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悠揚,此次父皇欽命你領兵出征,記得一定要立下軍功!”我的皇姐,靜儀公主,緊緊握住我的手,跟我說話的時候,眼神裏閃爍着極為堅定而隐忍的目光。
與她的年紀格格不入的光芒。
而我卻緩緩而無情地将手從她冰涼的掌心中抽出,面無笑容,仿佛與她相隔千萬的冰川,“本宮是女子,要立什麽軍功?”
“悠揚!”皇姐立馬動作端莊地将手掌輕覆在我的嘴上,用嚴厲的眼色打斷了我的話,她看着四下并無閑人,才忍着怒氣來言訓我,“你可知道,萬一你剛才的一番話傳到父皇耳邊,那可是殺頭的罪孽!”
我偏過頭去不再看皇姐,打量着她奢華瑰麗的寝宮,卻不見一個宮人的身影,是呀,那些人早就被皇姐打發下去了,她知道,每當與我說起這些事情的時候,我總會說出一些足以要了我和她性命的話來。
就比如我方才的那一句,“本宮是女子,要立什麽軍功?”
興許是看見我眼裏零星的水光,皇姐輕嘆一聲,剛顯的怒氣又換做對我的愧疚,握住我的手,又說道,“悠揚,再忍忍,姐姐終有一天會還你女子身份。”
“哪一天?”我反問她,“等本宮如你所願,登上太子寶座,那一天,你和母後再诏告天下,青牙國皇太子乃是貨真價實的女子?還是要等到父皇駕崩,本宮從太子登基成為一代帝王,再告訴全天下的黎民,說他們的王是”
啪!
皇姐纖細如蔥的手指在我的臉頰狠狠扇過,成功止住了我的一席話,她站起身來,肩膀因為激動而微微地顫抖着,壓着聲音警告我,“你必須這樣!做父皇的好皇子,将青牙佐原拉下太子之位,再成為青牙國的帝王,否則,我和你都得死,連母後、李嬷嬷,所有知道你女子身份的人都得死!”
我低着頭,上牙關緊緊咬住下唇,眼裏的霧氣氤氲開來,冷笑着妥協,“要本宮出征可以,要本宮乖乖拼命去立下軍功也可以,不過,本宮有一個條件。”
皇姐沒有說話,沉默着應允,我便繼續開口,“本宮希望不落可以同我一起出征。”
如果說青牙國有什麽值得我留戀的,我想,唯一便是不落,左爵成淵唯一的兒子,俠義傲骨的不敗将軍,不落。
而我的這一要求卻立馬遭到皇姐的駁回,她好像是覺得我已經瘋了,而且無可救藥,所以她的語氣裏才會有針對于我的要求所感覺到的荒唐,她說,“你是在故意刁難我嗎?不落挂帥,還能有你立功的機會?”
她說得不錯,我和不落站在一起,要說誰建功揚名的機會大,相信所有人都會毫無猶豫地選擇不落,一個是才能薄淺的纨绔皇子,一個是風度翩翩的少年将軍,任誰都會選擇後者。
然而,連我自己都不會相信,我這個不學無術、蠻橫無能的青牙國三皇子,竟然會在數千年以後,搖身一變,成為萬人擁戴的真命女帝,平覆亂世,大統天下。
Advertisement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
在我還沒有成為女帝的這幾千年裏,我的身份還是青牙國最小的皇子,一個女扮男裝的假皇子。
面對皇姐的質疑,我并不反駁,也沒資格反駁,只是淡淡而不容商量地說了一句,“沒有不落,本宮斷不會出征”
而後便起身朝外走去,皇姐的聲音在我的身後響起,很輕,透着些許的無奈和憂心,而我卻聽得異常清晰,她說,“悠揚,為什麽你總要如此執拗任性?喜歡上不該喜歡的不落是,在我面前冰冷地自稱‘本宮’也是。”
我的動作并沒有因為皇姐的話而有所停滞,轉身走出宮門,又轉了幾個門檻,終于如期見到滿宮盎然的陽光。
一點點溫暖我的身體。
皇姐又豈會知道,我一意讓不落出征,只是在保障自己的安全,我的生命從母後決意讓我裝扮成男兒身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不再是我自己的。我一死,母後與皇姐的生命權力也便岌岌可危。
我踏着一路的陽光走到整個青牙國最高的城門臺,一路上婢女宮人向我請安,尊呼我為“三皇子殿下”,讓我感覺自己似乎只是一場笑話。
而我在城門臺卻見到了一身青衣的不落,遙望着遠處升起的硝煙,背對着整個內憂外患的青牙國。
“怎麽?也有讓小爵爺如此憂心忡忡的時刻?”我走到他身後,輕輕呵笑,卻迎上他略顯冷冽的目光,帶着對我的不悅,盡管如此,我還是說出了下一半話,“莫非小爵爺你是怕了那公子傾城?”
不落淺笑,不出聲音,那個表情在他臉上叫做“傲慢”,并不因為我是皇子而有所顧及,說,“此次出征,若沒有我,那麽,青牙國必輸無疑。”
他向來如此,猖狂。
我并不覺得他在我面前表現如此有什麽不妥,反問他,“你就這麽篤定,你一定能夠大敗大翼國?敵方挂帥的可是公子傾城。”
風華絕代,所向披靡的大翼國太子,公子傾城。
不落把身子稍稍轉過一個角度正視我,眼神孤傲而決斷,“我并沒有把握一定能夠戰勝公子傾城,可是我知道,你絕對沒有這個能力。所以沒有我,你領軍出征就是去送死。”
他說這番話的時候,清風正揚起他高高束起的墨黑長發,陽光如絲凝在他細密濃長的睫毛上,面如冠玉,顏如皎月,讓我有片刻的愣神。
我不說話,不落也便沒有再與我糾纏,踩着城門臺上的飄葉離開。
我又何嘗不知道,太子向父皇進谏,推舉我為領兵主将軍,他又怎麽會希望我凱旋後執掌兵權,分明是想借公子傾城之手除去我,雖然我在父皇眼裏只是一個酒囊飯袋,毫不中用,可我那深謀遠慮的太子皇兄還是将我視為他日後登上皇位的一大障礙。
所以,此次出征,不落非伴随我不可!
拳頭在不自覺中被握緊,我整了整心緒,站在不落先前的角度,望向遠方大翼國升起的硝煙,象征着對青牙國的示威和挑釁。
多年後,當我從忘世崖躍然跳下,我仍舊還依稀記得今日的這場硝煙,随着天邊翻滾的赤色晚霞,在死亡一樣的寒風裏,一點點朝我逼近。
如果沒有這場硝煙,數年之後,或許,我就不會死去。
在我率兵迎敵的前日,皇姐還是妥協于我的堅持——父皇下旨,由不落擔任副将,協助我拿下敵方主将,公子傾城。
對此,太子并沒有表現出強烈的反對,或許是他根本就明白,這場仗,不管是勝是敗,我都無法完成父皇的要求——他命我活捉公子傾城。
連不落都說,活捉公子傾城的幾率為零。
當然,這些話并不是當着父皇的面說的。
軍馬安營紮寨之後,我們并沒有急着與公子傾城一拼高下,反而,不落将我帶到了一片不大不小的森林之中。
清晨的光照透出層層交互的樹葉,将新生的朝氣投放在地面散落的一個個小小的光斑上,不落踩着碎葉而立,細細碎碎的陽光将他的孤傲照耀出一些人情味道。
他遞給我一根青色的羽毛,氣定神閑,“如果對戰時遇到什麽危險,就用這根羽毛召喚出火鳳,讓它帶你先走。”
“你讓我當逃兵?”我并不接下他手裏的羽毛,反而拿出自己身上的那根用來召喚鳳凰的羽毛,說道,“我有明珠,不需要你的火鳳。”
“你以為明珠會幫你?”不落的語氣裏顯出對我的不屑,我知道,他還在在意十幾年前發生的那件事。
畢竟,十幾年的時間對于我們來說并不算多長,爾今百歲的我們,十幾年的光陰恍若彈指夢境,所以他對那件事情仍歷歷在目,這并不稀奇。
面對不落的質疑,我仍固執己見,回答他,“我是它的主人,所以,它必須聽命于我。”
“你是它的主人?”不落冷哼一聲,語言諷刺,“你以為拿着明珠的召喚羽毛就是它的主人了?”
不落的話雖然并沒有錯,卻還是深深淺淺地傷害到我,所以,我便像十幾年前的那天夜裏一樣,擡起頭用堅固不催而永不妥協的眼神緊緊盯着不落看,一字一句地說到,“我和你一樣,是召凰師,而明珠,便是聽我召喚的鳳凰!”
“你一點都沒變,還是依舊的蠻橫偏執!”不落對我說這些話的時候,眼神裏有對我的些許厭惡之情,或許是太過了解我的脾性,知道我是不可能收下他的羽毛了,便收起羽毛,扔下一句“好自為之”便從我身旁走過。
我看着他離去的背影,熟悉的,卻又在此刻顯得那麽陌生,情不自己,輕輕地喚了一聲“不落哥哥”。
他聞言頓住身子,僵持在那裏許久沒有動作,而後,當我踩響第一片落葉,朝向他邁開第一個步伐時,他卻踏開步子快速向前走去,很快便消失在前方被樹木遮擋的逆光中。
就像那天一樣,用恨不得吃了我的目光,告訴我以後都不準再喊他“不落哥哥”,斷然決然地消失在夜色裏,将我一個人遺棄。
可我卻仍然記得,在某一個秋風如許的午後,他曾輕撫我額前散落的劉海,眼色溫柔,對我說,“悠揚弟弟,既然你喊我一聲哥哥,那麽,我絕對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你,就是太子也不行!”
在那件事發生之前,他的确做到了,沒有讓任何人欺負過我,哪怕一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