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她站在屋外,春寒料峭,薄薄的紗衣抵不住寒意,就算這上頭的粉蝶繡的再美,還是擋不住刺骨的寒意。江燕悄悄活動着手腳,不動聲色扯了扯紗衣,指望能給自己添上一點暖意。
屋內又是一陣吵鬧,繼而瓷器摔落,發出一聲刺耳的聲音,有人怒罵道,“逆子!”
江燕心頭一跳,無端三分驚慌,她上前想去勸阻,廊下的侍女面色難看攔下江燕,張口唾道,“把你在凡間學得伎倆收收,沒人要你的好心。”
江燕輕輕咬住下唇,一聲不吭退回原位,等着屋內的結果出來。
她不知道一次簡單的尋親會給自己帶來翻天覆地的變化,娘親去世後義父也沒過多久走了,夫人便匆匆安排了一門親事,要她嫁給城東餘家,餘家只有一子,自小溺養,還沒立冠就有了五歲的庶長子,更別談其他混賬事,夫人要她嫁過去明擺着報複。她實在氣不過,私底下和丫鬟偷偷商量,最終拿了那塊據說是親爹留下的玉佩,踏上缥缈無定的尋親路。
娘親說,他們都是修士,當年一場變故分離,妹妹被父親帶走,而她跟了娘親。這其中有多少難言之隐江燕從不過問,只把義父當做親生父親孝敬,做好她的孝女,平平淡淡過完一輩子,哪知人算不如天算,她從家裏逃了出來,還真尋到了親爹。
“那是你一母所出的姐姐,親姐姐,你這個逆子。”江儒鶴發出一聲暴喝,屋內寂靜片刻,過後江玉哭鬧着。
“你走,和那個江燕一起走,我不想看見你。”
一出父女決裂的戲份。擱在以前江燕只會冷眼旁觀,現在的江燕心如刀絞,有多少話也只能咽下,睜眼看着江儒鶴摔門而出,候着的侍女一幹湧進屋內,當着江儒鶴和江燕好生安慰起來。
江儒鶴氣得半天說不出話,最終按下火氣和江燕道,“燕兒我們走。”
江燕點了點頭,再望屋內一眼,高懸的明鏡下一位紅衣少女捂臉哭泣,她兩人目光觸及那刻,江燕下意識後退一步,江玉狠狠瞪了一眼,這日姐妹聊話就到此為止。
妹妹不喜歡她。江燕抿了抿嘴,一聲不吭跟在江儒鶴身後,她知道自己在整個碧霞閣格格不入,碧霞閣修為最低都已築基,而她是個引氣入體都不會的凡人。
她毫無靈根,甚至比不上一個打掃的雜役,唯一能有優勢的就是身份,她是江儒鶴的長女,碧霞閣下任閣主人選之一。
“……碧,爹爹。”行至忘仙峰江燕出聲喚住大步流星的江儒鶴,江儒鶴走的很快,她不得不小跑跟上,以致這會香汗淋漓,毫無形象。
江儒鶴停下腳步看見江燕這副模樣,心疼不已,連帶着對亡妻的愧疚一起補在江燕身上,“你這身子還得補補,回頭我讓人送些聚源草給你。”
江燕聽不懂仙草有何區別,那日靈童送來丹藥,她吃了險些靈氣爆體,不知有多少人背地裏偷偷笑話自己,她知道這是江儒鶴好心辦壞事,因而也不阻攔,只笑着撇開話題,“燕兒有話同爹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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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兒想回凡間去,不求什麽榮華富貴,只求爹爹指個合适人家便好。”江燕想得很明白,她不屬于這裏,這裏的人也不歡迎自己,沒有靈根的自己只會一日衰老一日,而他們可以容顏不變,花開不敗。
江儒鶴卻道,“你是我女兒,留在碧霞閣一輩子也無人說你,江玉那我會好好說她,莫要多想。”
江燕苦笑一下,低了頭輕聲應道,“是。”
回到住處,服侍她的侍女不知去何處,江燕提起桌上茶水,裏頭果然空無一物,她咽了咽發幹的喉嚨,伸手摸了一個靈果慢慢咀嚼。
據說這是靈氣最少的靈果,練氣期的弟子都不屑吃,卻是江燕唯一的口糧,修真界有辟谷丹,服下一粒半月不饑,肚子是不餓了,江燕不習慣一日無飯的日子,總覺得少了些什麽。
來這裏到底是好是壞。江燕看着吃剩一半的靈果發愣,如果她當初服從夫人的安排,嫁到餘家去,現在是在和後宅的姨娘你争我鬥,還是讨婆婆喜歡。
這裏的人她前所未見,這裏的事她前所未聞,修仙對于她來說過于陌生,也過于殘忍,在知道真能長生不老後,她的內心深處無比渴望着,期待有一天也能成為其中一員。
滿堂花醉三千客,一劍霜寒十四州。
她也想要修仙,現實給她巨大的打擊,叫她不得不向現實低頭,退而求其次選另一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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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個好人家,平平淡淡過完一輩子。
門扉微啓,從中吹出一陣風來,江燕這才驚覺臉上微冷,已是淚流滿面,她忙別過身去擦幹淚水,笑着對上來人。
“見過閣主夫人。”
來人一身宮裝,珠翠滿頭,一笑滿室生輝,正是江儒鶴的續弦,現任碧霞閣閣主夫人。這位夫人乃是江儒鶴早年收的弟子,後來變故江儒鶴同妻子分離,回到碧霞閣繼任閣主,接任閣主沒幾日江儒鶴舉行了道侶大典,而那位道侶就是江儒鶴的弟子。
來歷清白,手段說不上有多好。早些年江玉将她視為親人,可當孟绮真做了江玉的娘,江玉就只有冷面的表情。
有人也傳,這位孟绮是偷偷爬了江儒鶴的床,用了下三濫的手段坐上閣主夫人的位置。
江燕自是不知孟绮底細,可畢竟比常人多生了顆玲珑心,這幾日接觸已是看出孟绮在碧霞閣不受歡迎,她那位親爹對這位繼母也是不冷不熱的。
無人結盟,就急着拉攏自己這個長女嗎。江燕在心裏冷笑一聲,她別的不會,心計手段是看的一清二楚,長袖善舞是義父說過的,如魚得水也是曾經過的日子,如今遇上一個不受歡迎的繼母,江燕也能相處融洽,不做孟绮的棋子。
見江燕雙眼微紅,裏外無一個服侍的侍女,孟绮便猜出一二來,當下拉着江燕的手嘆道,“瞧你凍的,可憐我兒,這下人真該死。”
江燕回道,“不怪她,是我派她出去有事。”
幾番敘舊的話過去,孟绮便急急搬出此行的目的,她先是攏了攏江燕鬓邊碎發,拉着江燕坐下,又親手倒茶送水,弄得江燕一臉受寵若驚後,才慢慢談起碧霞閣這幾日發生的事。
“說件趣事與你玩笑,前幾日有位劍修投身碧霞閣門下,閣下問他原因,他道原是散修,快要成丹,手頭資源不足,想借咱們閣的靈脈一用,閣主見他一身正氣,劍術卓越,又有玉兒從旁說好,這劍修就留了下來,整日教起弟子練劍,後來有高階弟子前去觀望,說這人是坤天派的棄徒,鬧到閣主那去了,玉兒聽了帶上一大群女弟子,竟是和閣主對着幹起來。”孟绮說完掩袖輕笑,眸中流光一轉,正是不懷好意。
“今日閣主和玉兒吵架不怪你,原就是為劍修吵的,誰叫那劍修生的器宇軒昂,一表人才,多少女弟子都心動了。”
江燕低頭乖乖聽着,心裏已經清楚孟绮的意思,養在閨中長大的女子多容易思春,再聽旁人幾句好,心動去望望也不奇怪。
她神色黯然,小聲回道,“可最後妹妹還是因為我和爹爹吵了。”
話裏的意思是要把過錯都攬了去,活脫脫一個自怨自艾的弱女子。
孟绮暗罵凡間的女人就是沒用,就知道哭哭哭,這事要是擱在別的女修身上,脾氣暴躁的早就和人幹架了。
見瞅勸不動,孟绮歇了心思起身道,“我見你還缺些衣衫,過後派人送來,好生歇息吧。”
江燕道了句謝,好生送了孟绮出去,轉頭見侍女待在樹下,提着一盒東西臉色不佳。
“你回來了。”江燕笑迎上去,不知情的還以為她是仆。
“誰讓你跟那個女人見面了。”侍女話裏多是呵斥之意。
江燕不知所措,喃喃着,“她是我繼母。”
侍女沒理江燕,大步上前徑直越過江燕往裏去,半天不見江燕上來,停下腳步沒好氣道,“還不過來,飯菜涼了我可不熱。”
江燕心裏湧上一股熱流,明白侍女是專門為了自己弄飯去,正欲歡喜跟上前去,卻見竹下站着一人。
身如修竹,面如冠玉,見到江燕微微笑了,正如三月桃花,爛漫至極,羞煞他人。
“你就是江燕。”他道,“我是專門為你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