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為道日損
“愛與正義孰輕孰重?”周霄看了一眼藍衫青年,輕聲重複着這個問題,一時之間倒是不知道該如何措辭。
衆生皆苦,有情是孽。
放不下,求不得,自覺無力回天偏又耿耿于懷,這就是婆娑世界的真實寫照,三惡五趣雜會之所,衆生堪于忍受諸煩惱而不肯出離。
“白兄不可自誤!小兒女之情,不過是淺窪之水,困在裏面只能多愁善感,我們堂堂丈夫,讀書行道如同面對大江大海,應該有更廣闊的胸懷!”
白衣秀士一番話铿锵如同金玉之石,聽在周霄耳中亦是覺得妙不可言,真是我輩中人,眼中激賞連連,心中感嘆天下從來不乏英才,只是多數被埋身草野,不得其機緣罷了。
藍衫青年聽罷思維一陣掙紮,越發覺得迷茫愁苦,只是呆望着周霄,希望他能為自己指點迷津,周霄一番手段和說辭卻是早已經懾服住了衆人,無不自發的把他視為前輩高人,心生敬仰。
藍衫青年名叫白黎,和李秀宛從小相識,可以說是青梅竹馬,只是後來李秀宛因為天賦不錯,被吳懷相中收為弟子。一朝拜入岳山宗門下如同麻雀飛上枝頭變鳳凰,白黎還是處身枯井爛泥中仰望天空,自覺身份懸殊只好把一腔心事暗埋。只到這幾天李秀宛的名聲傳播開來,如同潤物春雨澆灌入白黎心中,使得紅豆悄然發芽生長,已經難以遏制。
“忒的愚鈍!周兄前面說法已經把所有道理講得無比通透,不去仔細用心揣摩體悟,恁的聒噪!”軒轅小天看着藍衫青年呵斥道。
周霄這次倒是對軒轅小天刮目相看,別看這家夥平常吊兒郎當的,卻是深具慧根,不可小觑啊!
周霄一來心中對白衣秀士有些贊賞,有意試試他的心性和緣法,二來也是向藍衫青年講明道理,于是說道:“天育衆生有智有愚,有人聽一只得一,有人可以舉一反三,有人可以聞一知十,生來禀賦不同,從來都是勉強不得的。聖賢說‘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既然沒有明白通透,趁着現在還有些閑暇,就再說道說道,只是一家之言,姑妄言之姑妄聽之。”
“願聽前輩教誨。”藍衫青年唯唯應道。
“你問愛與正義孰輕孰重,在我看來這只是做人才需要關心的問題,對于我們求道修行者這個命題根本不成立,你如果一直糾結與其中,這道不修也罷,永遠無法成就的。”
“前輩這話怎麽說?”衆人都有些好奇,紛紛問道。
“天子得天之命統禦四方,以律法匡正人心,法理即是正義,如果只是想要做人,小到兒女之情,大到兼愛天下,這愛都是重如山岳,但卻不可逾越規矩;當然若是天子及其輔臣壞了自己立的法理,又當別論。”
這份道理也只能就枝幹大體說說,周霄做人只是馬馬虎虎,以他的性子既成不了權貴豪富,也做不了大奸大惡,如果沒有這份機緣,估計也就是在逍逍遙遙和渾渾噩噩中間徘徊,幾近孤獨終老的節奏,并非什麽過日子的主。
至于求道修行對于周霄來說實在如魚得水,他雖然得遇機緣不久,但衆多道理卻是明悟胸中,随手即可拈來,繼續說道:“至于求道修行,世間有大道三千,遵道而行就是正法。譬如七情之道其中有‘愛’,求道者依法修行,無論是兒女小道,還是博愛衆生的大道,都是正道。”
“就兒女之情的小道而言,講究以有情道守我所想守之人,哪怕天下皆曰可殺,我身屹然為其護法,生死無悔。三界之中有以此道成就者,感動人心便能得到無數眷侶念頭香火供奉,塑就金身得成神體。”
“三千大道中又有殺戮之道,講究斬卻愛恨衆生無不可殺,也是不違正道。三界之中甚至有人能夠殺妻證道,此行此舉如果純粹以世俗觀念看來當屬十惡不赦,但是若要以道觀之,恐怕其中暗合天機妙理,有大因果。”
“我不修此道,不明白內裏運轉的奧妙,只清楚道有千條,我取其一,原無什麽分別,哪裏需要妄念執着于什麽愛和正義。我輩修行者尊天而行,求同存異,包容萬法,只争生死,不論是非。至于邪惡正義,美醜真假都是人心欲念作祟而已,并非法門真意。”
周霄清楚藍衫青年一時之間不知道在李秀宛的問題上該如何取舍,也不欺他,直截了當的把自己心中的道理講了出來,周霄處世随随便便,遇百人便有百面,但是唯獨談道說法從來不敢妄語,一向都是極其認真的。
只是一千個人就有一千種思想,白衣秀士他們這些人,從小讀書處世就反複受到善惡是非觀的熏染,遇事習慣于先辨別哪方正義,哪方邪惡,然後擇其善者而從之。
最初聽到周霄和軒轅小天要去長風派搭救狐妖,以為他倆是勾結妖族之人,傲然相對,死亦不懼;後來被周霄和軒轅小天手段配合之下,知道了一些前因後果,又對居心叵測者義憤填膺。他們固然有自己的局限,但心中也有自己的堅守,對周霄這番道理雖然覺得高深卻又不敢完全茍同。
周霄看着他們的神情已經大體察覺到了各自的想法,心中也是不無遺憾,莊生曾說“蹩躠為仁,踶跂為義,而天下始惑”,對于個人何嘗不是如此,過分強調仁義先就落入了窠臼,憑空生出許多迷惑虛妄。
道德不廢,安用仁義;性情不失,安用禮樂。幾人品行不錯,立身也正,讓周霄非常欣賞,可惜自然天性、固有真情都被書中善惡、世俗是非熏染的厲害,讓仁義禮樂框圈在了裏面,只能做個有德君子,卻是難成有道真人。
......
“周兄把天地道理分解的清楚明白,真是讓我受益匪淺,感覺有時候我家老爹講道說法都不如周兄說來發人深省。不過想來也是,老頭子修為雖然高,肚子裏都是些花花腸子,男女之事,實在算不上有道全真。”衆人已經告辭離開,軒轅小天又點了壺新茶,一邊喝着,一邊對周霄說道。
周霄笑着搖了搖頭說道:“不用如此安慰我,些許小事而已,只是有些可惜罷了。道經上講‘為學日益,為道日損,損之又損,以至于無為’,修行若想能夠有所成就,終究還是需要率性而為,智慧差些無妨,路卻一定不能走錯。”
“我看那幾個人也就不過如此,雖然有幾兩硬骨頭,但是不明是非,自以為是,還有點食古不化,特別是那個穿藍衫的家夥,因為一個女人立場就已經開始搖擺不定,哪裏值得周兄這般費心呢?”軒轅小天知道周霄有心點化他們,有些不以為然的說道。
“說不上費心,道門、佛門祖師都曾為衆生說過法,其中自然有大功德,大因果。我得祖師點化,知道自己所悟所行大體無差,才敢效法一二,否則萬萬不敢妄語的。”
“再者看人不能責備求全,太過苛刻。尺有所短,寸有所長,世上哪裏又有什麽完人呢?我向來槽點多多,所以見到能夠堅守大節,威武不屈的人心中就會非常佩服。至于細枝末節嘛,正因為千人千樣,所以才有了這紅塵百态,萬種風情,成為你我這般修士的歷練之地,只有在這裏滾上幾圈,依然能夠不負初心,不惹塵埃,才敢說自己是有道之人。”
“算了不說這些,談論起修行之事來總是收不住嘴。”
周霄是個癡人,一旦談起道來絕對能像夫子的自評那樣,發憤忘食,樂以忘憂。
只是軒轅小天并非一個能夠共同論道的人,這貨只對劍術情有獨鐘,雖有慧根卻不肯用功參悟玄妙精微的大道至理,一開始聽周霄說法也是因為新鮮感才能入心,聽得多了難免就會感覺有些索然無味。
天地之道費而隐,只為知者講,周霄見他如此也不為己甚,果斷的停了下來,準備換個話題。
“不知道你對長風派和他們的掌門王真人了解多少?”周霄接下來準備到長風派走一趟,将那只小狐妖搭救出來,需要先了解一下情況,有備無患。
“長風派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小門派,門內有幾個引氣初期的弟子,至于掌門王老頭也就是胎息的境界,以前我還在引氣初期的時候,就能把他打的滿地找牙,更不要說是現在了。這個家夥乍看上去顯得老成持重,其實就是個慫包,經不住吓的。周兄不用有什麽顧忌,只管和我一起找上門去,準叫他乖乖地把那只小狐妖送到周兄手中。”軒轅小天大大咧咧的說道。
“我倒不是顧忌他,只要不是那種諸竅大成,手段繁多的積年老靈寂修士,我自信都還能抗得住。我想知道的是長風派立足此處,可有什麽背景沒有?”知道對方有什麽底蘊才好确定用什麽手段。
“那家夥是隐雲宗一位長老的記名弟子,後來下山創建了長風派,關系算不上多密切。另外聽說他家的小崽子幾年前娶了天星閣的一位弟子做道侶,天星閣是廣寧僅次于岳山宗的勢力,有幾位靈寂境界的修士,而且與蒼州幾大宗門都有交好,實力倒也不可小觑。”軒轅小天想了想說道。
“又是隐雲宗麽?”蒼州的大大小小勢力盤根錯節,倒是複雜得很,讓周霄很有種牽一發而動全身的感覺。
突然想到了些什麽,周霄向軒轅小天問道:“剛才他們說的長慧門的門主胡為、煙雨樓的樓主蘇常、散修孟道人等等被誅殺的人,是不是有些一直以來都是特立獨行,和蒼州幾大宗門并沒有多少牽扯?甚至和吳懷也并沒有多少交集?”
軒轅小天思索了一會,說道:“仔細想想還真是如同周兄說的這樣,他們有不少都是蒼州近些年新興的人或者勢力,向來都是自行自事,并不願意接受哪個門派的拉攏,摻踏進蒼州的渾水中。”
......
岳山宗一間密室中,李秀宛盤腿端坐在石床上,周身仿佛有一個個旋渦在不斷引動着天地元氣,每過片刻旋渦中心就會清晰明亮幾分,這些都是身體中的靈寂諸竅,正在被李秀宛依照長恨心魔秘法淬煉,只待淬煉大成時就可修行諸般魔道神通大法。
從定中醒來,李秀宛翻掌凝出一團墨色氣團,又随即散去,自覺法力又深厚了幾分,掌控的也更加自如,心中頗為滿意,深覺這種力量就在掌中的感覺實在妙不可言。
“事情辦得怎麽樣了?”李秀宛喚出心魔小幡向裏面的魔靈問道。
“三千長恨魔頭都已經在廣寧城中擇人種下,只等這邊事畢,就可以開始着手催動天魔煉法大陣,到時候以一城之中十萬人的滔天恨意,足夠為你築成道基,進境練氣境界。”幡中若實若虛的人形魔靈平靜的回答道,獻祭十萬生靈似乎對他來說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甚好!道德仁義,善惡是非都是虛妄無比的東西,唯有永恒的力量才是根本,天地的強大就在于它的不仁,視萬物如同刍狗一樣的祭品。與天為徒,是謂天之子;以天為師,可以師天下,如今我也要效法一二才是。”李秀宛說來妙相紛呈。
“所言不虛,我道雖然劫難重重,卻也深合天地妙理,堂皇正法,不為外道。”聽到李秀宛能夠外離諸相,正知正見正覺,幡中魔靈頗為欣慰,三毒道雖然也是正法魔道,修行之人卻不能以身成就,必須借助像他這樣的法器才能不沾業力,而他亦能随修行者不斷進步,直到成就諸天至寶,人與器相輔相成,互為助力。
“長恨幡晉升法寶的時候,你準備選誰來做鎮壓三千魔頭的主魂?”這是幡中魔靈關心的問題,這是他的進階機會,也是他的一次劫數,成功與否不在他自己,到時候一切都要看被選作的主魂夠不夠強力,能否鎮住用來煉法的三千長恨魔頭,能否承受住十萬生靈的滔天恨意。
“李師姐...”
聽到密室外傳來一聲尚顯稚嫩的聲音,知道是最近負責自己飲食起居的小童,李秀宛收了魔幡停止談話,讓他進來。
這小童也就十三四歲的年紀,對李秀宛恭敬的揖了一禮,禀告道:“李師姐,剛才宗主差人前來傳達命令,喚你到議事大殿的側室中待命。”
李秀宛點了點頭表示自己已經知道,揮手讓他退下,輕笑了一聲,一切終于要開始了!
等着吧!現在的自己已經不再是可以任人擺布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