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軟禁
有人叫了聲:“郭叔。”
郭途一聽見徐獲的聲音,趕忙滅了煙杆。
瞧見徐獲進來,沈欽元立馬站起身,沖上去質問:“王妃在哪!”徐獲真沒想到,這時候了,他還能想着那個豫王妃。
徐獲側身躲過沈欽元一拳,反手将其推翻,順勢俯身拽起沈欽元的領子。另一拳将要重重落在沈欽元臉上時。
郭途開了口:“要打出去打,別在這兒驚了我的馬。”
徐獲聽見郭途開口,拳頭緩緩落下,那只拽着沈欽元領口的手也漸漸松去。
郭途起身,背着手走到黑馬跟前:“你小子,總算不是往我這馬房送人了。”
郭途剛伸出手,這馬就好像認主似的在郭途的手裏蹭了蹭。
“哪來的?”郭途問起來。徐獲還沒來得及答,旁邊的沈欽元倒開了口:“我的!”
郭途回過頭,看着坐在草垛上的兩個人,皺了皺眉,“你的?”如此上乘的蒙古馬,竟是沈欽元一個小小偏将的坐騎。郭途着實想不明白。
“他的。”徐獲看着郭途,“不過現在是我的了。”沈欽元心裏憋屈,朝着徐獲狠狠啐了口口水。
郭途的手在這匹蒙古馬的身上摸索一通後,轉身對着徐獲:“前掌出了點問題,別的沒什麽毛病。把馬留下,你可以走了。”
徐獲聽郭途說完後,想要起身,卻被沈欽元一把拽住。
徐獲回頭看了眼麻纏的沈欽元,無奈開口:“本帥不會把她怎麽樣,但本帥也不會告訴你她在哪。”他說完,撇開沈欽元朝郭途走去。
“麻煩郭叔。”徐獲拱手行禮。郭途點點頭,算是回答。
徐獲走了。
郭途看向沈欽元,問起:“你說的什麽王妃——”,沈欽元回道:“豫王妃。”
“她是不是邺城張氏大房的嫡出長孫?”郭途說的詳細。
沈欽元覺得有些奇怪,“老頭,你怎麽這麽清楚?”
“你放心吧,這豫王妃落到他手裏,不會有事。”郭途不答,故意岔開話題。沒想到沈欽元還真就被岔開了。
“你怎麽知道?我瞧那個什麽徐什麽的,一臉壞樣。”沈欽元想起徐獲那個樣子就來氣。
“你別瞧那小子看起來不近人情,他啊——”郭途本來想替徐獲說說好話,可又想起上回徐獲頒了不讓在營內抽煙杆的禁令,立馬改了口:“确實,不近人情。”
“啊?”郭途這話說的,叫沈欽元那榆木腦袋弄不明白。
“啊什麽啊!給我幹活去——”郭途卸下蒙古馬的馬鞍,丢給它曾經的主人。沈欽元輕輕撫摸起,他出征前才剛剛找人定做的馬鞍。欲哭無淚。
郭途不再理會沈欽元,牽起缰繩,朝着馬房裏頭去了。
徐獲剛從馬房回到營帳,一個半張臉戴着面具的人就掀簾進了帳。走去徐獲身邊說起:“主帥,豫王妃那邊,已派了董軍醫去看。”
“嗯。”徐獲坐在當中,雙手烤着炭火。并未擡眼去看眼前的人。
徐獲想想了想,起身說道:“去瞧瞧。”
“是。”呈劍應聲,跟在徐獲身後出了帳。
張邯茵被安排在主帳西側的帳子裏。
徐獲到時,董軍醫剛為張邯茵號上脈。瞧見徐獲來,董軍醫只是颔首示意,叫了聲:“徐主帥。”
號過脈,董軍醫收起張邯茵腕下的脈枕,轉頭看向徐獲:“徐主帥,豫王妃身上這幾處傷沒什麽大礙。都是些皮外傷。”
徐獲看了眼躺在床榻上的人,問了句:“那她何日能醒?”
“說不準。豫王妃是心病,再加上過度憂思、勞累,才發的病。這休息好了,人自然就醒了。”董軍醫說話間,收拾好了他的藥箱。
“若無其他事,微臣就先回去開方抓藥了。”聽了董軍醫的話,徐獲點點頭,叫了呈劍:“送送董先生。”董軍醫拱手告退。與呈劍一同出了帳。
帳內,只剩下他一人站在張邯茵的榻前。
徐獲掌心摩擦起腰間的佩劍,他好奇眼前這個女人的心病是什麽,更不明白她為何在豫王棄城而去後,還要拼死抵抗。
可一切的答案,都只有昏迷的張邯茵,自己清楚。
站了一會兒,徐獲轉身走出帳外,喊了聲:“紅绫——”
只見不遠處一個半身穿着獸面甲衣的女子,走到徐獲跟前,應了聲:“将軍。”這麽多年,姬紅绫還是習慣這樣稱呼徐獲。
“以後,你就跟着豫王妃。她需要個人照顧。”徐獲吩咐起姬紅绫。
“屬下遵命。”姬紅绫俯身應下。
身後呈劍送走董軍醫後回來,瞧見姬紅绫笑了一下。姬紅绫看去,呈劍那半張燒傷的臉,至宣華十二年後,再也沒露出來過。
看着眼前駐地,塵土飛揚。
徐獲說道:“軍中混雜,實在不宜修養。呈劍,你到關內,叫無庸尋處幹淨院子。把豫王妃送過去。”
“屬下這就去辦。”呈劍領了命,即刻動身去了。
...
十日不短。
那天姬紅绫如往常一樣,在關內徐獲為張邯茵安排的院子裏練功。
醒來的張邯茵,拖着疲憊的身子從屋子裏走出來問:“這是哪?”
張邯茵單手撐着門,燦爛的陽光讓她模糊不清姬紅绫的臉。
“這是我們将軍給您安排的宅子,豫王妃不必知道。安心住就是了。”姬紅绫收起手中的鐵鞭,并沒有對突如其來的張邯茵感到驚訝。
“我餓了。”張邯茵仍是有些虛弱,沒有心思再去追問。
“我去叫廚房準備午飯。”姬紅绫聽後朝廚房走去,張邯茵也轉身回了屋。
約莫半個時辰,姬紅绫提着食盒敲門,叫了聲:“豫王妃。”
“進來吧。”張邯茵靠在床榻上,呆呆看着窗外。
進門後,姬紅绫沒與張邯茵交流,只是規規矩矩将食盒中的飯菜擱下。
張邯茵坐去飯桌前,看着姬紅绫:“你也一起吧。”
“不了,您自己用就是。”姬紅绫将最後一碟菜放下,扣起食盒,準備離開。
張邯茵将筷子放下,冷冰冰說了句:“那就撤了。”看了看眼前熱騰騰的飯菜,又看了看不知何為的張邯茵,姬紅绫無奈坐下。
坐下後的姬紅绫,遲遲沒有動筷,張邯茵也沒有。兩個人就這麽對着一桌子的菜不說話。
“我昏迷了多久?”張邯茵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她只記得自己在聽見徐獲那句不殺無辜後,就倒下了。
姬紅绫答道:“今天是第十日。”
這麽久了嗎?她擡眼看着眼前的人,仍有諸多疑惑:“你是誰?你們将軍——是将我關在這裏的人嗎?”
“将你安排在這的是我們将軍,找人給你醫治的也是我們将軍。至于,我是誰,不重要。”姬紅绫沒有過多回答。
張邯茵捧着眼前的米飯沉默了,姬紅绫拿起了筷子,将一片牛肉夾進張邯茵的碗裏,說了句:“吃飯吧。”
話已至此,張邯茵不再問了。她拿起了手邊的筷子,慢慢扒起碗中的米飯。
飯後,姬紅绫收拾好,提着飯盒準備離開。
張邯茵忽然問起:“我能見見你們将軍嗎?”
“我會代為轉達。”姬紅绫應下後,推門離開。
姬紅绫走後,張邯茵坐在了後院廊下。冬日的暖陽灑進庭院,牙白色的裙擺垂落在木階,她膝上蓋着厚厚的狐貍皮。
深冬将至,已是十一月末了。
張邯茵望着院子裏的梧桐,想起了豫王府賦園裏的那棵。
梧桐半死清霜後,頭白鴛鴦失伴飛。可惜,自己并沒有那樣好的愛情。如今就算是死,也不會得到趙兖的任何懷念。
她又想起盛夏來,想起那時自己還做着錦衣玉食的豫王妃。短短半年,竟淪為了階下囚。就連曾全心全意愛的人,也棄她而去了。
想至此處,便不由得嘆了口氣。
可眼下張邯茵卻又好像從那些記憶中分離出來,無悲也無喜。
胸口的玉牌溫熱着,她該慶幸,自己還活着。
徐獲來時,站在了張邯茵身後,板正的身子挺直。那一身墨色暗紋的常服穿在身,倒顯得潇灑風流。他順着張邯茵看的方向看,卻猜不透她在看些什麽。
“豫王妃。”徐獲不知張邯茵的姓名,就只能這樣叫她。可對于張邯茵來說,現在這個卻稱謂異常的刺耳。
張邯茵沒有回應徐獲,而是沉默。
再開口,她告訴了徐獲自己的姓名:“張邯茵。”
徐獲聽後愣了一下,回了句:“徐獲。”
張邯茵拍了拍旁邊空着的木階,示意徐獲坐下。
徐獲撩起袍角坐在了張邯茵的身邊。此刻,一個敵軍主帥,一個豫王棄婦。這麽坐在一個時不時會有梧桐飄落的庭院裏,氣氛總顯得有些尴尬。
徐獲十指交叉着擱在腿上,不知該說些什麽。
“謝謝。”倒是一旁的張邯茵先開了口。
“謝什麽?”徐獲不解。
“謝謝,你救了我;謝謝,你保全了這關內的百姓。”張邯茵說着,看向徐獲,發現那是一張白淨俊朗的臉,着實很難與他那武将身份聯系起來。可那眼神中的堅毅,又讓人确信,他是個久經征戰的将軍。
徐獲沒說話,征戰數年,他還沒見過身處此境,還能這樣平靜的女人。
張邯茵撿起一片掉落的梧桐葉,放在腿上,描摹起上頭的紋路,就像她的前路一樣蜿蜒。
徐獲忽然擡起頭,看向那棵蒼勁的梧桐,問了句:“豫王既已棄城,你為何還要留下?就是為了百姓嗎——”
“我沒你想的那麽大義,不過是求個心安罷了。”張邯茵笑起來,半真半假。但徐獲卻似乎認可了張邯茵的話。
“送你。”張邯茵将梧桐葉遞向徐獲。
“你知我為什麽一直看這棵梧桐嗎?”徐獲接過梧桐葉,張邯茵的手在狐貍毛上揉了揉,“我記憶中也有一棵一樣的,只是如今,它開敗了。”
徐獲聽出張邯茵言語間的落寞。記憶之中,他曾也如她這般兩難過。
“接下來,将軍打算如何處置我——”張邯茵緩緩站起身,背對着徐獲,話鋒突轉。
徐獲順勢站起,轉身朝門停住,兩個人就這麽背對而立,他開了口:“你不必知曉。總之,我不會殺你。”
“改日再來,走了。”徐獲要走。
張邯茵沉默。可想起了沈欽元,就轉身問了句:“沈偏将,他還好嗎——”
徐獲回頭,想這二人,怎都如此關心彼此。
“嗯。”說完徐獲從屋內穿過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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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文中“梧桐半死清霜後,頭白鴛鴦失伴飛。”出自宋代賀鑄的《鹧鸪天·重過阊門萬事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