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明蕙本想讓他離自己遠一點兒, 因為靠得這麽近實在不怎麽涼快。然而林寧山無視了她的拒絕。他的鼻子蹭得她側臉發癢,她想這個人怎麽還耍賴呢?明明剛才是他說太熱。

當一個人豁出臉面無賴地讨要時,總會得到點兒額外的獎賞, 很多人幼時在家裏熟練運用的技巧,林寧山到這個年紀才發覺。他還是個小孩子的時候, 從未耍過賴皮, 小孩子是最會察言觀色的, 當他有了記憶就知道耍賴皮是完全無效的,只會為他招致更嚴厲的懲罰。但當他六十歲時, 他突然無師自通了這種其他人幼時就會的技巧。

林寧山拉着明蕙的手去觸碰所有能證明他還不老的證據,像是個不夠沉穩的年輕人, 剛練出了肌肉,不肯錦衣夜行,非要人去細致地感受一下。明蕙心裏笑他幼稚, 但還是照他的要求一一地做了, 她每只手指都很輕柔, 像是在哄他入睡一般。她的手最終落到了現在唯一不能證明他還強健的地方,她感到了林寧山的抗拒, 因為這讓他之前的所有證明都顯得那麽蒼白無力。

他握着明蕙的手腕要給她換個位置,然而明蕙并不聽他的,這世上也有把狼崽子當小奶狗養的人, 要等崽子大了,才知道是狼是狗。明蕙沒見過手裏東西的兇狠樣, 只把它當成個蔫頭耷腦的可憐玩意兒,反複溫柔地摩挲着。

明蕙在這一刻感到了林寧山的可憐, 比她手裏的玩意兒要可憐得多。以前她從沒可憐過他, 社會身份過于懸殊, 她幾乎沒可憐他的資格。然而現在她沒法不可憐他。即使他功成名就,眼神依然保留了年輕時的光彩,歲月也沒壓彎他的脊背,他的腰板還像之前那樣直,胳膊依舊有勁兒,但只要她手裏的玩意兒沒有太大變化,就足夠令他沮喪,甚至一反常态鬧起脾氣來,這在從前是絕沒有的。

這個可憐的東西在明蕙的手裏慢慢有了變化,但這變化并不足以支撐起林寧山的自信。林寧山幾乎有些惱羞成怒,這怒火完全是對着他自己的。緊接着席卷他腦子的又是一遍遍地責問,他又一次追問自己為什麽不早點兒來,哪怕是早來一年,明蕙見到的他都會更好一點兒,而現在,她看到的,只有一個對自己的身體都無能為力的半老頭子。他被悔意和一種強大的無力感夾擊着,身體更不争氣了,但他沒有像之前背轉過身,他對明蕙說明天就會好的,今天他只是太累了。

明蕙感到了林寧山的脆弱,她抱住他,拍着他的背,像哄小孩子似的,輕聲對他說:“我喜歡你,你什麽樣我都喜歡。”

林寧山抱住明蕙,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緊,過了好一會兒,他貼在明蕙耳邊說:“其實我只是偶爾這樣。”

明蕙又把之前的話重複了一遍:“你什麽樣我都喜歡。”

可當林寧山用另一種方式滿足明蕙,問她喜不喜歡的時候,明蕙卻說不出話來了。

林寧山并沒說謊,他在第二天的黃昏突然就好了。

下午五點鐘,他們就給廂房刷完了新漆,本來這活兒林寧山打算一個人幹的,結果明蕙堅持一起。刷完漆兩人先後洗了澡,林寧山問明蕙能不能給他剪一剪頭發,他的頭發該剪了。明蕙從來沒去過理發店,她的頭發都是自己剪的。但她很多年沒給男的剪過發了,她還沒結婚的時候,經常在家裏給她的兄弟們剪發,林寧山到了鄉下,她也給他剪。但她給林寧山剪的發遠不如給自家兄弟剪得好,她給林寧山剪發時總是緊張,手指摸到他的頭發有時會控制不住地臉紅心跳,剪發的時候總是有偏差。大多時候,她剪得并不算好,全靠林寧山的五官撐着才不覺得醜,剪了頭發,要等半個月,林寧山才能變成她第一次見他那樣順眼。

後來林寧山走了,她結了婚,這手藝就荒廢了。

明蕙笑道:“還是去理發店吧,我要給你剪壞了,你怎麽出門見人?”在她家裏倒無所謂,可他還要回去工作,去給他的學生上課。

“只要你不覺得難看就好。”

林寧山堅持,明蕙只好接了這活兒。幾十年不剪了,一時不知從何剪起,她拿梳子給他梳頭發,他的頭發雖然不如年輕時茂密,但依然有很多,只是鬓角的白發幫他暴露了年紀。明蕙的手指按在他的白發上,問林寧山是什麽時候有白頭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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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寧山對白發并不恐懼,也從來沒有染發的想法。他有第一根白發還是在他很年輕的時候,發現白頭發的時候他正準備出國。直到前幾年,他頭上的白發才突破兩位數,開始增長。

明蕙仔細端詳着鏡中的林寧山,她并不急着剪發,只是一遍一遍不厭其煩地給他梳着,揣摩上一個理發師是怎麽給他剪的。她梳得很慢,等她想好了怎麽剪,卻剪得很快。剪好了,她看着鏡中的林寧山,比她年輕時候剪的都好,只比剪發之前短了些。

明蕙問林寧山剪得怎麽樣,林寧山說:“你手和以前一樣巧。”

明蕙笑了,她比年輕時還是進步很多的。她給林寧山吹完了頭發,怕脖間耳後還有碎發,拿小刷子輕輕給他掃。她的手指夾着林寧山的耳垂在鏡子裏打量他:“你還記得嗎?有次給你剪發,我差點剪了你的耳朵。你好像不怎麽當回事兒,下次還來找我。”那次她都吓死了,決定以後再不給林寧山剪發,但他來找她,她便接着給她剪。

“因為你剪得好,我只能來找你。”

“你那時候真覺得我剪得好嗎?”他審美不至于差到這地步。

“村裏除了你,應該沒人關心我的頭發,所以你覺得好對我來說就是好。”他下鄉之後,第一次剪發就是明蕙主動給他剪的。

明蕙沒說,那時還是有一些人關心他的。女知青裏有一個也會剪發,剪得還不錯,還願意給林寧山免費剪,但林寧山只來找她。剪完了,會付給她報酬,有時是一塊新手帕,有時是一個發卡,有時是一點吃的。

林寧山問明蕙想吃什麽,今晚這頓飯他做。

明蕙說她不太餓,于是晚飯變成了林寧山用柴火竈內置的烤箱烤的面包以及明蕙自己做的楊梅酒。

他們吹着傍晚的風,看着落日,在院子裏喝楊梅酒。每天吃完晚飯,天還沒黑,兩個人都會去散步。但這天當明蕙準備去散步的時候,林寧山拉住她的手,在她耳邊說:“我想去卧室,可以嗎?”他從來都不是個猴急的人,但有了昨天失敗的經驗,他突然有了恐懼,怕這能力不知何時就消失了。

明蕙一時沒反應過來,過了會兒才明白了林寧山的意思,她擡頭看天,天還沒黑,她認為即使做那種事兒,也必須是天黑之後。但她不太習慣拒絕林寧山,而且她覺得拒絕的理由也不是很有說服力。她想了下說:“我先把門關上。”

鄰居老陳突然想吃冰西紅柿,準備找明蕙要幾個,可她來到明蕙家門口,推門發現門已經鎖了,連續敲了幾聲門,都沒人應,她覺得有些奇怪,怎麽明蕙這麽早就鎖門。

和之前的每一次接觸都不一樣,這次他們對最終要發生的事都有預計。因為有預計,連做最後一件事之前的那些事都更緊張一些。林寧山這次并不抗拒明蕙去觸摸那個玩意兒,反而拉着她的手去找。明蕙完全沒上一次觸摸時的輕松,它完全不可憐了,反倒很兇,她幾乎要縮回手,但被林寧山按住了,他要求她做和昨天一樣的事。明蕙覺得還是天黑之後做這種事更好,現在後窗透過來的光足夠林寧山看見她的臉紅了。她說她還想喝一點她自己做的楊梅酒。林寧山拒絕了她的提議,他剛才也喝了楊梅酒,親她的時候多少能帶給她一點兒醉意。

他們這個年紀,之前也有過和別人的經歷,但這經歷是很久之前的事。從上一次到這一次,足夠一個人出生長大再到法定結婚年齡。他們當然比一對舊時的新婚夫妻更有經驗,激動和忐忑卻不比新婚的夫妻少。明蕙以前結婚時也緊張,但這緊張是因為對未知生活的迷茫,和現在完全不同。在她平靜了這麽多年,早就忘了什麽是激動的時候,激動又找上門來。但他們的身體并不允許他們長時間的激動,他們感到了彼此的緊張和渴望,拖延着渴望努力讓對方不緊張。就連親吻他們都很克制,像晚間微風輕輕拂過,連綿不斷,好像長在身體的一部分,舒服得讓人想打盹,然而他們卻精神得很,偶爾還抽出空來聊會兒天。

等到天徹底黑了,他們才開始不緊不慢地做那件事。像一對小別後的夫妻,熟悉又新鮮。

明蕙現在完全不怕村裏的傳言,比以前更不怕了,她做的恐怕比別人傳得還要過一些。她有時甚至一天換兩次衣服,一半為的是為她的制衣店開張做準備,另一半則是單純地想換。

等到制衣店裝修好,明蕙也拿到了駕照。拿到駕照的這天,明蕙開着林寧山的車帶他在附近兜圈。明蕙很喜歡手握方向盤的感覺,她對林寧山說:“以後咱們出門,我來開車。”

林寧山并不認為明蕙的提議适合長途旅行,但現在他很配合地說好。不知為什麽,雖然明蕙今天才拿到駕照,坐她的車卻很有安全感。

林寧山提到了買車的事,他們需要買一輛新車,縣城裏可選的太少,明天他們去市裏選。因為他生活的城市車牌要搖號,而他有了兩個車牌,已經喪失了搖號資格,所以新買的車只能落在明蕙名下。

明蕙馬上感知了林寧山的意思,他要給她買輛車,怕她不收,所以才這麽說。但林寧山要買的車,恐怕和她的身價差的有點兒遠。

“可以是可以,但這車你得開回去,不能放在我家門口。”

“不至于這麽小氣吧,車都不能停?”

明蕙搖搖頭:“不能。”很明顯,林寧山沒必要也不願意買一輛便宜車,一輛好車停在她的門口會給她帶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并且讓她提心吊膽,雖然現在很少丢車了,但真要丢了,她做多少件衣服才能掙回來。

明蕙又說:“我想買一輛二手車,明天你陪我一起去看看。”她加了一個賣二手車的微信,這人告訴她,今天來了一輛十年前的夏利,車主很愛惜,品相還好,也沒大毛病,她想要的話,六千塊賣給她。這個價位很符合明蕙的心理預期。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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