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一起吧, 咱們晚上說說話。”林寧山怕她疑慮,又補充了一句,“只是說說話。”

因為林寧山補充的這一句, 明蕙不得不答應了。如果不答應,顯得好像她怕林寧山對她做說話以外的事情。她都六十歲了, 這種擔心未免有點兒可笑。而且, 她真的一點兒都不擔心。

明蕙本來是背對着林寧山, 林寧山說他想面對着她說話,她就翻了一個身。其實燈關了, 背對着和面對着都看不見。林寧山的手指撫過明蕙的臉,從眼睛到鼻子嘴巴。

現在的明蕙臉比他記憶裏的要白一些, 尤其比夏天的她白許多,還是少女的明蕙一到夏天就把臉曬得紅紅的,而她的下半截脖子很白, 有時她太熱了, 在地邊休息的時候, 她會把襯衫扣子解開兩粒,那時的她穿一件很老式的胸衣, 彎腰的時候,裏面的東西一跳一跳的,他的心也因此跟着跳, 這時他會提醒明蕙,把扣子都系好, 省得曬黑了。明蕙聽了,馬上去系扣子, 系完第一個扣子, 許是意識到不好意思, 背過身去系另一顆。明蕙結婚後,當他再回想這一幕,他想如果自己當初如果和明蕙什麽都發生了,她便不會這麽早嫁人。他甚至不能把這歸結于造化弄人,因為他本可以改變。他從來都不是個錯不起的人,只有在這件事上想了一遍又一遍如果,他自始至終沒有勇氣去看明蕙的丈夫到底是什麽人。他一輩子遺憾的從來不是已經發生的,而是未曾發生的。

林寧山并沒有把他當初的悔意講給明蕙聽,只是一遍遍用手指描摹着明蕙的輪廓。之前有過的嫉妒、後悔都比不上對“還來得及”的慶幸。

明蕙閉着眼,什麽都沒有去想,從來沒有人這麽撫摸過她。她自己都沒有,她很知道自己身體的長處,這是一個裁縫的必修,所以當她的前夫指出她身體的缺點時,她會糾正他的錯誤。但他說她的身體和她的脾氣一樣硬時,她卻沒有反駁。身旁有人時,她總會帶着點兒防備。

這樣溫柔的撫摸是她有記憶以來第一次,仿佛她是個還在襁褓的嬰孩。她忘記了一切,身體仿佛經歷了兩個季節,從冬到春,溪水剛解凍,靜靜地在她身體裏淌着。她想起以前,河水剛剛解凍,水很涼,她和林寧山卷起褲腿光着腳涉水過河,水浸過她的小腿,林寧山跟在她的後面,偶爾會踩到她的腳後跟。

因為林寧山說的話毫無新意,只是一遍一遍地重複他喜歡她,明蕙便背過身去。林寧山在她耳邊說:“睡吧。”于是整個房間就徹底地寂靜了,間或從後窗傳來風吹樹葉的聲音,偶爾也有蟬鳴,蟬求偶的聲音聽起來像催眠曲,過了會兒,明蕙便睡着了。她做了個夢,夢裏有很多雲,輕飄飄的,讓人想在上面打一個又一個滾兒。

明蕙醒來時,她身上的衣服保持着原樣,昨天到這個房間,她沒穿睡衣,而是穿了件長連衣裙。林寧山不在她的身旁,她回憶起昨夜的情景,她不認為他的撫摸是因為她的身體對他有吸引力,那更像是對昔日故人的一點憐惜,仿佛要用手掌撫平她心上多年積存的皺褶,那些皺褶每一處都難以言說。他和她都知道,語言是無法安慰一個人的,所以他沒說過一次惋惜的話。她感激他,因為他沒說出口的安慰。在這個時代,他喜歡她,她也喜歡他,兩個彼此喜歡的人有了一點肢體接觸,是很正常的,不需要有任何名分。

明蕙摸了摸自己的臉,年齡的增長并非全無益處,至少不會讓她的臉發紅發燙。她理理頭發,從裏屋出來,見到林寧山,她很平靜地跟問他早上想吃什麽。

林寧山正在擺弄他的相機,他問明蕙能不能給她櫃子裏的娃娃拍照。

“當然可以。”

林寧山看明蕙一櫃子的娃娃和它們身上的衣服,第一想法不是明蕙多有才華,明蕙當然有她的聰明,但這種衣服別人也能設計的出來,真正打動他的,是明蕙的認真,這麽小的衣服,即使在扣眼這種細節上她也一點兒都不敷衍。這種事除了明蕙自己,誰都不會在乎。她在街上賣的那些便宜衣服,衣服針腳都很勻密,每一件在出售之前都經過她的熨燙,并确保沒有一點兒線頭,她其實把這功夫用來多做兩件衣服,減少單價,一定比現在要賺錢得多。

對于他來說,對工作認真并不難做到,因為他無論做什麽都會有回報。在收獲工作上的成就之外,外人還會把他的本分當作一項偉大的品質來傳頌。但明蕙不是,她的認真往往并沒有回報,反而拖累了她成為一個更好的商人,賺更多的錢,可她還是堅持着。這些年,她過得或許艱難,但她一天也沒有敷衍着過。把他置于明蕙的境地,他未必能做到她這樣。

林寧山拍照的同時不吝表達對娃娃的欣賞,明蕙有點兒不好意思。她覺得自己做的衣服好是好,但沒林寧山說的那樣好。聽到林寧山誇自己認真,她覺得那完全是自己的本分,并沒什麽值得誇獎的。如果她連自己安身立命的事都敷衍,那她一輩子為什麽活呢?以前她聽別人說林寧山看不上她,就很生氣,她有一分本事掙一分錢,并沒有占過別人的一分便宜,誰都不應該看不上她,林寧山更不會,他比誰都清楚她的好。

許多人都知道她曾喜歡他,卻沒有一個人知道她為什麽喜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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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蕙回到自己的房間,站在鏡子前,細致地打量自己,她對自己的身體很了解,但今天她又對自己産生了新的興趣。她打開抽屜,翻出一個小首飾盒,她平常總帶一對小圓圈耳墜——鄉下中老年人經常戴的那一款,今天她換了一副銀耳釘,不細看是看不出來的。

她在衣櫃裏翻揀衣服,最終選擇的還是前不久穿過的那件白襯衫,牛仔褲是舊的,帆布鞋也是舊的,頭發仍然盤在腦後,只有棒球帽是新的,還有就是紮進牛仔褲的白襯衫紮得比以往随意了一點兒。

老張發現明蕙突然就和昨天不一樣了,可至于怎麽不一樣,他也說不太出來,因為她确實沒多大變化。非要說的話,就是他和明蕙看着不太般配了。以前明蕙也漂亮顯年輕,這份漂亮年輕和他在一起正合适,還能稍稍襯出他的富貴來。現在,他嘆了口氣。

不過他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合适的伴兒,斷沒有馬上放棄的道理。練車一結束,老張再次請明蕙去他的店裏吃飯。

“大妹子,我做衣服不着急,不過我覺得還是先把尺寸給量了。你要方便,咱們吃完飯就去你店裏,你大哥別的不行,做生意還有些經驗,你要想擴大規模,我也能給你出出主意。這些天你竟幫我了,我也幫幫你。”

主動送上門的生意,明蕙自然不能拒絕。但是吃飯就算了,一來她不想讓老張請客,二來林寧山未必願意去。

老張是下午去的明蕙家,自己打車去的。去的時候正趕上林寧山訂購的3D打印機到了,暫時放在客廳裏,明蕙在一旁看說明書。這說明書她看的不是很明白,林寧山在一旁給她講。

她只知道打印機能夠打印文字和平面圖像,沒想到還能打印娃娃衣服和首飾,但她并沒有露出“這怎麽可能”的表情,她很了解自己知識的局限性。

林寧山對明蕙說,他只是一個純粹的3D打印愛好者,也是第一次學這些東西。他讓明蕙先設計一款耳環,如果嫌麻煩,戒指也行,他先試試打印機的精度,如果不滿意,他們再退貨。其實随便打印個什麽東西就能試出來,退貨也是不可能的。

明蕙沒有設計首飾的經驗,但她不習慣對着林寧山說“不”。

老張到了村口,給明蕙打電話問具體位置。挂掉電話,她抱歉地對林寧山說:“老張來做衣服,要不你去裏屋,別打擾到你。”

“打擾不到我,你忙你的。用我給他沏茶嗎?”

“這你就別管了。”

老張進了明蕙家門,滿目都是瓜果花草,更覺得明蕙是一個過日子的好女人,誰娶了她真是好福氣。他深知,一個沒耐心的人是不可能養活這麽花的。他笑着說:“我也喜歡養花,咱們以後可以交流交流。”

老張慢慢地在院子裏欣賞明蕙的花草,并不急着進屋。

明蕙在一旁和老張客套着,她的話剛落地,就聽林寧山說:“天這麽熱,進來喝杯水吧。”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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