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荀紹人還沒回到西北,訂親的消息已經先到了。

這時節在西北邊疆往來商旅頗多,這事情一來二往被傳得神乎其神,到後來居然有人說幼帝與荀紹乃命定三生,二人年齡懸殊卻是一見傾心,激的荀紹本人一身雞皮疙瘩。

随侍竹秀在她常去的那間酒家裏找到她,氣勢洶洶地質問:“校尉此舉對得起你死去的父兄麽?”

荀紹拍桌反問:“你這是下屬說話的态度?”

竹秀是苗疆女子,眼大胸大膽子大,半點沒被震住,抱着胳膊反唇相譏:“校尉連個孩子都不放過,屬下又何必對你尊重!”

荀紹被她說的老臉微紅,幹咳一聲:“你以為我樂意啊?父兄死後,荀家風光不再,太後開了尊口,我有選擇的份兒嗎?”

竹秀臉色這才緩和了些:“那你就真答應了?”

荀紹收拾了一下朝外走,轉移了話題:“荀将軍如何說?”

她父兄戰死後,堂兄荀鳴接任了軍權,但她向來只叫他荀将軍,生分得很。

竹秀道:“正是将軍讓我來找你的。”

荀紹哼了一聲,出門從樹上解下馬,翻身而上:“你準備一下,我們随時都有可能回洛陽去。”

竹秀勃然大怒:“你現在該做的是找個門當戶對的男人早點嫁了!而不是回洛陽侍奉個四歲娃娃!”

“誰說的?陛下明明五歲了!”荀紹策馬而去,将暴跳如雷的她甩在身後,倒有些像是在逃。

不出五日,聖旨下,急召荀紹回都任職。

荀鳴從營中趕回将軍府,就見下人們已經在替荀紹收拾東西,他檢查了一下,吩咐左右将東西卸了一半下來。

“身為校尉,如此排場,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将軍呢!”

荀紹剛好出來,聽見這話,冷冷道:“将軍說的是,哪能搶了您的風頭呢?”

荀鳴轉頭看她,嘲諷地笑道:“我以為你繼任不了将軍一職,遲早會在沙場上掙回來,沒想到最後居然要嫁人了。不過這樣也好,以你的做派,還不知道以後能不能嫁的出去,太後實在是仁慈,陛下年紀雖小,至少你後半生有地方可待了啊。”

荀家代代都出武将,大多英武勃發,荀鳴卻生得白面紅唇,此時拿腔作調地說出這番話來便顯得尤為刻薄。

荀紹翻個白眼:“将軍不用替末将擔心,末将只怕自己有朝一日回來,您就沒地方可待了呢。”

左右仆從大氣也不敢出,将軍和校尉向來見了面就互掐,軍師從不讓倆人一起在軍中碰頭,連演武也是。

荀鳴冷哼一聲不再說話。

荀紹噎住了他,沒事人一樣翻身上馬,還笑眯眯地跟他道別:“将軍,此去一別萬裏,以後可要常來看望末将呀,軍中那些兄弟就多指望着将軍照應了。您放心,待我以後做了皇後,一定會好好提拔您的。”

荀鳴冷着臉道:“但願本将軍能等到那天。”

竹秀笑嘻嘻地來補刀:“哎呦将軍瞧您說的,您一定長命百歲,不會活不到那時候的。”

荀紹哈哈大笑着策馬奔遠。

竹秀再不管荀鳴的黑臉,上馬趕上荀紹,将缰繩扯得咯吱作響:“将軍實在過分,當初論功勞論資歷都輪不上他做這個将軍,如今他還這般落井下石,一點也不為你着想。”

荀紹笑道:“他今日已經讓着我了,畢竟我若做了皇後,他還有可能做國舅呢,只怕以後還得巴結我!”話音一頓,她忽然連呸幾聲:“說到國舅就來氣!做國舅的沒一個好東西!”

竹秀啧了一聲:“校尉還記着仇呢?這是要回都報仇去了?”

“哼,應璟那臭小子,遲早要栽在我手裏。”荀紹一夾馬腹,箭一般沖了出去。

竹秀這才反應過來,連忙又去追趕:“等等!回來!你還真要去做那混賬皇後啊!”

二人一個追,一個逃,到洛陽時将随行之人甩了遠遠一大截。

都城洛陽風霜百載,連風沙蔓延的西北也比不過它滄桑厚重,沿街盡是高樓飛檐,雄渾指天,輕輕一嗅,似乎都能聞見那蒼樸古拙的氣息。

朱雀大街寬闊,可兩輛六乘馬車并駕齊驅,人來人往川流不息。荀紹和竹秀雖衣着尋常,但兩人跨馬當街一路吵吵嚷嚷,還是很惹人注目。

竹秀始終沒有放棄阻攔的打算,任憑荀紹怎麽勸也沒用,全無屬下自覺,橫眉冷目地瞪她:“屬下不能眼看着校尉趟進這荒唐婚事裏,校尉若是還不聽勸,那屬下就只能以下犯上了!”

“冷靜冷靜,已在皇城腳下,不要沖動。”荀紹打馬湊近,笑眯眯地來拉她的手,“走吧,先去老宅子安置下來再說。”

竹秀見她不聽勸,劈手便去奪她腰間長劍。荀紹側身避開,兩指搭在她手腕邊輕輕一扣。竹秀吃痛閃避,一腳踹上她身下馬臀,馬吃驚奔出,她也跟着追上去,甩出一道鞭子要去纏荀紹。

沿途百姓被眼前景象驚得目瞪口呆,慌忙躲避。

荀紹縱馬前行,英姿飒爽,回身格擋時利落潇灑。道旁有人離得近,大聲叫好,她哈哈大笑,還道一聲“過獎”,更惹得竹秀大怒不止。

一路奔出百丈,竹秀緊追不舍,手中不知何時執了雙刃,自馬上躍起,撲過去與荀紹繼續纏鬥。

荀紹劈手打落她左手白刃,竹秀右手一揮,她擡臂一擋,刀刃竟脫手而飛,直朝遠處行駛而來的馬車削去。

百姓們驚呼聲此起彼伏,那車上坐着的少女貪看熱鬧,來不及躲避,早已吓呆了。

荀紹縱身一躍,提起輕功掠過去,驚若翩鴻,腳踏上馬車時,堪堪撞開刀刃,正插在車夫身旁車壁上,驚得他嗷嗷亂叫,手下一緊,馬匹也停了下來。

荀紹攀住車轅穩住身形,抽下刀刃反手背到身後,連忙道歉:“驚擾姑娘了,還望恕罪。”

她的嗓音因為曾經常年高喊而有些粗犷,低聲說話時便有些沙啞,為圖趕路方便,又是黑衣束發,英氣逼人,雖不是刻意為之,卻很容易讓人誤會。

少女看着她癡癡如醉,最後雙頰微紅,一句話也沒說出來。

荀紹以為吓到了她,轉身就要躍下馬車,忽聽車中有聲音道:“留步。”

她扭過頭去,少女已經躍下車來,開始擺放墩子,一只手撩開車簾,露出修長白皙的手指和一截精繡雲紋的廣袖。

這聲音明明是男子,手卻美勝女子,荀紹興致盎然地擡頭去看對方的臉,融融秋陽,人若珠玉,似乎連周遭洛都的天光山色都晦暗了幾分。

荀紹的臉色卻是陡然一沉。

應璟探身而出,走下車來,笑意綿綿:“阿紹可算回來了,我都在城門內等了許久了。”

荀紹呵呵一聲:“末将跟國舅不熟吧,怎敢勞煩國舅親自來接?實在受寵若驚啊。”

應璟笑笑,只好改了稱呼:“荀校尉可真是見外啊。”

荀紹懶得理睬他,轉頭去找竹秀,她大概是覺得自己險些闖禍,正躲在人群裏張望呢。

這一看才發現周圍早圍滿了百姓,不過視線無一不圍繞着應璟轉悠,大約是聽到了荀紹那聲稱呼,大家都交頭接耳地議論起來,神情頗為驚訝。

汝南應氏世以文稱顯,代有傳人,着作不絕,號稱“以文致仕”,卻向來行事低調。寧都侯位高權重,已是與丞相分庭抗禮的肱骨,更是很少出現在衆人面前。今日這一露臉,君子端方,不可方物,自然衆人矚目,離得近的女子已經忍不住悄悄往他車駕上扔羅帕了。

荀紹見狀唯有感嘆世風日下人心不古,長嘆一聲,告辭要走。

“荀校尉且慢,本侯還有禮物相贈呢。”

“哦?”荀紹其實一點也不期待,但這麽多人也不能顯得無禮,只好扭頭問一句:“國舅要送我什麽大禮?”

“胭脂水粉,都是宮中後妃們喜歡用的,我琢磨着荀校尉馳騁沙場多年,應當沒有這些東西,但日後卻是要用到了,便提前給你送來了。”應璟笑着說完,吩咐侍從将禮物奉上。

荀紹嘴角微抽,是啊,以前征戰沙場自然用不着,以後要以色侍人,卻是要塗脂抹粉了。

呵呵,要不是你我至于淪落到這地步嗎!!!

她咬咬牙,忽而笑了一聲,高高興興上前接了過來:“一回來就蒙國舅贈送厚禮,那我一定要回贈一份禮物才行。”她轉身走去自己的愛馬身邊,随手從馬鞍上揪了一塊皮革下來,走過去雙手放到他手裏。

“這是……”應璟不解地看她。

“哦,國舅坐慣了馬車,甚少騎馬,可能不太了解,這是下馬時手所捏的地方,洛陽話叫什麽我不知道,只知道西北涼州管這東西叫‘威’。”

應璟臉上笑意愈深:“好一個‘下馬威’,荀校尉以貼身之物相贈,真是深情厚誼啊。”

“國舅客氣。”

荀紹假笑着轉身,從人群裏一把扯出看熱鬧看得高興的竹秀,連告辭也懶得說就走了。

侍女湊過來問:“公子,西北涼州的人下馬真用這東西?”

應璟手指把玩着那皮革,笑了一聲:“看你方才總盯着荀校尉,莫不是看上她了?這東西送給你做個念想好了。”

侍女趕緊擺手拒絕,“校尉是女子,奴婢只是一時失态罷了!”說完又忿忿不平地補充:“公子連個侍衛都沒帶就來迎她,這般禮待,她竟不領情,真是不知好歹!”

應璟吃吃而笑:“放心,不出三日,她少不得自己來找我。”說話間人已走回車邊,見腳下落着一塊羅帕,他彎腰撿了起來,轉身朝人群道了聲謝,納入了懷中。

人群裏有個姑娘尖叫一聲,暈了。

這夜洛陽城中八卦紛纭,連個孩子都不放過的荀校尉終于入了都,國舅風度翩翩親自相迎,二人具體說了什麽無從得知,但似乎有一場唇槍舌劍。

據知情人士推斷,必然是國舅心疼幼帝,不滿婚約,但校尉毫不退讓,簡直不知廉恥!

百姓們先是同情幼帝,接着誇贊國舅:“寧都侯高風亮節,在世周公旦啊。”

荀紹在酒樓裏聽得犯嘔,臉太重要,太重要啊!

太後已收到消息,大半夜睡不着覺,在壽安宮中急得團團轉,不對勁啊不對勁,應璟明明早知道了自己的意圖卻不做阻攔,倒像是順水推舟,莫非有詐?

第二日起身,攬鏡自照,竟多了一根白發,愈發憂憤。

幼帝也是一宿未眠,撓心撓肝地急躁,荀紹入都了,怎麽辦?怎麽辦?

舅舅啊,你一定要給我擋着那個老女人啊!

作者有話要說: 為了方便廣大上班族和學生黨,我會努力每天在晚七點準時更新的。

上章留言裏看到好多老讀者回來了,嗷嗷嗷好開心,不過我又渣速度了,沒能一一回複,慚愧啊!總之感謝大家回歸,也歡迎新讀者的到來~~

內個啥,這文其實非常有節操,所以為了守護國舅和作者的節操,還請大家多多粗水支持呀(^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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