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012 救場 相聲行當的規矩比天都大……
舞臺上也有一個非常簡單的道理：只要觀衆笑了，那麽一切都不是問題。
當林橋帶着孩子上臺的時候，後臺的大家都是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态。誰都沒指望他們兩個能弄出什麽名堂來鎮場子。只是盼望着觀衆們看在孩子還小的份上，能嘴下留情，少一點喧嚣吵鬧。
俗稱：賣慘求情讓大家不要退票。
但林國棟真的不是來賣慘的，他們父女兩個只是看後臺的情況太慘，觀衆再鬧下去，吳老爺子的一條命真的要交代在這裏了，所以才想出來幫忙。
不管怎麽說，吳老頭兒是個好人，好藝術家。老人家一輩子的清譽都維系在舞臺上，他的收官表演不該是這個下場。
林國棟便招呼上閨女：走吧。此時還藏拙不出山，難不成等着給老頭兒收屍呢？
林橋也不是矯情的人，他們交換了一下眼色，就換了一身衣服，落落大方走到了舞臺上。
觀衆們沒料到一個旗袍美女和一個孩子先出來了。這樣的“母子組合”前所未見，大家頃刻都愣住了，甚至忘記了高喊退票這件事，場上出現了短暫的寂靜。
趁着這會兒安靜，林國棟便拿起了麥克風，輕輕松松砸挂道：“各位叔叔阿姨們晚上好，我上來是想告訴大家——退票口已經連夜拆遷了，你們都甭想退票。”
小娃娃這麽随意的一句話，就把全場觀衆都聽怔住了。如果換個大人來說這句話，肯定觀衆們要沸反盈天了，可一個一米出頭的孩子說出這樣的話來，大家只覺得——童言無忌，看上去還挺可愛的。
林橋當起了臨時的捧哏，問道：“兒啊，怎麽不能退票呢？你看，大家都鬧着要退錢呢。”
“媽，你這就不懂了吧。”林國棟趁機站在了板凳上，微笑道：“因為啊，大家只嘗過了前面免費送的涼菜，就開始嚷嚷說後面的滿漢全席不好吃了。如果這時候大家走了的話，缺了後面四個小時的精彩相聲表演，他們肯定會後悔萬分的！”
“我不相信。”林橋故意道：“你說說看，後面都有啥滿漢全席呢？”
“有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兒……”林國棟開始背相聲貫口《報菜名》。①這報菜名原本是馬三立大師創造的一套貫口，要求表演者一口氣說出幾百個菜名來，中間不能斷，不能停頓，也不能錯一個字或者口齒不清。屬于相聲表演者入門級練功夫的作品。
林國棟背了一輩子這個貫口，他随随便便背了起來，表演了一番說相聲的基本功。
這下，場上的觀衆都驚呆了，沒想到這半大的小娃娃居然能記得這麽長一串報菜名，這可是好幾千字吶！
正是要這種反差震撼的效果，才能鎮得住場子。林國棟的語速越來越快，他簡直是把黃河之水懸在了自己的舌頭上，滔滔不絕地背着菜名。
“……外加腌苤藍絲兒。”直到最後一道菜名報完，全場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好！報的好！”
“哎呀，這小娃娃真不得了，這麽長一串都記了下來！”
“算了算了，不退票了，說不定後面真的有滿漢全席相聲呢，看看再說！”
就這樣，林國棟稍稍挽回了一點場子。當然，一道報菜名還不夠，他們必須拿出絕活來。但什麽絕活兒能立竿見影，瞬間鎮住滿場觀衆呢？
林橋開啓了下文：“兒子，你光會說不會唱也不夠啊。你看，還有人舉着門票要退呢！”
一言既出，許多舉手要退票的人都把手手縮了回去，他們想看看這娃娃還會啥功夫，來都來了，也不耽誤這麽一會兒時間。
林國棟也知道表演必須見真章，否則還會激起觀衆的退票情緒。便道：“我也會唱呀，這樣，我給大家唱一段京劇，看看哪位還想去城管局找拆遷辦要退票口的？”
“哈哈哈！”
觀衆們第一次鼓起掌來，場子熱了起來。
接着，小娃娃開口便是一段京劇《四郎探母》，用的是京劇四大須生中的譚派唱法。
所謂的京劇四大須生，指的是四位著名的京劇老生表演者。他們各自都有一套唱老生的唱腔。分為餘派、譚派、馬派、楊派。
林國棟年輕的時候愛唱京劇老生，先學了譚派，後來也學了其他的老生流派。現在他是童子音，還沒到男性的變聲期，兒童的嗓音尖尖的，高音走起來游刃有餘，所以唱哪個流派都絲毫不費工夫。
加上幾十年歲月沉澱積累起來的經驗，他這一開腔便吊打了專業京劇演員。
這下，全場觀衆都安靜了下來，大家都認真聽起了京劇。
喜歡聽相聲的票友裏，也有不少京劇的票友，這行家一出手便知道有沒有。哪怕是全場最挑剔的京劇票友也得承認：這孩子真的太神了，把譚派老生唱的惟妙惟肖。
還有更震驚的在後頭——一曲完畢，林橋立即喊道：“餘派！”
林國棟心領神會，直接在《四郎探母》後面接了餘派的京劇，唱的是餘派名劇《清官冊》。
接着是：“馬派！”林國棟低音一轉，便轉到了《汾河灣》上。
最後是：“楊派！”林國棟輕輕松松再切換到了楊派唱腔上，表演的曲目是《長坂坡》。
這一連串的老生京劇串串燒，聽呆了滿場的觀衆，也聽呆了後臺的上百個群演——這娃娃居然把京劇四大須生的唱腔都掌握了，而且他利用童子音高昂的特點，把每個流派都唱的游刃有餘，還有沉澱下來的老生韻味在呢。
光光這五分鐘的京劇串燒表演，沒有十年的功夫都是下不來的……可他今年才六歲大！
還有更離奇的……唱完了京劇鎮場子，父女兩個開始說起了對口相聲。
因為這場表演的票根上寫了是四個小時的演出，他們便開始努力抻時間，好讓後臺的演員們回過神來。
父女二人先是默契地表演了三段傳統相聲：《扒馬褂 》、《捉放曹》和《汾河灣》。再表演了林橋原創的兩段相聲《爸爸》系列。接着，父女二人還把以前林家茶樓裏寫的原創段子也拿出來說，中間還夾雜着幾段關于朱紹文的故事，算是切合了本場表演的主題。
兩人都是使出了吃奶的勁兒說相聲，一連表演了兩個小時，逗得臺下都樂翻了天……
果然，他們沒有說謊。開胃涼菜是翻車了，後面真的有個滿漢全席。
林國棟老同志的功底深厚，他能連續說五個小時不重樣的段子都沒啥問題。還有河北梆子、京劇、西河大鼓、弦子書、快板評書等才藝傍身。甭說這五千人的場子了，就是一萬人的曲藝場子開起來，他也能完全撐得起。
但林橋有些唇幹舌燥，她畢竟入門的時間晚，爺爺去世後，才正式跟着爸爸上臺表演捧哏的。相聲功底沒爸爸深厚。說了兩個小時後，她就感覺自己快不行了……
好在，這時候後臺的人群全部緩和了過來。
觀衆的掌聲和歡呼，給了他們重新登臺的信心，也不像之前那樣手忙腳亂了。
鄒文傑和其他幾個吳門弟子都在準備節目，準備待會兒接替林家母子的活兒，好讓他們下臺來休息。
聽着前面一陣陣的笑聲，吳燦榮的心髒病也奇跡般地好了，老人家知道是他們“母子”二人講義氣，替自己這一門去撐住了五千人的場子，簡直感動的熱淚盈眶。
他也在認真聽這一場臨時上工的母子相聲，說的那個好啊……
尤其是那晨晨小朋友，他怎麽這麽厲害？控場能力這麽強悍，他的徒弟裏一個都比不上！
聽到後面，吳燦榮甚至對身邊的徒弟說了一句話：“這林家的兩個孩子，就是我的衣食父母！”
就在林橋快要說暈過去的這會兒，後臺終于發來了指令：下一個相聲節目準備好了。他們父女二人終于可以下臺歇一口氣了。
林橋說了一段感激觀衆的話，全場響起了熱烈的掌聲，他們便下了臺去休息。
一進了後臺，林橋啥也來不及說，先捧着水杯狂喝起來——連續說了兩個小時不停啊，真的要死了！不行了，她的嗓子快要冒煙了！
卻看吳老爺子走了過來，居然對他們兩說了一句，“林橋，晨晨，師爺爺今天替我們這一門徒弟感激你們的再造之恩！”
說完，老爺子一撩大褂，正要給他們跪下，周圍的徒弟也都跪下，林橋手忙腳亂先攙扶起了老爺子，好歹沒讓他的膝蓋碰到地面。
“師爺爺，您這是做什麽？！”林國棟也連忙阻止道：“我們是晚輩，承受不起的！”
吳燦榮只是仰面望着天花板，感慨道：“天意啊……天意不絕了我吳門相聲弟子的路。居然派了兩個神仙過來救了這場子！”
頓了頓，老人家十分謙虛道：“就剛才你們兩使的活兒，我的徒弟裏面沒有一個能比得過你們的，你們才是相聲這門的希望！”
林橋：“……”
主要是爸爸逗哏的活兒使的好，她這個捧哏的只是沒掉鏈子而已。
林國棟小朋友舉着小肉手，謙虛道：“師爺爺，你讓他們都起來，你們論資排輩都是我的師伯師叔們，怎麽能跪我呢？”
“哈哈，孩子。”吳燦榮看着他，簡直比看着親外孫還親切，不禁摟過了孩子，“這恩情不是論資排輩的。好娃娃，你今日對我們吳門相聲有恩，就是我們的大恩人，以後無論走到哪裏，只要是我的徒弟，都要記得欠你們母子這份大人情！”
“師爺爺你趕緊起來吧，快去醫院看看！”
林國棟只擔心老人家這心髒受不了，這一晚上大起大落的也着實太刺激。
吳燦榮這才點了點頭，他剛想站起來，卻眼前一片黑，差點栽倒下去。這次是太過激動給鬧的。
“外公！”忽然門外闖進來一個男子，奔到了吳燦榮的面前。
是陸熙年終于收到消息趕了過來，他剛剛下了主持的節目，才知道了外公這邊出了事。于是心急火燎地奔到了北展會場來。看到外公這個樣子，他的臉色瞬間蒼白如紙。
“我沒事。”
終于看到了自己的外孫，吳燦榮這口老氣算是沉到了心中。
陸熙年這會兒什麽也顧不上了，他蹲了下來，要背自己的外公去醫院看心髒。
卻聽吳燦榮道：“我先跟觀衆賠個不是再走。相聲行當的規矩比天都大。”頓了頓，他指了指林橋母子兩個，告訴了外孫，“剛才我差點死在這裏，是他們兩個仗義相助，替我一門弟子力挽狂瀾。你要記住，要用一輩子報答他兩的恩情……”
陸熙年頃刻對上了林橋的視線，眼中的感激不言而喻。
林橋怔了怔：真的是太巧了。送給他們太平歌詞的那個大帥哥，居然是吳燦榮的外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