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009 困境 以師姐林橋馬首是瞻
其實,《戲曲人生》欄目組根本沒打算為難林家母子兩個。
因為這檔節目的編導藝名叫曾華銘,是杜小龍的關門弟子,也是林橋名義上的師弟之一。
采訪開始前,曾華銘收到了師父的一通電話。老頭子的意思很明白:
一、通過這個節目,澄清林橋離婚單身的事實。這樣一來,她的爸爸系列相聲便能證明是自己原創的作品。
二、澄清她的身份只是他的女徒弟,并不是什麽幹女兒之類。老人家也不想晚節不保。
三、幫助林橋和孩子再次出名。甘霖小劇場是塞不下他們了,杜小龍希望其餘的大型相聲劇場可以接納他們。當然,這要看林家母子自己的本事如何。
雖然有些問題尖銳了點,但說明白以後,觀衆朋友們就會知道:林橋沒有其他的“背景”,純粹是靠着實力在小劇場裏火了起來,才有機會上這個訪談節目。
采訪完畢,曾華銘還留了十分鐘的時間,讓他們“母子”兩個各自展露一段才藝。
林橋表演了一段快板書《三打白骨精》:“說的是,唐僧到西天去取經,一路上,師徒四人跋山涉水的趕路程……”①
快板和評書,都是她從小學的才藝,适合這種茶水時間幾分鐘的小表演。
曾華銘一聽這快板打的點子便知道:林橋肯定是其中的行家,而且她的吐詞清晰圓潤,比他那幾個師哥都說的要好。
林橋表演完畢,接下來輪到林國棟小朋友展示才藝,林橋改拿三弦給他伴奏,小朋友開口便唱了一段太平歌詞《十字錦》:“一字兒寫出來一架房梁……”②
小朋友唱的中氣十足,一點都不掉鏈子。曾華銘不禁鼓起掌來:“好,實在是太好了!”
林橋的快板書打的精彩十分,孩子的柳活兒也句句都有韻味。這母子兩個是他主持這檔節目到現在,遇到的最大驚喜!
頓了頓,曾華銘想考一考小朋友,便問道:“你知道這首《十字錦》的來歷嗎?”
但話剛說出口,曾華銘便後悔了。他是聽這孩子唱的太好了,都忘了他實際上才六歲大。這麽小的孩子,能記下這麽多詞兒就不錯了,還管什麽背後的典故?
沒想到,林小朋友不假思索道:“知道。我們相聲這行有位祖師爺叫做朱紹文。他是清初人,靠街頭賣藝為生。以前他在街頭說相聲的時候,有個開場活叫做白沙撒字。就是用漢白玉磨成粉末,然後撚着粉末在地上寫字。還要一邊唱一邊寫,用來圓粘兒……就是用這段表演招攬觀衆來聽相聲。”
曾華銘都聽呆了,林橋趕緊拉了一把爸爸,囧,您可不能再廢人設下去了。
結果林國棟的聲音越說越小:“這太平歌詞《十字錦》就是白沙撒字的時候唱的柳活兒。祖師爺一邊從一唱到十,一邊從一寫到十。觀衆就被吸引了過來……”
“……”曾華銘決定找個新偶像:“林小姐,您是怎麽教育出這樣博學的兒子的?”
“我……”
她囧了囧,爸爸啊,您的六歲娃娃人設已經蹦跶到了爪哇島,我也圓不上場了!
林國棟自己接了話茬:“我小時候……我從四歲開始就跟着媽媽學這些戲曲知識,媽媽她說什麽我聽什麽,很快就會背了。”
“你小時候?!”
曾華銘囧,娃娃你現在也才六歲大啊!
林橋盡量圓場:“我兒子就這樣另類,他不愛跟小朋友們一起玩,就喜歡跟在我身後學曲藝。什麽都是一學即會…”
“這不是另類,這是曲藝天才神童啊!”曾華銘震驚不已,不禁對着攝像機道:“各位觀衆朋友們,這絕不是讓孩子提前背的臺詞,我們欄目組都是現場跟嘉賓提問,沒有什麽預演方案。”頓了頓,他也佩服道:“能教出這樣英雄少年的孩子,林小姐,你也是個很了不起的母親!”
“我只是陪着他聽戲而已。”林橋愧不敢當,只能實話實說:“這孩子可能是自己帶藝投胎。”
林國棟捧哏道:“難怪我覺得戲曲那麽熟悉,原來我一出生就會!”
“哈哈哈!”曾華銘不禁笑出了聲。
他還以為母子兩現場表演說相聲呢,卻沒想到他們說的都是真話。
“不錯。”門外的陸熙年不禁贊嘆道。
好一對才貌雙絕的林家母子啊,以後的前途無量……
***
隔日,這一期《戲曲人生》播出以後,立即引起了較大的反響。
之所以說是較大的反應,是因為《戲曲人生》的收看人群主要是老年人和戲曲發燒友。無論這檔節目做的再出色,也出不了這個圈子,只能幫忙澄清林家母子沒有背景,純靠實力上位而已。
杜小龍也沒指望用一檔訪談節目,就能捧紅他們。要是捧紅一個相聲演員這麽容易的話,他門下三十多個說相聲的弟子也不會寂寂無聞這麽久。
歸根到底啊,這角兒紅不紅,一看自己用不用功,二看老天爺賞不賞飯吃。他也只能盡量給徒弟們提供發揮才藝的舞臺。
但不管怎麽說,這一期的訪談再次幫林家母子刷了名聲,也證明了他們具有專業表演的能力。
現在,林家母子成了北京相聲圈的新秀。許多人都在等待着甘霖劇場開張,到時候,哪怕票價漲了一倍,他們也要去給神童捧場!
不過,在這一個月的停業期間,林橋也沒閑着,她先和爸爸排練了許多傳統相聲,然後接下了杜小龍安排的另一個活兒。
杜小龍在相聲行業的名氣大,朋友也不少。這不,他有個老師哥最近在排練一出相聲劇,打算作為自己從業四十年的慶祝表演,想請杜小龍的徒弟也來幫忙客串一下。
所謂的相聲劇,就是相聲和舞臺劇結合起來的一種新型表演方式。
這位老師哥名叫吳燦榮,他是曾經登上過春晚舞臺的相聲界老前輩。他一心想要讓相聲走向更廣闊的舞臺,拯救這一瀕臨失傳的傳統文藝,所以他便全力以赴探索起這種新型表演方式,幾乎把自己半輩子的心血都放在了這一藝術領域。
但,如今的相聲界也分為兩大派:一為改革派,二為傳統保守派。
吳燦榮屬于改革派的一員,他的這種新編相聲+舞臺劇的行為,卻遭到了傳統保守派相聲演員的反對。
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就是:“總有老一批的前輩認為,咱們的相聲只能保持建國前那種原汁原味的表演方式。否則就是破壞了老祖宗的規矩。”
吳燦榮這樣不拘一格,大膽創新改革相聲表演,自然遭到了這些人的白眼。
只有同門師弟杜小龍幾十年以來都站在吳燦榮的一邊,支持師哥的改革相聲劇。
這不,吳燦榮迄今為止從藝四十年了,他想率領自己的相聲班子排練個新型相聲劇《朱紹文》,講述這位相聲老祖宗傳奇的一生。并且打算在北京最大的會展中心演出,想借此挽救日益凋敝的相聲市場。
不得不說,這其實是一件大好事。可總有保守派的“老藝術家”們反對吳燦榮,甚至聯合起來放出狠話:北京各大劇場和團體,都不準借調人手給吳燦榮排練相聲劇。
有的人想讓相聲好好活着,有的人卻只想看着它站着去死,只要不妨礙自己端起碗吃飯,放下碗罵娘的好日子就行。
其中的種種勾心鬥角和利益算計,真的是展示了人性中的千面。
因為被同行封殺,導致吳燦榮麾下的人手不夠,無奈之下,他只好向杜小龍求援。
杜小龍是個熱心腸的老人,聽說了師哥的困境之後,他立即安排了自己的徒弟丢下工作,前去幫吳燦榮排練這一部相聲劇。
其中就包括了正閑着沒事做的林橋、鄒華傑和宋玙璠他們幾個。當然,有林橋的地方就有林國棟小朋友。
這天,鄒華傑接他們母子去了吳燦榮名下的天藝劇場,這裏也是排練相聲劇《朱紹文》的中心。
一路上,甘霖劇場的四個師弟一起聊天,談到吳燦榮的這部《朱紹文》,他們各自的觀點都不一樣。
“相聲便是相聲,本來就不是舞臺劇那種表演方法,我們只能算是搞笑的喜劇演員,并不是什麽舞臺劇演員。”鄒華傑一邊開車,一邊道:“吳師伯奮鬥了大半輩子就為改革這相聲劇,但觀衆不買他的票,他能咋辦?”
宋玙璠搖了搖頭,他倒是支持吳燦榮的行為:“吳師伯付出了很多心血,只為了給相聲一條新的活路。他是真的熱愛相聲這門藝術,害怕相聲走進了墳墓。”
程子航看林橋也在認真聽談話,便問道:“師姐,你是怎麽看待吳師伯的?”
四個大男人都停止了讨論。他們都公認林橋的藝術造詣是師門中最高的存在。所以,四個小師弟都聽從林師姐的吩咐。
林橋早聽說了吳燦榮的事跡,她是真心佩服這位老藝術家,便道:“要是沒有吳師伯這種熱愛相聲,甘願為之付諸一生心血的正派老藝術家存在的話,相聲的下場,估摸着就和京劇一樣。不改革、不創新、吃老本,唱的還是民國時期的老生青衣四大流派,迄今為止一點創新都沒有。觀衆自然把這些過氣的傳統藝術掃進了墳墓裏。”
林橋做了個總結:“藝術需要的是推陳出新的作品。不是一潭死水故步自封帝王将相,古詩雲:為渠哪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相聲也需要不斷改革,不斷創新,适應時代的潮流,才有市場上的一席之地。”
林國棟點了點頭,女兒能說出這一席話來,就沒辜負他二十多年的教導。
四個小師弟也佩服不已,宋玙璠看着她的眼神中,都多了一份尊敬與崇拜:“林師姐,怪不得師父只讓你去做專訪,你真有成名角兒的大師風範,師弟自嘆不如。”
成角兒是相聲行業的話,意思是相聲演員火出了圈,能獨當一面賣出滿場的觀衆票。
林橋謙虛道:“我的相聲就是個剛進門的小學生水平,學海無涯,大家都要多多努力才是。”
四個師弟一起點頭稱是,從此以師姐林橋馬首是瞻。
而林橋知道,自己要是敢露出一點點驕傲的話,旁邊從藝五十年的老同志肯定要罵一句:“小丫頭,你很有能耐了不是?”
很快,車子停在了天藝劇場前。
林橋剛下了車,就看到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迎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