不讓我走?以為我什麽都不懂嗎?!”
“你們根本就不歡迎我回來!安德烈讨厭我!西雅特嘲笑我!還有後院那個雌蟲崽!你竟然帶着他公開參加皇室的舞會!”
“你知不知道你生日那天,全帝國都想讓我死!你生日那天我就是死了,你知道嗎?我死在了你生日的那晚你高興嗎!!”
林安終于忍無可忍到情緒崩潰地大叫,把那些始終殘忍折磨着他無法入睡的過往,血淋淋剖開在林家的家主,這位帝國最高貴的親王面前。
“明明我已經那麽乖了!你不理我,我都學會自己睡覺了!為了活着,我茍且偷生,一次又一次地忍受所有,可是你們為什麽都不放過我?為什麽不放過我!”
“為什麽啊——”
撕心裂肺的哭喊在走廊上久久回蕩,面不改色指揮過無數星際戰争的親王閣下,驚懼不已地聽着,最後狠下心敲暈了精神力瀕臨潰散的小蟲崽。
“醫生!!”
林致大聲喊來躲在隔壁完全不敢出來看熱鬧的醫護蟲,随他們一起跑到醫療艙的時候,還緊緊抱着他的小蟲崽,好像只要他一松手,他的安安就真的會離他而去。
“親王閣下,交給我們吧。”
一位年老的資深醫生于心不忍地說道,看着向來強勢的閣下,顫抖着雙臂把懷裏昏過去的小雄蟲放進艙內。
控制醫療艙的後臺全方位啓動,四五個醫生分別調控着不同的儀器面板,全力搶救親王閣下的小蟲崽。
林致發現自己竟然完全看不了這種場面,後退幾步倉皇地退出搶救室。
他脫力地坐在走廊裏的空椅子上,一邊是還在休養中的懷蛋雌君,一邊是被他刺激到生死未蔔的小蟲崽,手掌遮過眼簾,又是熟悉的挫敗感。
熬蟲的等待中,林致最先看到他的雌君随醫生從治療室走出來。
軍雌蒼白的臉色已經有所好轉,僅剩一點兒連日休息不好的憔悴壓在眼圈,不過在看到他在門外等待時,頓時露出了個明快的微笑。
負責醫生當着夫夫兩蟲的面,再次強調了雄蟲需要通過精神力疏導,與孕雌腔內的蟲蛋建立鏈接的事宜,得到雙方明确地确認後,才放心離開。
“感念雄主百忙之中趕來看望菲爾德,還是安安幫忙撥通的音訊,真是麻煩您了,雄主。”
菲爾德發自內心地笑着說,行了雌君禮後,忍不住向雄主檢讨起昨日的言語之失。
“很抱歉昨天情緒失控時說了那樣不負責任的話,甚至還發了那麽多打擾您的留言。今早聽管家智能說,您昨天晚餐時分回家了,菲爾德為沒能及時趕回服侍您用餐,感到深刻的歉意。”
說着,軍雌對着親王閣下又躬身行了一禮,撫摸着腹中好似已經安睡的蟲蛋繼續說起來。
“本來打算陪安安用過午餐,趁下午您不太忙的時候,到皇宮觐見好好談一下,沒想到中途發生了這種事情,沒有及時了解到蟲蛋的情況,甚至驚動了雄主,真是太不應該了。”
“呃……”林致沉默地聽着他的雌君難得啰嗦地解釋了這麽多,持續了一夜一日的怒火莫名就散了。
他對着那雙真誠無比的墨綠色眼眸,竟然說不出安安還在搶救的事實。
如果安安真的出事的話……
習慣了一往無前的親王閣下,忽然就不敢往下想了。
他好像第一次體會到這些年一直籠罩在這個家中,怎樣壓抑又惶恐不安的陰影。
此時此刻,他也終于意識到問題究竟出在了哪裏。
然而,一切都好像太晚了。
菲爾德注意到雄蟲陰沉着臉神思不屬的模樣,慌忙跪了下來。
“雄主您臉色看起來真的很差,請求您回去狠狠懲罰菲爾德,不要氣壞了身體,我先喊醫生幫您檢查一下。”
“不用了。”
林致許久才從空氣中找回自己的聲音,一開口,才發現已經低沉喑啞得不成樣子。
迎着雌君擔憂的目光,他緩緩伸出手,撫上跪在他面前慣常堅毅沉默的面龐,艱難出聲。
“如果,我是說如果,安安真的出事的話……”
話語未盡的地方,林致不忍地閉上眼眸,好似再也說不下去了。
死寂的沉默在盤旋,良久他聽到雌君的聲音,沒那麽沉重,仿佛還帶着些許解脫地回答他。
“原諒菲爾德的冒昧,我的雄主。這個問題,菲爾德在醫生講完那個病時就考慮過了。您不必擔心,我會動用一切資源為安安尋找治療方案的,只要還有時間,菲爾德就不會輕易放棄。”
衣角摩擦的聲響裏,他好像感覺到自己被軍雌有力的手臂抱住了,然後懷裏闖入個溫熱的鼻息,說着那樣妥帖的話。
林致的聲音愈發艱難了,“如果…已經來不及了呢?”
菲爾德怔怔地聽着,不知道雄主具體是指什麽意思,思索良久,對神色不安到極致的雄主安慰說。
“那…菲爾德選擇為雄主誕下蟲蛋,然後找一個安靜的角落,陪伴安安度過最後的日子……本來不想跟雄主講這種喪氣的話,但是如果能解釋昨天的誤會,希望雄主還是不要因為菲爾德的錯誤,再胡思亂想了。”
林致徹底說不出話來了,微微踉跄地坐回了椅子,擁抱着他的雌君,難得有這般脆弱的時刻。
菲爾德不懂一天沒見面雄主是不是遇到了什麽事,安安不是他看得好好的,雄主果然在胡思亂想吧。
他跪着挪得更近些,讓雄主更舒服地靠在他的肩頭,認真等待着雄主恢複心情。
他默默盤算起來,打算一會兒雄主要走時送雄主回皇宮,然後去科院找他的安安,看崽崽有沒有按時用餐,有沒有和他拉勾的那樣,每頓多吃一小碗飯。
再然後等到安安要休息了,載着安安回家,做好了父崽倆晚餐,提前準備好今晚雄主的灌溉和精神力鏈接的事情。
殊不知,面對面的兩顆心,全然不同的心情。而一牆之隔,好像就是那道無法跨越的生死距離。
林安沉睡着,又沒有完全地沉睡着。
他能感覺到自己的靈魂,在醫療艙嗡鳴的運作中,終于解脫地徹底抽離了出來。
他像那朵喜歡的飄在商廈的蟲造雲朵,自由自在地在空中繞圈,平靜地看着醫療艙外忙碌的場景。
所有蟲竟然不遺餘力地在搶救一個本就快死了的短命蟲,他這條命,到最後好值錢呀。
林安樂天派地想着,飄來飄去看那些面容凝重的亞雌醫生們,聚在一起讨論着什麽。
然後是一聲尖銳到無法忍受的刺耳報警聲,叫雲朵形态聽不到交談聲的他,也忍不住捂緊了小耳朵。
他看到有蟲匆匆跑了出去,跟智能門對面一坐一跪的兩蟲說了些什麽,然後是跪着的那只蟲忽然嚎啕大哭,甚至暈了過去。
一群蟲手足無措地把高大雌蟲擡去了隔壁,後面跟着那個幾乎要摔倒的雄蟲。
啊,那好像就是他的雌父和雄父。
遠遠地,林安看不太清,想要飛出去看看時,卻發現雲朵的自己根本飄不過去,只能duangduangduang地在醫療艙的範圍內彈跳着。
額,這感覺好奇怪,他怎麽就變成了這樣?
林安磕磕絆絆回憶起沉睡前的軀體記憶,哦雌父不知道什麽時候懷蛋了,然後他把昏倒的雌父送到了醫院,再然後是雄父來了……
哦,他又成功把自己作死了。
雲朵安沮喪地想着,忽然看到空氣中有抹看不見的波動,趁智能門自動阖上前飛進來了。
啊,一定是機靈得會自己隐身的小星使來找他了!
他開心地看着波動朝他呼呼呼飛來,繞着醫療艙飛了幾圈,然後準确投入到雲朵的懷抱。
你是來送我一程的嗎,小星使?
林安發現自己張張嘴根本發不出任何聲音,只好驚喜地揉揉懷裏看不見卻能摸得到的光球觸感。
我也很舍不得你呀,小星使。
感受到那抹殘餘的精神力情緒,林安搖晃地飄搖在空中,抱着他親手創造的智能無聲說道。
但是我沒有辦法,我已經努力過好多次了,可是我還是失敗了。
嗯,我不想努力了。
等我離開後,你可以找個喜歡你的主蟲,然後繼續陪伴他呀。
哦智能不能改變主蟲啊,早知道我就不給你加什麽創造者管控模式了,起碼你可以鏈接其他主蟲,繼續快樂地飛飛飛了。
不要為我難過,小星使。
你是被我期待降臨的生命,而我卻是不被所有蟲抱有期待的。
活下去就已經是他們賦予我最高的期待了,然後我做了什麽他們都會啊好驚訝的感覺,聽多了很沒意思的。
你知道嗎,小星使。不是所有的雄蟲,天生就有被叫殿下的資格。
我光鮮亮麗的外衣下是荊棘的倒刺,我緊緊穿着它不肯放手,其實沒有它連被叫殿下的資格都沒有呢。
嗯,除了你,我還是一無所有。
不過也不重要了,我說不定會某一天飛到一個藍色的小星球,過上想要的生活呢!
再見了,小星使。
再見。
小雲朵安默默說完告別的話,無力地松開了纏着他不放的小觸角,意識徹底消失前,好像模模糊糊又看到了一個光影。
是那個一身白金禮服的自己,只是這一次,好像更具體了一些,能看到那雙明麗黑眸裏燦爛的色彩,那光彩照蟲的禮服細微到不能輕易發現的褶皺。
啊,那是他曾經想象出來保護自己的另一個自己。
你好啊,林安安。
再見了,林安安。
閉眼之時,只見那镂空流體的精神絲觸角迅速發光龐大起來,源源不斷注入到雲朵安中,甚至直接變成了金色的小雲朵。
期間卷起的精神力場瘋狂鼓動着醫療艙內部的氣流,激起搶救室四處操作的面板,都是滴滴滴的警報聲。
“啊院長!醫療艙重新傳來了生命信號!真的發生了奇跡!”
待在房間裏收拾殘局的亞雌醫生,狂喜地呼叫外面忙亂的院長。
然後一個身影蹒跚的白色醫蟲匆匆趕來,大聲指揮着屋內其他難以置信的醫蟲們。
“快!就按照治療凍蟲的基因實驗法繼續沖擊!劑量推滿!注入!轉為潛能激發模式!”
“院長!這種模式能量蓄滿太危險了,可能引起醫療艙爆炸的!”
“閉嘴!快點兒!!”
随着一聲厲呵,源源不斷的能量完全推進醫療艙中,在所有蟲看不到的另一個維度裏,金色鏈接流也随之變得越來越強盛,激得小雲朵猛地震了個激靈,然後搖晃地醒來。
這次,雲朵安發現自己可以出聲了。
“啊我這是怎麽了?”他轉了一圈,自言自語道。
“你成功喚醒了我。”
一道沉穩有力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他迷迷糊糊看去,果然是剛才失去意識前看到的另一個自己。
“你是誰呀?你也是林安安嗎?”
“你可以理解為,我是另一個你。”光影安走近了說道。
“哈?你是在搞笑嗎?”雲朵安撅撅嘴,不高興了,“不要以為我比你矮就可以欺負我哦。”
光影裏的「林安」輕笑了下,揉了揉軟萌的小雲朵,繼續說道,“你有沒有想過,有一天,你成功地研究出了潛能激發劑。”
“想過啊,”雲朵安被揉得舒服極了,理直氣壯地,“我已經想通了增強劑與基因試劑的鏈接點,只不過還沒有開始嘗試而已。”
“嗯,你會成功的。不過我說的是,關于雄蟲精神力的二次進階。”
“啊……這個還沒有想過。你到底想說什麽?你到底誰啊?”
光影安聞言一頓,緩緩說道,“我想說,我是為了彌補過去而來……生命裏的每一段「苦難」,都在為你積蓄最後的「能量」。你已經觸碰到了自然潛能阈值,請不要放棄。”
“不管怎樣,要記得總有位默默守護你的蟲,在未來的某一天,用生命等待你。”
雲朵安聽完很無語,晃悠兩下完全不相信地說道,“你說的好輕巧欸,你又不是現在的我,就知道說這樣沒用的話。還用命守護我的蟲?誰啊?我怎麽不知道。”
“呃……”光影安沉默了,越來越弱的光芒提醒他,時光儀最後留給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他嘆了口氣,看着蛻變前那樣傷痕累累又倔強得渾身是刺的自己,摸摸垂在心尖那塊紫金花形的吊墜,用盡全力說完最後一句話。
“即使不被抱有期待,別忘了,你也是他拼命找尋救下來的生命。林安安,不要忽略愛你的蟲。”
“呃……”雲朵安還想說些什麽,卻只能看着那團炫目的光影漸漸淡于空氣中,留給他一個滿是疑惑的答案。
不要忽略愛他的蟲。
可是沒有蟲愛他啊……
林安安苦惱地想着,忽然覺得不受控制地在迅速下沉,然後擁擠又蹩腳地重新鑽入了厚重得不太一樣的軀殼。
啊,他好像長高了。
不對,這該死的重生感。
作者有話說:
轉折點過去,接下來是成年安安的生活,他的心路歷程發生了沉默-抗争-出走一系列的變化,曙光正式降臨,小天使安依舊會很可愛,他的內核在悄然變化,正在與心目中高光的自己慢慢重合——
然後看到了有小可愛關于菲爾德這個角色的質疑,作者君在此稍顯啰嗦地解釋一下哈——(下面的一堆廢話不影響小可愛們追文,懶得看也可以右上角隐藏有話說啊哈哈)
首先,從立意上來說,寫文的時候并沒有想要借助安安雙親,設置什麽追妻/夫火葬場。
只是想通過随着故事推進,逐漸暴露出來曾經被忽略過的家庭隐患,從各自的立場展開各自的思考,然後為了共同的目标,做出各自社會角色上的不同改變。
換句話說,這是安安的故事,只是随着安安的成長變化,不可避免地激化了這對夫夫本就危機重重的情感隐患。他們不會喧賓奪主,但作為主角安安的雙親,也在與安安共同地成長和變化着。
其次,作者君簡單談一下菲爾德和林致兩位內核不同的角色。
文中的林致,算是畸形蟲族社會下,一位比較完美的上位者雄蟲形象。
他有驚豔的天賦(S級精神力),有令蟲瘋狂追捧的魅力(高冷,優雅,理性與知性并存),還有炙手可熱的權力(只手操縱內閣的實力+蟲皇兄弟完全的信任),這個角色本身的內核是驕傲的,發着光的。
說實話,火葬場這個走向的猜想,單純就人設而言,基本是不太合理的。
林致是正常軌跡下安安在這種社會成長起來的速寫,也是安安剛回歸時曾經無比崇拜,并且想要成為的。
但是驕傲的林致,在深得自己親傳的小蟲崽安安身上,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挫敗。
為什麽。
因為改變了軌跡後的安安,很快發現他想要的不是這些。
坎坷的身世經歷讓安安迫切地想要擁有一個可以安歇的港灣,想要傾訴自己所遇的種種不公,然後得到家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