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05 登臺 一大一小登上了舞臺

到了下午五點,小劇場的其餘三位工作人員陸陸續續上班,要趕晚間劇場的演出。

先到的是鄒華傑的捧哏搭檔宋玙璠,藝名是宋華璠。

宋華璠比鄒華傑小一屆,也是杜老爺子門下的弟子之一。當他到達後臺的時候,一推開門,便看到一個陌生的小娃娃。

此時,林國棟正在參拜後臺供奉着的【東方朔】牌位——東方朔是漢武帝身邊的一位大臣,靠說笑話取得皇帝的歡心,被稱為滑稽之祖,也是相聲這行公認的祖師爺。

按照相聲門的江湖規矩,每個相聲園子裏都要供奉東方朔祖師爺的牌位,這甘霖劇場也不例外,每逢初一十五都要進行祭拜。

今天正好是正月十五,林國棟便恭恭敬敬給老祖宗上了一炷香。感激前人栽樹留給後人一口飯吃。

“鄒哥,你怎麽把兒子帶到了後臺來玩?”看到小娃娃在參拜東方朔的牌位,宋玙璠也不太在意,以為這是鄒華傑的孩子。

林橋正好上完廁所走了進來,聽到這句話,順口接茬道:“這是我兒子。”

忽然出現個陌生大美人,宋玙璠愣了愣,他剛想開口喊:“嫂子”,卻回憶起自己曾見過師兄的妻子,好像沒這麽漂亮啊?

這時候,小劇場裏的另外一對相聲搭檔程子航和張琛也走了進來,他們同樣愣住了:這是哪裏冒出來的大美女?

鄒華傑是最後一個到的,張琛和他關系比較好,立即揪住了他的衣裳诘問道:“鄒哥你老實交代,是不是你有了外遇,幹了對不起嫂子的事?!”

“說什麽呢?!”

“連孩子都這麽大了!”

“這孩子長得像我嗎?!你們像話嗎?!”

三個大男人看了看林國棟小朋友,這麽水靈靈的大眼睛……确實不像他的崽。

鄒華傑也是一臉無奈地介紹道:“這是我的同門師姐林橋。她也是中戲相聲班畢業的學生,比你們都大一屆。昨兒我師父打了聲招呼,讓她過來表演一段新本子。”

“你們好,以後請多多關照!”林橋笑了笑,按照江湖規矩,簡單做了個自我介紹,再把林國棟小朋友抱起來,隆重介紹道:“這是我的兒子晨晨,今晚要跟我一起在這劇場裏說相聲,請大家指點一二。”

“你兒子要說相聲?!”

三個大男人同時被吓唬住了,這小肉丸子才幾歲大啊?!

鄒華傑雙手一攤開:別看我,我也是被師父逼着才接納了他們母子兩。

宋玙璠是個對相聲藝術比較嚴肅的人,他立即反駁道:“林小姐,我們霖林劇場雖然很小,但也是北京相聲聯盟大會的一員。劇場既然賣出了票,那就要确保買票觀衆聽到的都是完整的相聲表演……這裏不是給票友自由發揮的場所!”

“我們不是業餘的票友。”林橋問心無愧道:“我和我兒子都是專業的相聲演員,我們也拿觀衆當做衣食父母。”

“專業的演員?”程子航哭笑不得,他指了指小娃娃:“這孩子有什麽相聲的基本功嗎?恐怕連中國字都不認識幾個吧……”

林橋想了想:“他認識的字可多了,基本功麽……什麽都會吧!”

要知道,林家茶樓開張超過五十年,積累下的家底十分厚實。她爸爸會唱的戲曲都有二十多種,會背的傳統相聲至少30段以上,這水平吊打很多“老藝術家”。

林國棟老同志也是一臉黑線,這幾個年輕人居然敢質疑他的專業水平?老虎不發威,你真當我是一只機器喵嗎?

形勢所逼,他也不藏拙了,“你們不妨出題考考我,考錯了我就不上臺表演!”

“孩子,這可是你說的!”張琛是個搞事情不怕大的人:“相聲貫口《八扇屏》,會背嗎?背給叔叔聽聽看。”

“貫口”是相聲的一種表演形式。演員需要一口氣将一長串詞背出來。背誦過程中要做到口快如刀、吐字清晰、字正腔圓三個要求,這樣才能給觀衆留下良好的視聽印象。

《八扇屏》便是一段經典的貫口作品。這段詞作者已經不可考證,只知道從相聲創世以來,《八扇屏》便通過江湖藝人口耳相傳的方式流傳了下來,說是八扇屏,實際上這段詞共描述了22個歷史人物。①

一般的相聲演員能背七八個人物的貫口,便有極高的水平造詣了,林國棟直接道:“要聽哪個人物的貫口?随便說,背錯了一個字算我輸!”

小娃娃這麽有志氣的嗎?

張琛立即道:“就背八扇屏中的《罵王郎》吧!”

“後漢三國,諸葛亮一出祁山,計取三郡,兵臨渭水之西……”林國棟停也不停,順口背出了這一大摞的貫口,最後铿锵有力道:“後人有詩贊之曰:兵馬出西秦,雄才敵萬人,輕搖三寸舌,罵死老奸臣!”①

三個大男人都呆了呆,果真是一個字不錯。不光一個字不錯,這孩子的咬字發音都太清晰了,節奏韻律連停頓的火候都剛剛好,簡直有種相聲大家的風範。

林國棟掃了三人一眼。小娃娃負手而立,自有長.者的氣質在:“你們還想考什麽?說學逗唱我都會。”随便怎麽考他都不虛。

宋玙璠反應了過來,他試探地問道:“那你唱一段吧!太平歌詞《鹬蚌相争》會唱嗎?”

“會!”太平歌詞就是相聲中的柳活,小娃娃不用清嗓子,直接拔高到九度開始柳,“正月裏陰天渭水寒,出了水的河蚌兒曬在了沙灘,半懸空落下魚鷹子…”②

得咧,小娃娃還真的會唱!三個男人再次懷疑人生:孩子不光唱得好啊,每個字都在調調上,還特別有韻味!

那他們學了這麽多年相聲,到底學了些什麽?都比不過一個六歲的娃娃!

只有林橋心知肚明,自家茶樓就靠這些戲曲相聲維持生計,這幾個愣頭青有誰比得過她爸這種芯子超過六十歲的老藝術家?

于是趕緊圓場道:“幾位,我兒子真的會說相聲。待會兒登臺表演的時候,我們也絕對不會酥年兒的,你們放心好了。”

酥年兒也是相聲行話,意思是演員說的太乏味,讓觀衆都離場了。林橋既然敢這麽說,足以見得她有保障能留下觀衆。

這下,宋玙璠才不反對他們母子登場。

關鍵是小娃娃已經露了一手,他們要是再考究基本功的話,那麽結果只會有一個——自取其辱。

***

到了七點整,劇場的晚間相聲劇場開始了。

今晚的觀衆只有17個,這還多虧了天公不作美,讓幾個經過劇場的路人買票進來歇歇腳,避避雨。

因為劇場的節目表都是寫在外面小黑板上的,鄒華傑拿着粉筆把節目表改了改,臨時讓林家母子第二個出場。

今晚的第一段表演是程子航和張琛的對口相聲。臺上的兩個人在滔滔不絕地抖包袱,林國棟小朋友就靠在牆上聽他們的活兒,順便用手打着節拍。

這時候,臺上的程子航說錯了一個字,“你的腦子是不是有毛筆?!”頓了頓,臺下的觀衆根本沒反應,他只好繼續往下說,假裝這個嘴瓢不存在。

只有林國棟小朋友指出了錯誤:“不是毛筆,是毛病。”

這麽明顯的嘴瓢觀衆都沒反應,足以見得:今天這17人的小場子着實不太熱鬧,臺下也根本沒有觀衆在認真聽相聲。

林國棟也發現了這對組合存在着諸多問題,便跟女兒分析起來:“逗哏的碎言碎語太多,遲遲不能讓捧哏入活兒。捧哏的火候太溫,也接不住這麽嘴碎的逗哏。兩個人和臺下觀衆的互動太少,看樣子他們還沒适應打現挂。”

所謂的現挂就是現場編排段子,好跟觀衆互動起來,也能讓陳舊的段子有耳目一新的橋段。這本來是專業相聲演員必備的技能,可程子航和張琛的表現都不好。

這兩個從專業相聲班走出來的學生,其實表演能力上十分欠缺,也沒有啥控場能力。

林橋點了點頭,“爸,待會兒我跟他們說說這些問題。”

父女兩個人經常這樣忘我地工作,他們在自家茶樓後臺裏聽相聲,便是這樣評價每段相聲的好壞。這是屬于他們之間獨有的默契。

不一會兒,外面的雨停了下來,那些買票進場避雨的觀衆陸陸續續離開了這裏。

等到第一個節目結束的時候,宋玙璠出去看了看,17個觀衆只剩下了5人在,其中兩人在睡覺,根本沒有人在仔細聽相聲。

他無奈地笑了笑,回頭跟要出場的林橋交代了下,“外面的觀衆和我們後臺的工作人員一樣多。”包括門口保潔的阿姨……

林橋看了看爸爸,林國棟小朋友站了起來,淡淡道:“沒關系。”戲一旦開場便不能提前離場,這是自古以來梨園這個行當傳下來的規矩,無規矩不能成方圓。

他招呼上閨女,“橋橋,幫我穿大褂吧!”

“好。”

林橋拿過了特意買好的兒童款大褂,蹲下來給爸爸換上。

爸爸從前的個頭是一米八,她需要墊着腳給爸爸系扣子,現在好了,她蹲着都嫌高。

不一會兒,一大一小便登上了舞臺。

他們上場時并沒有掌聲,今天的場子簡直是冷到了冰窟窿裏去。

臺下五個觀衆中有兩個睡覺,兩個在嗑瓜子聊天,還有一個在低頭刷抖音。

林國棟小朋友一拍醒木,開口便是:“臺下的叔叔阿姨們,你們一個都別想跑!”

清脆的童音,一下子就把那兩嗑瓜子的觀衆吸引了過來,刷抖音的觀衆也放下了手機,只見臺上不知何時多了個小娃娃。

林國棟笑着道:“告訴你們一個秘密,我們後臺的叔叔伯伯們比你們人數還多,你們要是敢走的話,我就讓他們一起出來跟你們拔河!看看是你們出去的力氣大,還是我們把你們拉進來的力氣大!”

“哈哈哈哈!”

三個醒着的觀衆一起笑了起來,并且成功吵醒了那兩睡着的觀衆。

林國棟只用寥寥幾句話,一下把場子熱了起來,看——這才是真正的相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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