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露餡
仙門百家來圍山,并不是因為仇九燭失智了,而是他們聽說仇九燭昏迷了。
那天仇九燭走火入魔動靜太大,修行界想不知道都難,只要有心的人事後再一打聽,就知道燭陰教出事了。
趁你病要你命向來是修行界傳統。因此衆門派一合計便帶手下來圍攻杜華山了。
只是他們沒想到仇九燭竟然這麽快就醒了,如今的他安安穩穩地在步攆上坐着,頭發還散着,看起來像剛剛起床,冷的像冰塊一樣的臉看起來很不耐煩。
這和情報裏說的有些不一樣啊。難道是有人假扮的?
衆仙門面面相觑,不知道下一步該做什麽。
仇九燭坐在轎攆上說話前先勾一個淺笑,而後道:“諸公今日前來還是要和我講道理的嗎?”
聽這虛僞的敬語,這不屑的語氣,這狂妄的姿态,是仇九燭本人沒錯!
想着趁你病要你命的衆人見仇九燭沒病頓時都蔫了,派出來說話的代表完全沒了來時的洶洶架勢。
被推出來做代表的那個倒黴鬼正是當初的那個王掌門。王掌門先行了個禮,然後再在心裏打了一遍腹稿,之後才說:“呃,那個……聽說燭陰教前幾天發生了些小事故,我們來看能不能幫上什麽忙。”
應九霄聽完之後把應答的話用秘術傳到仇九燭耳中,而後就聽仇九燭道:“幫忙?你該不會是想趁我燭陰教內亂好趁火打劫吧?”
王掌門一聽這是要問責他呀,那裏敢認。忙說都是誤會,然後就又第一個帶着門下弟子走了。其他門派的人見老二撤了,也都跟着撤了。落隐派的大長老這次學乖了,也一言不發地走了。
等他們都走完後,仇九燭開心地從轎攆上跳下來,跑到應九霄身邊邀功。
“娘親娘親,九燭剛剛學的像不像?”
現在是在外面,仙門正派的弟子是走了,但燭陰教內部的人沒走啊。他們看自家拉着人家姑娘袖子撒嬌的教主,都感覺自己被雷劈了。剛剛那是什麽?幻覺嗎?他家教主什麽時候多了一個娘?
見燭陰教教衆一副見了鬼的表情,應九霄難為情地說:“都說了,人多的時候不要叫我娘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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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九燭認知混亂的事只有燭陰教高層和幾個近侍知道,其他人一概不知。
仇九燭抿抿嘴,說:“好吧。”然後神秘兮兮地說:“那九燭表現的這麽好,可不可以要個獎勵?”
應九霄一臉寵溺。問:“你要什麽?”
“我要娘親給我紮頭發。”
他說的很歡快,聲音又大又響亮,應九霄無奈,果真是孩子心性,剛剛答應的事轉頭就忘了。
但面對一個稚兒他又能怎麽辦呢?只能依着。便道:“好好好,回去就給你紮。”
仇九燭不顧衆人眼光,拉着應九霄的手蹦蹦跳跳地回了雲霄殿,然後乖巧地坐在小板凳上等應九霄給他紮頭發。
應九霄青蔥的十指理順他的發絲而後就犯了難,這頭發該怎麽梳?
他實在沒那梳頭的天賦,跟着晴暖學了幾天也沒學會,一雙笨手在仇九燭腦袋上搗鼓了半天,給他弄了一個看起來一碰就散的松松垮垮的發髻。
旁觀者都覺得這發髻紮的不怎麽樣,但應九霄本人卻挺滿意,最後把赤金鑲玉的發冠給他一戴。拍拍手。
“搞定!”
這個頭發紮的實在是有些久了,久到仇九燭都放低了警惕。紮好之後,仇九燭對着鏡子左右看了看自己的新發型,越看越想笑。最後忍不住道:“師兄的這雙手确實不适合紮頭發,專門派了人教你了都沒有學會。”
這是一句調笑的話,應九霄卻從中聽到了不尋常的訊息。他眉頭一挑,陰恻恻地透過銅鏡看着還不知大禍臨頭的仇九燭,道:“九燭剛剛叫我什麽,還有你怎麽知道我專門學了綸發呀?”
仇九燭一愣,臉上的笑容也僵了。
糟了,露餡了!他立馬從凳子上蹦起來,道:“大師兄你聽我解釋!”
之後燭陰教就又多了一條八卦,他們不可一世,喜怒無常的教主大人,被罰在雲霄殿的院子裏跪了一整天,到傍晚才給起來。
據說那天傍晚,燭陰教所有的弟子都盯着太陽,想看看它是不是從東邊落。
仇九燭裝失憶的事露餡了,自然随之就少了許多好處。例如應九霄吃飯時不再哄着他了,晚上也自然不肯陪他共寝。
白天的時候仇九燭還能找各種理由粘着應九霄,可一旦入夜就只能忍受相思之苦了。沒有應九霄陪的仇九燭感覺怎麽都睡不好,沒想到他沒事,倒是應九霄先病了。
“阿嚏!”
捧着賬目的應九霄打了一個噴嚏,然後揉了揉鼻子,繼續翻了一頁看。
他手上拿的是燭陰教的賬目,仇九燭那次走火入魔,參戰的弟子死了一小半,傷了一大半,燭陰教的建築在戰圈裏的更是沒一處是好的。應九霄看着這長長的數字十分頭疼的揉了揉眉頭。
死這麽多人,不知道仇九燭又要損多少功德。
仇九燭見他不舒服,趕緊傳醫師過來。醫師給他切了切脈,最後得出一個結論——感冒了。
“怎麽會感冒?修行者進入金丹之境不是都不會生病了嗎?”
應九霄見仇九燭的眉頭快擰在一起了,便出言安慰道無礙。然後就讓醫師走了。
修行者進入金丹後确實不會感冒,但這具身體是凡人的吶。再加上之前他被仇九燭的修為震的靈魂離了半竅,沒有完全恢複過來,感冒了也很正常。
但這些應九霄沒有給仇九燭說,怕他自責。現在的仇九燭心性還不穩定,負面情緒還是越少越好。
應九霄喝了藥開始繼續看賬本,仇九燭心疼的把賬本合上,說:“哎呀,生病了就別看了。身體要緊。”
“不行,這些事必須及時解決,不然會影響你在教內的威嚴。”
仇九燭滿不在乎:“威嚴是靠修為,不是靠這些瑣事。”
“瑣事?”饒是對修行界的規矩習以為常的應九霄也有些聽不下去了,道:“你覺得這麽些人命是瑣事?”
應九霄有些生氣,這些天他從穆竹那裏了解九燭心存善念,滋養殺欲期間只要別人不來招惹他,他平時還是靠殺妖獸和家禽之類的度過的。所以他覺得仇九燭應該還是當初那個能明是非知善惡的好孩子。
可是現在因他入魔,燭陰教死了小半數的弟子,他卻只道這是瑣事。
他竟将生命看得如此之輕。
“難道不是嗎?這些燭陰教的弟子,大部分都是走投無路,或在外面得罪了什麽了不得的人才來加入的。我身為教主給他們庇護,他們作為教衆替我賣命。這難道不是很公平的事嗎?”
應九霄還是不信這麽多人命,仇九燭竟沒有一點點共情能力,他道:“難道你對于他們的死竟沒有一點點愧疚?”
愧疚?确實沒有。一百年的煎熬與殺戮,早已将他為人的共情能力給消磨了。他确實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惡魔,只不過與他惡魔相比,他這惡魔雖沒了慈悲之心,但有個應九霄在心裏。善惡沒有了,應九霄便成了他善惡的底線,時時拉着他保持清醒。
可是現在他的底線在追問他有沒有愧疚,他該如何回答,繼續騙着,還是實話實說?
仇九燭被應九霄痛惜的眼神紮到,他快速斂去自己身上唯我獨尊的氣勢,伸手輕輕拽了拽應九霄的袖子,放低聲音說:“師兄別氣,九燭知道錯了。”
看他這樣應九霄突然想起不能讓他有負面情緒的事來,便又後悔自己忍不住脾氣,但他現在又不能昧着良心安慰他。便懊惱地說:“我沒氣,你先下去吧。我想一個人靜靜。”
仇九燭出來門,剛剛還哭唧唧的認錯臉立馬冷了下去。剛剛他的底線嫌棄他了,可是怪他嗎?不怪他呀!
他本也可以健健康康地成長,可是二年,730天暗無天日的崖底,一百年來日日夜夜的夢魇折磨,早就讓他淡掉了人性中那些溫暖的東西。
其實他知道,自從無間深淵爬出來的那刻起他就不再是良善之人了,只不過他的大師兄喜歡乖孩子,所以他願意裝的乖一點,再乖一點。他這些年一直不敢殺人,因為他怕,怕萬一有一天大師兄真的回來,會嫌棄他。
可是現在,還是嫌棄了吧。
目從見自家教主瞬間凝霜的臉,猜測他對應九霄的那些說辭是不認同的。因此便說:“教主大人莫要生氣,太子殿下是不了解咱燭陰教的情況。在教內自是教主大人說的算,我們燭陰教的弟子為教主大人赴湯蹈火都是應該的。”
仇九燭臉色未變,垂目冷瞧了一眼目從。
目從打了激靈,知道自己說錯話了。
便道:“弟子知錯。”
又走了幾步,仇九燭問:“這次……死了很多人?”
“元嬰的門徒死了209個,化神的長老死了一個,至于那些元嬰之下的門徒,他們雖然沒有參戰,但因為自己修為過低,扛不住教主大人威壓,所以也死了30多個。”
“那這些門徒給他們家人撫恤沒?”
“出事的第二天大長老都給他們的家人派下撫恤了,屍體也都厚葬了。”
其實是部分屍體厚葬了,對于那些被他的燭龍之火燒成灰的,就是想厚葬也厚葬不了。但這些目從不敢說。
仇九燭心道竟然死了這麽多人。
原以為自己以惡魔之身壓制殺欲,多年來克己證道,用雞畜來代替人命也算積了不少陰德,沒想到一次發瘋這些努力就全沒了。
他看着自己的右手,語氣中有些嘲諷。
“呵,原來我這麽多年的堅持不過是一個笑話呀。”
而後他又道:“給這些人的家人再加一倍撫恤金,以我的名義送過去。”
目從拱手:“是。”
“還有一件事很重要,你現在就給我去辦。”
目從跟了仇九燭四十多年,還從未聽他說過什麽事重要。今天猛然間被這麽一吩咐,立馬嚴肅了起來。拱手恭敬問是什麽事。
仇九燭負手,望着天一臉正色:“你去教內所有會冰系法術的門徒給我找來,本座也要感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