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尖利的劍尖抵住莉莉斯的心口，克林斯曼手上的青筋都因為過于用力而暴起。
持劍的力道一點一點加深。
盈滿皎潔的月光将她胸前飽滿的肌膚照亮，白皙細膩的表層皮膚被割破了，點點殷紅的血跡透出來。
像一朵自她心尖上盛放的紅玫瑰，由她黑暗的心血滋養，豔麗的、誘|惑的、脆弱的，充滿邪念地盛開着。
“嗯……有點疼呢。”莉莉斯輕輕倒吸冷氣“嘶”了一聲。
劍身随着克林斯曼發抖的手一同發顫，他甚至不得不改為雙手持劍的方式。
今夜雖然是滿月之夜，但是按照他原本按部就班的周密計劃，他還沒有百分百确認莉莉斯的心意，今天還遠遠不到實施的時候。
可惜近來諸多的變數令他一時沖動之下将劍尖對準了她。
毫無疑問，他絕對是想殺了她的。
這麽久以來，沒有一天，他不想将鋒利的劍刃刺進她的心髒。
克林斯曼不知道雙手為什麽會顫抖。
就像他不理解自己為什麽下不了手一樣。
“嗯？為什麽不幹脆刺進來呢？”莉莉斯歪了歪頭，雙手擡起握住劍身，往自身的方向輕輕一帶。
克林斯曼的臉色猝然間變得蒼白，眼神一凜。
“铮——”一聲清脆響動，寒光迅速閃過，銀劍被大力甩出，在石牆上摩擦出一道長長的刺眼火花。
虎口因為強烈的震顫而發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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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林斯曼緊攥拳頭，卻無力地垂下頭，像是在盯着地毯上的禿鷹紋樣。
莉莉斯也不說話了。
詭異的沉默在房間內蔓延開來。
過了很久很久，克林斯曼緩慢動了動手指，轉身，一步一步走到床邊，從枕下拿出那本厚厚的書，翻開最後一頁，緘默地放在她的面前。
他能感覺到莉莉斯在看着他。
他并不懼怕她，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他從未因邪惡的黑女巫而感到過恐懼。
但他不知道為什麽，竟然連和她對視都做不到了。
浸滿野蘋果樹汁液的銀劍，此刻安靜躺在風雪交加的陽臺上，滿月的月光為劍身鍍上了一層迷離朦胧的美麗瑩光，如夢似幻。
有個強烈的聲音一直在他胸腔裏高呼，讓他跑過去，撿起那柄劍，用盡全力直刺進她的心口。
可同時，還有另一種更加強烈的沖動，在血液裏迅速膨脹，沸騰着，撺掇他立刻将劍從窗口抛出、埋進護城河水底的淤泥，或是扔進熔煉爐的熊熊烈火。
風雪的呼嘯聲充斥耳畔。
周圍濃郁的玫瑰花香氣越來越淡，幾乎快要聞不到了。
克林斯曼忍住眼底的倉惶，擡起頭。
通往陽臺的門敞開着，白紗窗簾被風吹得高高卷起，鵝毛大雪從窗口倒灌進來。
空空蕩蕩的房間，只剩下一室清冷的白月光——
她不見了。
就像她從未存在過。
莉莉斯靜靜側身坐在哨塔的塔尖上。
紛飛的白雪落在她的肩頭，和月光作呼應，将她飽滿的唇色襯得異樣鮮紅。
“哥哥，你怎麽在這裏？”莉莉斯對着空氣問道。
滿是魔紋的血色霧氣漸漸在大雪裏凝聚成高大而模糊的身形，“以防萬一。”
莉莉斯伸手遮住眼前的落雪，遠眺依然黑暗無光的卧室窗口，“唉，還真是讓人有點傷心呢。”
“你沒有殺那個孩子。”血霧的邊界随着風的吹揚而若隐若現。
“我本來是這麽打算的，但那只小老鼠運氣很好，我剛吞噬了他的母親。”莉莉斯往後躺了下來，鮮豔的紅發在厚厚的積雪裏鋪開，“那種願意付出全部身心的愛意，燒得我的心口都有些發燙呢。”
“能夠感染你的情緒，是個很強大的靈魂啊。”血霧感嘆道。
莉莉斯點點頭，“是呢，否則也無法在死後強撐二十年不消失。”
一次性吞噬太多靈魂，或是吞噬了意念過于強大的靈魂，都會短暫地被死靈強烈的執念所感染。
“沒關系，過幾天就适應了。”莉莉斯拂開一片落在眼上的雪花，習以為常地說。
她又“哦”了一聲，朝空中揮了揮手，“對了，還給你，真言之書。”
厚重的硬裝書籍在夜幕中散發出耀眼的黑金光芒，被血霧包裹住，很快就消失不見。
“拿去還給小希爾芙吧。我在上面感受到了你的神力，和小希爾芙的女巫之力。”
血霧凝化成實體，魔王輕聲笑了，“沒辦法，那個孩子在魔法學校測驗總是不及格。”
“所以你就用珍貴的神物幫她在學校測驗時作弊？你是不是因為存在了接近兩千年才懂得愛情，所以過分地溺愛她？”莉莉斯難以理解地搖了搖頭，“愛情真是可怕的東西，竟然令神明都盲目。”
“也許是吧。”
提到心上人希爾芙的時候，魔王大人的神情永遠都是溫情而眷戀的。
莉莉斯忽然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不對，你來這裏不僅是為了克裏斯曼。你還有什麽別的事情要告訴我？”
魔王微笑着，“我今天向巴斯卡維爾夫婦提出迎娶希爾芙。”
莉莉斯苦惱地撐住了前額，“你是我的哥哥，而我是希爾芙的教母。”
魔王還是微笑着，“所以我在真誠地請求你的允許。”
“哥哥，我真的從來沒有發現你是這種神。”莉莉斯緩緩地嘆了一口氣，“你都一千八百多歲了，可小希爾芙今年才十八歲——”
“巴斯卡維爾夫婦已經允許了這門婚事。”魔王溫和地說，但态度裏不容拒絕的強勢滿溢出來。
還好莉莉斯一點都不懼怕他，“我要問一下小希爾芙本人的意願。”
“她可能不會願意。”魔王詭異地将平和和理所當然交織在一起，“我希望你能說服她同意。”
“等克林斯曼的加冕禮結束我就去找小希爾芙，不過我是不會幫你勸她的，我會尊重小希爾芙自己的想法。”莉莉斯說。
“你要參加新國王的加冕禮。”魔王微微颔首，“是啊，你剛吸收了一位母親寬廣的包容心。”
“是的呢……”莉莉斯拂開眼前飄舞的紅發，最後望了一眼黑簇簇的窗口，“西西莉亞的靈魂消失了，我就代她看一眼吧。”
加冕禮上，血統最純正的白女巫希爾芙将代表巴斯卡維爾家族，賜予新國王帶有女巫之力的祝福。
儀式結束以後，希爾芙被王室的仆從單獨請進了會客廳裏。
希爾芙有點緊張。
就在克林斯曼拜訪過巴斯卡維爾之後，希爾芙聽管家無意中說漏嘴，巴斯卡維爾夫婦有意讓她嫁給克林斯曼。
可她從水晶球裏看見了預言，克林斯曼明明應該是莉莉斯教母的伴侶呀！
直到親耳聽見克林斯曼說是想請她幫忙才見她的時候，希爾芙才放下心來，悄悄舒了一口氣，“但是太高階的魔法我都不太會哦，很可能會制造出一些……嗯，小小的意外。”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伸出手指，比劃了一點點的距離。
剛剛登基的新國王克林斯曼，臉上一點喜悅歡快的神色也沒有，聲音裏充斥着滿滿的倦意和空白，“傳說中，凡是見到黑女巫容貌的人類，一定會愛上她。我想請你替我解除這個魔咒。”
“你說的魔咒……是有沒錯。”希爾芙困惑地眨了眨大眼睛，“但是這個魔咒對你無效呀。”
“你說什麽？”克林斯曼頓了頓。
希爾芙迷茫地摸了摸後腦，“你是唯一一個不會被黑女巫的美貌吸引的人類，你不知道嗎？”
王座上的克林斯曼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良久，他眼睫疲憊地斂下，用喑啞的嗓音低沉道：“至少，解除我身上的夢魇黑魔法，讓我以後不要再夢見……”
熟悉的名字被嘆息聲吞下，他說：“什麽都不要再夢到了。”
彩虹色的光圈在希爾芙的小手裏燃起煙花般的火光。
希爾芙對着手心的火光皺了皺眉，很認真地擡起頭告訴克林斯曼，“沒有哦，你身上沒有過夢魇黑魔法存在的痕跡。”
王座上的人隐沒在陰影裏，一動不動，時間久到讓希爾芙懷疑他是不是睡着了。
“謝謝你。”很久很久很久以後，克林斯曼終于開了口，“我終于明白了。”
希爾芙沒有聽懂他在說什麽，但是她覺得，克林斯曼的嗓音好像是……發澀的？
夜幕降臨，國王加冕禮的這一天，舞會總是最盛大的。
王公貴族的女兒們、鄰國的公主們，紛紛盛裝打扮出席，高矮胖瘦，各種各樣豐富多彩的美麗，簡直讓人移不開眼睛。
不出意外，新國王将會在她們之中選出他的王後。
新國王相貌出衆高大英俊，姑娘們都心懷滿滿的期許。
綴滿明亮蠟燭的吊燈，色彩鮮亮的壁畫，令人垂涎欲滴的食物和美酒，光潔的地板倒影出輕盈旋轉的漂亮蓬蓬裙。
但新國王消沉地坐在高高的王座之上，漠然看着熱鬧喜悅的人群。
這滿廳的華麗和美麗也無法取悅他。
“你們看那邊！”忽然有人低呼一聲。
長長的旋轉樓梯盡頭，憑空走出來一位戴着黑色面紗的紅發女人。
黑絲絨的晚宴長裙包裹出她纖細曼妙的身姿。
整座金碧輝煌的晚宴大廳，都在她璀璨碧眸的對比下顯得黯然失色。
女人微微揚起天鵝般的頸，微眯的眼像一只高傲的貓。
貴族們聚在一起竊竊私語。
“那是誰？”
“是哪位貴族的女兒？”
“不知道，從來沒有見過。”
“快看！國王陛下在看她！”
……
整晚都缺乏興致的新國王克林斯曼，在紅發女人出現的那一刻就迅速起身，在衆人的注目禮中徑直疾步走向她。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鮮亮的紅色地毯中央，瑰麗的吊燈照耀明亮如白晝。
克林斯曼慢慢握緊了雙拳，眼裏密布的血絲裏不知是什麽情緒。
他張了張口，卻發現無話可說。
莉莉斯微笑着，優雅地對他伸出一只手，“陛下，請您允許和我跳一支舞。”
頓時一片嘩然。
這個來路不明的女人，竟然主動邀請國王跳舞！
而且國王竟然同意了！
一支舞結束，又是另一支舞的開端。
國王的視線緊緊黏在她身上，一眼都不曾離開過。
就像擔心她下一秒就會消失一樣。
午夜的鐘聲敲響，悠揚沉緩的鐘聲響起。
但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整個王國都會徹夜狂歡。
仆人終于在舞蹈的間隙找到了單獨和克林斯曼說話的機會，“陛下，杜林克公爵請求觐見——”
杜林克公爵是前王後凱瑟琳的父親，整個杜林克家族都被驅逐在今天的舉國狂歡之外，年邁的杜林克公爵連夜從公國趕來都城以求國王寬恕。
克林斯曼冷冷打斷他，“告訴杜林克公爵，如果他還保留着哪怕一丁點貴族的驕傲，昨天就應該拔劍自刎在城牆下。”
克林斯曼以前做王子的時期，雖然為人傲慢了些，有時會臨時起意折騰一下身邊人，但作為一位身份尊貴的王子，是完全有情可原的程度。
但繼位後的克林斯曼徹底像變了一個人似的，陰晴不定，暴躁易怒，郁郁寡歡。
仆人不敢多言，連忙退下了。
克林斯曼握了一下手，這才發現，緊抓了一夜的手，那雙柔軟細膩的手，消失不見了。
無論怎麽說，君主近乎瘋狂地在舞會上追尋一個美豔的女人的下落，多少是有些失态的。
克林斯曼最終在曾經一起看過雪的屋頂上找到了莉莉斯。
“你來了。”她回頭，對他微微一笑。
這裏能夠俯瞰整片玫瑰廣場。
莉莉斯調整了一下坐姿，黑色的裙擺滑開，露出潔白如雪的纖細小腿，語調輕快，“在土壤裏多埋一些屍體，明年春天就能有一片盛放的玫瑰廣場了。”
克林斯曼沉默地站在她身後。
他怕從她眼裏看見失望，于是只能沉默地站着。
莉莉斯站起來，走到他面前，仰面望着他，“我今天來到這裏，是為了賜予你來自黑女巫的祝福。”
她溫柔地撫摸着他的側臉，嗓音舒緩溫情，“我的小老鼠，你将會成為這片大陸上最偉大的國王。”
僵硬了很久，克林斯曼慢慢環住她的腰，“莉莉，你很生氣。”
“很生氣呀。”莉莉斯輕輕拂開掉落在他眼睫上的雪花，“但生氣的部分，和對你的喜歡的那部分抵消了。”
“你恨我嗎？”克林斯曼覺得喉嚨幹澀得厲害。
“克林斯曼，你還不明白嗎？人類的壽命只有短短幾十年，你們對于我來說，太短暫太渺小了，你能帶給我的快樂和痛苦，在我漫長的生命中，不過是轉瞬即逝的瞬間。”
莉莉斯輕聲笑了笑，吻了他的嘴角，“所以我不會恨你。”
雪花掉進他的眼睛，克林斯曼下意識眨了下眼睛，馥郁玫瑰幽香的風從他的鼻尖拂過。
再睜開眼睛，懷裏的人消失了。
尋找她的時候，克林斯曼想過，莉莉斯也許會詛咒他，或者和他打一架。
甚至一怒之下殺了他。
但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她竟然不在乎。
因為在她眼中，他什麽都算不上。
他根本不配。
城堡裏舞會還在熱鬧地進行着，動聽的音樂合着舞蹈的拍子，身份高貴的貴族們快樂地舞完一曲又一曲，數量龐大的仆從端着各式美食美酒在人群間穿梭來往。
屋外，焰火和禮炮一聲接一聲響起，整個王國都在為他的加冕而歡呼雀躍。
而他獨自一人立在凜冽風雪之中，除了手中象征至高無上王權的冰冷權杖，再一無所有。
作者有話說：
本來想雙更的，手速實在跟不上……嗚嗚嗚、
這是20號的更新，先提前發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