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在我意識混混沌沌中,我好像見到了不落,他乘着赤紅色的火鳳,翺翔着将我從公子傾城的身旁救下,不落從身後圈住我的腰身,将我帶到火鳳的寬實後背,而後,一陣風從我臉上拉開。
我似乎看見了天際的雲彩,冷風逆着方向朝我襲來,而我卻一點都不覺得寒冷,不落的氣息噴灑在我耳畔,他在對我說些什麽,很急切的模樣,可是我卻始終聽不清晰,渾噩中又昏迷而去。
等我完全清醒過來的時候,自己正平躺在我的床榻之上,我側過頭,看見坐在旁邊椅子上,低頭淺眠的不落。
營帳裏燈火通明,深夜黑色的影子在帳外搖晃。
我雙手支撐着身體坐起,腹部一陣惡痛,下意識輕呼出聲,而我的這一動作也正好驚醒了不落,他見我醒來,似乎想要來扶我坐起,伸出手卻始終沒有過來我身邊,只是站起身來垂眸看我,語氣不明,問,“感覺如何?”
我吃力地坐起身來,擡頭定定地看向他的眸子,一時之間,鼻尖卻突然湧起一陣酸意。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有種想哭的沖動,或許是因為先前受過傾城的戲弄,又亦或,我只是太過思念,思念從前和不落嬉笑怒罵的時光。
那一去不複還的悵然若失,究竟幾人能懂?
見我沉默,不落又說道,“現在該是知道小神象的威力了吧?這次是公子傾城有意給你難堪,下一次就不是僅僅給你難堪這麽簡單的了。”
我并不回答他的話,而是移開看向他的目光,低下頭來,聲音細若蚊蠅,“不落哥哥,嬌靈她并不是我殺的。”
嬌靈,那個生活在仙水湖的小人魚,從小和不落一起長大而被不落所珍重的她,并不是我所殺,這樣說,他會信我嗎?
說這句話的時候,我握緊了雙手,指甲嵌進掌心的疼痛感提醒着我,現在的自己有多卑微,多無恥。
不落許久都沒有出聲,我看着他腰間佩戴的白玉,壓抑着心中的難堪,擡起頭來再次正視着他,語氣堅定,一字一句地将剛開的話重複了一遍,“嬌靈不是我殺的!”
令我意外的是,不落竟然看着我輕輕淺淺地笑了,而後聲音溫柔一如往昔,說,“我知道,嬌靈不是悠揚所殺。”
我先是一愣,繼而也微笑起來,問他,“一切都沒有變,我只是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是嗎?”
不落遲疑地點點頭,眼神裏有些古怪的色彩,而後突地轉過身去背對着我,一言不發,而我也保持沉默,安靜地看着他的身影越來越遠,直到消失在帳簾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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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心思,我從來都不曾猜透。
十幾年前的那個夜晚,不落曾親眼看見我手舉寶劍,快而準地刺進嬌靈的胸口,毫不同情,在嬌靈死後還殘忍而霸道地掠奪走她的鳳凰明珠。
你我心知肚明,我假裝糊塗,你卻奉陪到底。
到底為何?
在你眼中我是男子,你卻給我這樣的錯覺,讓我覺得自己快要窒息。
不落說,因為小神象那一踹,我竟昏迷了三天三夜,早已元氣大傷,不宜再次挂帥迎敵。
本來出師不利,被公子傾城所率領的大翼國軍隊挫敗,我以為全軍上下會潰不成軍,然而,在我醒來後的第二天清晨,整個軍營裏上上下下卻是士氣鼓舞。
我向不落道謝,“若不是你,我真的不知道要如何鼓舞軍心,讓上下團結,重新振作。”
他正對着我,一笑莞爾,“哀兵必勝,我也并沒有做什麽。”
不落笑起來的樣子很好看,宛似清風拂面拈花香,襯照上幾分的昭陽,更是俊俏不可言明。
我喜歡與他說話,無論什麽話題,追問,“哀兵必勝,将軍何解?”
他不動聲色,似乎并不想與我讨論什麽兵馬戰況,反倒用面無表情來文飾內心暗湧的情緒,問我,“你可知道,我為何那麽介意你将嬌靈殺死這件事?”
不落的問話讓我慌張,更讓我不知如何作答,盡管我萬般忍耐,并不讓自己亂了陣腳,可我還是違背自己意志地說出了我最不想說出的答案,我回答他,“你一直以為的最親的弟弟,卻親手殺害了你最愛的女子,所以,你在兄弟之情和男女之愛上不知如何自處,你糾結不定,心煩意亂,才會與我斷了結拜之義,卻并不殺我,是嗎?”
我并不想承認,自己所愛卻将我視為兄弟,将他的心抛付給其他女子。
而聽完我的回答,不落竟自嘲般地笑了笑,說,“我好歹也是堂堂小爵爺,卻一生戎馬,用生命去交換一次次的戰功。圖的是什麽?離開沙場的不落就不是真正的不落,我早已将兒女私情置之度外,敢問平生從未愛上過任何女子,又豈會輕易愛上嬌靈?”
我驚訝,速問,“那為何如此介懷?”
“我在意的是你的轉變。”不落直直地望着我,神色裏流露出一些對我的失望,縱然我并不知曉,為何我殺害嬌靈會讓他産生失望之情。
“你變得殘忍狠毒,因為想要霸取嬌靈的鳳凰明珠,就狠心将嬌靈殺害,絲毫沒有顧念嬌靈和我之間的情分。”不落接着說道,“我開始徘徊,開始懷疑,如果我助你登上帝位,那麽是否有朝一日,你會變本加厲,随意誅殺黎民。”
他的話讓我心緒大亂,不知該因他從未喜歡過嬌靈而欣喜,還是要為彼此之間這麽多年的誤會而怆然,開口只說了一句,“不管你相不相信,殺害嬌靈并非我本意,我也是迫不得已。”
嬌靈不死,我的皇姐、母後,包括我,都必須得死。
雖然此刻,我無法向不落說明。
我沒有等待不落的反應,說話之後便轉身離開,一步也沒作停留。
信不信由他,而我用和他之間往日裏的兄弟情分賭定,他會相信,因為,除了性別,我從未欺騙于他。
自從我被小神象所傷,軍中事物無論大小,我從不插手,一律交給不落處理。
青牙國有個很大的弊端,重武貶文,所以,朝廷文官屈指可數,皆數不擔要職,這行軍打仗就更沒有軍事一說。
我想,不落能從一衆少将老将中脫穎而出,靠的不僅是超群的武藝幻術,聰慧心計也功不可沒。
所以,将整個軍隊交付于他,我很是放心。
聽從不落的指示,軍隊并未立即出征,我問他原因,他只是說,“公子傾城絕非等閑之輩,他心裏的計謀并不在我之下,此次,他并未乘勝追擊,裏面必有文章。”
“依你之見,公子傾城他難道設下了什麽陷阱?”我問。
不落搖搖頭,回答,“我也并不清楚,猜不透。他按兵不動,那麽我們也就以靜應對。”
我點點頭,對不落的想法也了解大概,沒什麽話可講便欲出營離開,而他接下來的話卻止住了我的動作,他說,“悠揚,我還是你的不落哥哥,是嗎?”
我聞言頓住,調整了心緒,這才有勇氣擡起頭來正面看他,嫣然一笑,回答,“你是相信我了吧,相信我的性子并沒有變得惡劣,相信我還是往日的悠揚,對的吧?”
不落雖然沒有說話,但那久違的溫柔的眼色卻清楚地告訴我,他選擇了相信。
他沉默,我卻若無芥蒂地微笑,将手舉高,放在他的肩膀,“你永遠都是我青牙悠揚的不落哥哥,就算你并不相信我,你也是我的不落哥哥,這一點,誰也改變不了。”
被我這麽一說,不落終于難得地露出會心的笑容,然而很快又恢複常态,跟我說,“你也累了,早日回去休息吧。”
我乖巧地“嗯”了一聲,臉上笑容依舊明朗,轉身便出了營帳。
我知道,經過十幾年的生疏,不落心裏多多少少都有一些尴尬,沒關系,兩個人中有一個人主動,而另一個人只要不拒絕便足夠了。
這些天來,公子傾城始終沒有什麽動作,兩方之間一直相安無事,只是,我們的糧草也所剩不多,這場戰事還是速戰速決的好。
考慮到糧草的緊缺,不落還是決定出兵,眼下情況也只能見招拆招、見機行事了。
終于,今日,不落在營中進行了出戰前最後一次的士兵操練。
天氣大好,軍心也很穩定,上下衆志成城,而我這個閑人也就只能幫不落遞遞茶水,而他對這樣的我也習慣得很,早在學院學習幻術的時候,我這個三皇子就類似他小爵爺的跟班。
若是皇姐看到這番狀況,恐怕又要憂心忡忡了,她要我暗奪帝位,我卻如此不争氣。
可這也不能完全怪我,雖說我是皇室之後,卻因為母後在懷我時屢動胎氣,導致我資質平庸,遠遠不及太子青牙佐原和二皇兄青牙宇文。
我心中妄自菲薄,一不留意竟将遞給不落的茶杯弄翻,茶水全部濺灑到他胸口的衣服上,淺青的衣料上立馬被染成一塊棕黃。
我失态大叫不妙,他卻笑了笑,絲毫沒有在意,語氣裏反倒帶上了一點戲谑,“你慌什麽?言行跟個女子似的,難不成還怕我這個将軍吃了你這個三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