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意識到莉莉斯的反常,克林斯曼反手抱住她,“甜心,今天在神殿裏發生什麽事了?”

莉莉斯像哄幼獸一樣輕輕揉弄着他的金發,“你和你父親的關系好嗎?”

克林斯曼頓了頓,“為什麽問這個問題?”

莉莉斯感受到他警惕的戒備心,像是午後閑聊一樣在他的大腿上坐下,“他生病了,你好像不是太難過。”

“從小我就知道他不喜歡我,至少不如喜歡麥克那樣喜歡我。無論我做什麽,都無法得到他的認可。”克林斯曼稍作斟酌,覺得這是個無關緊要的問題,黑女巫突如其來的好奇心罷了,于是誠實地回答了真話,“但是,不知道為什麽,我總覺得他有一點懼怕我。”

莉莉斯用一根食指繞着他的金發玩。

老國王當然懼怕克林斯曼。

克林斯曼見證了國王對西西莉亞往後犯下的醜惡罪行,國王害怕光明神對他誕下懲罰。

她什麽也沒說,用指尖徐徐描繪出他線條流暢的側顏。

克林斯曼攬住她的腰,将她推倒在厚厚的地毯上。

“你今天也很不正常。”克林斯曼吻啄着她紅潤的嘴唇,濕黏的氣音撥弄着她小巧的耳朵。

平時,莉莉斯對待他總是像飼主逗弄寵物一樣,充滿了戲弄和玩樂的輕佻态度。

但她今天收起了那份輕薄的戲谑,也沒有再探究他的忽然轉變究竟是出于什麽目的,只是單純地和他擁吻纏綿,整個人透出一種罕見且奇異的朦胧溫柔。

莉莉斯溫情地望着他,碧綠的眼眸在壁爐火光的照耀下晃出一圈精美迷離的光暈。

“小家夥,你的母親想見你一面。”

克林斯曼眼裏的困惑比她想象的要短暫很多,他幾乎是當即就聽懂了她的意思,“你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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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我可憐的小老鼠。”莉莉斯愛憐地吻了吻他濕漉漉的額頭,“你死去的親生母親西西莉亞想要見你。”

由黑女巫作為生靈與亡魂的媒介,克林斯曼在神殿裏和西西莉亞見了面。

莉莉斯沒有通過水晶球去看他們說了什麽。

從神殿出來的時候,克林斯曼的眼球上布滿了血絲,攥緊的拳頭手指深深摳進肉裏,鮮血順着手心流下也渾然不覺。

莉莉斯靜靜地跟在他身後,什麽也沒問,什麽也沒說。

人類的心思比其他任何一種生物都要細膩複雜,他們總是需要更多的時間進行獨處和自我消化。

新年的鐘聲,在肆虐的狂風大雪中,如期敲響。

按照傳統,新年的第一天應該有君主登上城牆向平民致辭的環節。

今年由于國王身體抱恙的原因,公開致辭部分由凱瑟琳王後代勞。

盛裝之下的凱瑟琳,在民衆震耳欲聾的歡呼聲和鼓掌聲中,雍容高雅地登上了城牆,“神聖斯圖爾特國王授權予我,在此新年鐘聲敲響之際,向王國——”

猝然眼白一翻,雙手拼命抓住脖子,仿佛被什麽東西扼住了咽喉。

不過一眨眼的時間,凱瑟琳好像就恢複了正常,對試圖上來提供幫助的大臣搖搖頭,用堅定的眼神面對城堡下萬千的平民,“向王國坦誠,是我謀殺了西西莉亞王後。”

短暫的死寂之後,剛剛還沉浸在歡慶氣氛中的民衆登時一片嘩然。

“西西莉亞王後不是難産而死,是我的丈夫斯圖亞特三世喂她喝下了毒藥,但她僥幸逃脫了毒藥的懲罰,所以我親手用枕頭悶死了她。”凱瑟琳用力甩開上前拉她的仆從,聲音漸漸變得歇斯底裏,“西西莉亞那個卑賤的平民,怎麽配得王後之位?只有我!高貴的杜林克公爵之女!才配得上這頂嵌滿寶石的皇冠!”

見狀不對的心腹想強行想将她拉下去,可凱瑟琳仿佛一夕之間突然變得力大無窮,誰也拉不動她。

凱瑟琳眼裏的癫狂一浪高過一浪,尖利的嗓音瘋狂扭曲,“我親眼看着西西莉亞被灌下毒藥,但那個賤人沒有立刻死去,我看着她口鼻流血,痛苦地在地板上爬行,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活該!屬于我的東西,誰也奪不走!我用枕頭蓋住她的臉,直到她再也發不出求救的音節,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才是這個王國唯一的王後——”

她說出口的每一個詞,慷慨激昂的得意情緒,都像是在盡力煽動人民對她的仇恨。

終于,憤怒的民衆沖破了最外圍的衛兵防線,和城牆上持劍的王室侍衛扭打作一團。

凱瑟琳王後這時才像是從夢魇中猛然清醒過來,死死抓住旁邊女仆的手,“我說了什麽?!我剛才說了什麽?!”

她竟然,當着整個王國的面,将曾經犯下的罪行,和心裏最真實的想法一道吐露了出來?!

此時,遠離喧嚣的角落裏,莉莉斯站在面無表情的克林斯曼身旁,靜靜旁觀遠處的混亂。

尖叫聲、痛罵聲、呵斥聲、哀鳴聲,混着漫天大雪四處翻飛。

克林斯曼此刻的冷靜,像是将所有仇恨和憤怒都壓制在一張名為“平靜”的面具之下。

隔着衣袖,莉莉斯也能清晰感覺到那股壓抑着的顫栗。

她拉住想要離場的克林斯曼,“我向西西莉亞承諾過,要将國王的性命留給她處決。”

他隐忍地颔首,“好。”

神殿高大雄偉的梯形石牆之下,克林斯曼無視所有人驚恐的表情,漠然下令道:“國王久病卧床,不要再讓人打擾他休息。把所有侍奉國王的人都撤走。”

說完,不等人應聲,手指向通往國王房間的走廊入口,“那裏風太大了,不利于國王養病,還是砌一堵牆吧。”

砌一堵牆,就将國王卧室的唯一的出入口堵死了。

短短一天之內,城牆下突如其來的變故已經讓大家膽戰心驚,現在,克林斯曼王子又要斷絕老國王的出路。

這時,國王的房間突然傳來一聲凄厲的慘叫,“西西莉亞?!不,西西莉亞已經死了!你是誰?!衛兵?!衛兵呢?!”

“啊——”

“不要!不要過來!救命——快來人!啊!救命!救——”

絕望凄慘的哭嚎聲戛然而止。

衆人戰戰兢兢縮着脖子,拼命收斂心中的震驚。

沒有人敢再往那個方向張望。

克林斯曼對大司祭點了點頭,淡淡道:“請開始砌牆吧,今天之內,我希望看到您辛勤的工作成果。”

一天之內,國王陛下和王後陛下接連“暴斃”,整座王宮亂作一團,克林斯曼臨時接替兩位陛下的職位,接管了王國上下的所有事務。

深夜,克林斯曼在繁重的政務中伏案。

身後,沉重的腳步聲自以為沒人發現,笨拙地從牆角的陰影裏摸近了王座。

銀色的劍光甚至沒來得及出鞘,麥克就被克林斯曼輕而易舉卸下了佩劍。

“放開我!你別以為我不知道神殿裏的事!是你殺了父王!你這個叛國賊!”麥克狼狽地被頭朝下按在地板上,叫嚣聲一如既往地狂妄,“呸!你沒有權力繼承王位!王位是我的!王座應該屬于我!你給我滾——”

“是嗎。”克林斯曼冷笑着,将抖得跟小雞崽似的麥克扔在高高的王座上。

然後不知從哪裏抽出了一條手腕粗的鐵鏈,在麥克的咒罵和驚呼聲中,将他結結實實綁在了王座上。

麥克狂妄的咒罵很快變成了夾雜着眼淚鼻涕的哭求。

克林斯曼微微俯下身,笑得格外明媚燦爛,“我的弟弟,既然你這麽喜歡王座,那就送給你了,餘生請盡情與它伴生吧。”

西西莉亞的靈魂從老國王的房間裏飄了出來。

柱廳的窗口透出一輪圓滿盈亮的月亮。

莉莉斯從窗前回頭,“你的怨恨都如你所期望,身敗名裂,帶着腐臭的名聲痛苦死去。”

西西莉亞深深地俯下|身去,“是的,感激您的幫助。”

莉莉斯走到西西莉亞面前,擡手揉了揉她的頭發,“那麽,現在該履行你的契約了。”

西西莉亞遲疑了一下,請求道:“我想最後再看克林斯曼一眼。”

莉莉斯将西西莉亞帶到了高塔的屋頂上。

她和克林斯曼看過雪的地方,正好能看清克林斯曼的卧室。

西西莉亞眼裏不再被悲傷占據,她充滿留戀和溫柔地眺望着窗口溫黃的燭光。

一滴眼淚順着她早已幹涸的眼角滴落。

圓滿的月亮之下,無數發亮的玫瑰花瓣從虛空中飛來,緊緊包裹住了她的靈魂。

全部眷戀和愛意,伴随着西西莉亞消逝的靈魂,一同被吸進了莉莉斯流淌的血液裏。

莉莉斯從陽臺飛回克林斯曼的卧室。

壁爐沒有點燃,房間裏冷如冰窖,僅有的兩三根蠟燭快要見底,燭光一閃一閃,眼看着,下一陣冷風灌進來就會熄滅。

克林斯曼一動不動地躺在地毯上。

生母慘死的悲劇真相,還有那對一直被他稱為父親和母親的魔鬼,他要策劃一切并善後。

莉莉斯好像有點能夠理解,一夜之間,他經歷了太多,巨大的沖擊是需要精力和情緒去消化釋放的。

她走到他身邊蹲下,摸了摸他冰涼的臉,“起來嗎?”

茍延殘喘的蠟燭搖了搖,終于熄滅了。

漆黑死寂的夜幕下,不發一聲的克林斯曼像一具雕塑。

也許更像一具死屍。

怎樣鼓舞一個失意的人類,莉莉斯也沒有太多經驗。

想來想去,她只能選擇說:“起來。你還沒有成功殺掉我,怎麽能在這種時候就倒下了?”

“你吞噬了我的母親。”

克林斯曼睜開了眼。

碧藍眼眸不再清透,看向她的目光裏仿佛不帶任何情緒。

“是。”莉莉斯承認,“這是她自願選擇締結的契約。”

“我的父親殺了我的母親,我母親的靈魂又殺了父親,然後你吞噬了我母親的靈魂。”

克林斯曼語氣輕快,甚至微微地笑了起來,像說一段繞口令一樣說出這段詭異的臺詞。

莉莉斯覺得他快走在發瘋的邊緣了。

以人類的社會關系來看,發生在他身上的事情可能是有一點瘋狂。

“西西莉亞的獻祭供養了黑暗神的血脈,只要黑暗神神魂不滅,她的靈魂就永遠不熄。”她對死亡的理解與人類相差太多,實在不知道該如何開解克林斯曼,“你們人類對生存的定義有時候太狹隘了。”

克林斯曼倏然抽出一柄一直懸挂在床頭的銀劍。

鋒利的劍尖點住她的心口。

莉莉斯鼻尖嗅了嗅。

劍身被浸泡過……用野蘋果樹的汁液?

嗯,雖然不清楚這麽做的原因,不過很有創意嘛。

“如果你會因此而高興起來的話,就讓你刺一下好了。”莉莉斯嘆息着,柔媚地用手撫了下心口的位置,“唉,這麽利的銀劍,感覺可能會有點疼呢。”

克林斯曼握住劍柄,死死盯住莉莉斯。

帶着滿腔濃烈的恨意,被背叛被欺騙的挫敗和無處宣洩的痛苦。

莉莉斯迎着劍的方向,順從地張開雙臂,紅發溫順地垂在肩頭,眉眼輕松舒展——

看來,她是真的不知道,這樣的方式能夠殺死她。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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