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黑女巫的池塘裏，長滿了各式各樣稀奇古怪的植物。

植物們紛紛蘇醒過來，有滑膩的枝蔓一根覆一根纏住克林斯曼的腳，也有花朵往他的金發裏噴黑紫色的汁液。

青蛙跳到他的肩上，金魚啄他的背。

讓克林斯曼飽受煎熬。

“剛加冕就從王位上逃走了。”莉莉斯慵懶地趴在池塘邊，不贊許地說：“小家夥，你是唯一一個得到黑女巫賜福的國王。”

克林斯曼從水底拉扯出那些惱人的藤蔓，“我跟奧蒙簽訂了契約，請他幫忙托管我的政務。”

原本明晃晃的太陽忽然墜入黑暗，一輪殘月升起，挂在夜幕之上。

藤蔓的頂端變出尖利的爪牙，猛地扼住他的脖子，緩緩收緊。

莉莉斯的語氣變得十分陰森，“你追到這裏來，不怕我殺了你嗎？”

克林斯曼沒有任何反抗，一動不動地看着莉莉斯，“旅途的終點不過是死亡而已，我沒有什麽可以再失去了，所以我并不恐懼。”

沒有看到小皮囊憤怒的表情，莉莉斯感到很失望。

她無趣地揮了揮手，藤蔓立即松開，松松散散的，“嘩啦啦”掉進水裏。

克林斯曼背過身去，繼續擦洗身上的泥土和血跡，“協議約定，如果我不能回去，就将斯圖爾特王國贈予奧蒙。”

身後有清淺的水聲響起，莉莉斯一步一步邁進了池塘。

“你倒是很會辜負我的祝福。”

像被一根開不見的線封上了裂口，克林斯曼身上的傷口眨眼間愈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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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轉過去面對莉莉斯，“莉莉，我——”

“噓，令我掃興的話可以待會兒再說。”莉莉斯伸出一根食指抵住他蒼白幹涸的嘴唇。

一片巨大的葉片悄無聲息地在水面上舒展開來。

莉莉斯的另一只手慢慢游到他的後腰處，“英俊的小皮囊，跟我來。”

總之，□□的葉片承受住了很多奇奇怪怪的撞擊。

“這是對你辛苦路途的饋贈。”莉莉斯雙手捧起克林斯曼的臉，紅唇印下一個深情的吻，“再見啦。”

感覺她又要消失，克林斯曼一把攥住她纖細的手腕，“莉莉，我有話要說。”

“怎麽辦呢……”莉莉斯苦惱地嘆了口氣，“可是我不是很想聽呢。”

“我自願向黑暗獻祭我的靈魂。”克林斯曼搶在她離開之前，堅定地說。

“你要和我做交易？”莉莉斯挑了挑眉，神情意外中帶上了一點玩味。

“是。”克林斯曼篤定颔首。

“小家夥，我告訴過你，幾十年對我來說，實在過于短暫，來不及産生任何感情。”莉莉斯攤了攤手，“所以，站在你的立場上，我永遠也不會愛你。”

“我沒有那麽期望過。在我剩餘短短幾十年的生命裏，你可以拿我取樂。”克林斯曼艱難忍耐着腳下軟爛淤泥的觸感，“我死後，靈魂也屬于你。”

沒有人比黑女巫更了解傲慢。

人性的一生之罪啊，克林斯曼是多麽傲慢的一個人，來時一路玫瑰制造的傷害對他來說都不甚重要了，他是如何掙紮地克服了骨血裏的傲慢，才能站在這裏，平靜地對她說出這些話。

莉莉斯躺在光滑的葉片上，從手指的縫隙裏看見隐約朦胧的月光。

她聯想到了魔王對希爾芙，情不自禁感嘆道：“我最近發現，愛情真的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它會迷惑人的心智，使人心甘情願地陷入瘋狂。”

莉莉斯撐起光|裸飽滿的上半身，扭頭回望等待回應的克林斯曼。

他的眼底是經歷過重重掙紮後的沉靜，無論她此刻說出再傷人的回應，也不能傷害到他。

當然，也分毫不能阻礙他下定的決心。

“唉……”莉莉斯感到有些困惑，“愛情為什麽總能讓人變成另一種樣子？”

克林斯曼嘴角扯出一個無可奈何的笑，“如果我能想清楚原因，現在就不會站在這裏了。”

莉莉斯想了一會兒，很快放棄了思考。

她又想到了一個捉弄克林斯曼的新主意。

“你真的什麽都願意為我做？”

“是。”克林斯曼是肯定道。

“既然你這麽說……”莉莉斯拉長了音壞笑，“那就幫我把熬魔藥的鍋洗了吧。”

克林斯曼的視線跟随她指尖所示的方向看過去。

“就是屋角那個，裏面有很多老鼠的黑鍋。”

在洗鍋之前，克林斯曼還拿到了莉莉斯“特地”為他準備的衣服——

狼人的皮毛做成的鬥篷、浸滿鮮血的植物撚在一起紡成的襯衫、詛咒哺育的蠶吐出的蠶絲做成的絲綢長褲，還有蜥蜴皮縫合做成的皮靴。

光是穿上這一身衣服，就讓克林斯曼難受得渾身寒毛直豎。

他強忍着不适，走到鍋邊。

滿鍋黑綠色的黏稠液體，飄着很多屍骨，早已看不出原料到底屬于哪種小動物。

就在他往裏看的時候，液體“咕嘟”冒出一個大大的泡泡，泡泡在黏液表面晃晃悠悠地震蕩幾圈，“噗”一聲破裂。

黏液盡數濺在克林斯曼的臉上。

莉莉斯滿意地托着下巴看着他。

說不清現在是黏液更綠，還是克林斯曼的臉色更綠呢。

她心滿意足地欣賞克林斯曼臉側咬得發緊的肌肉。

“在哪裏洗？”他一字一頓地問，手臂上一道道青筋暴起。

而莉莉斯等待他問出這個問題，已經等候很久了。

“就在剛才你洗澡的池塘裏。”她無比歡快地回答道。

“嘔——”

今天的月亮并不圓滿，但莉莉斯莫名覺得月色很美。

她飛到木屋的屋頂躺下，眼角的餘光看見克林斯曼單膝跪在池塘邊，一面幹嘔一面洗鍋。

尊貴的國王陛下顯然從來沒有幹過這樣的活，動作緩慢又笨拙。

莉莉斯雙手環在嘴邊，友情提醒道：“當心一點，池底有一條蛇，要是你影響到它的安眠，它的脾氣應該不會太友好呢。”

噢，好像已經晚了。

一條青黑色的巨蟒從水面上探出了頭，“嘶嘶”吐着鮮紅的蛇信。

克林斯曼倉促拔劍對峙，“讓我進去洗澡的時候你就應該提前說！”

池塘邊，混亂的噼裏啪啦一陣亂響，草木和池水亂飛。

莉莉斯惬意地躺了回去，望着萬裏無雲的夜空。

啊，真是令人愉快的一天的啊。

正值盛年的克林斯曼大帝，絕不屬于寬厚的那一類國王。

青澀的俊朗已經完全從他身上褪去，繃直的嘴角不怒自威，更何況性格還頗有些喜怒無常。

即便是侍奉他多年的仆從，跟他對視時往往也會緊張得喘不過氣來。

但沒有人想象得到，威嚴的克林斯曼大帝，在床幔之中，會沉迷流連地親吻一個女人的眼角，“莉莉，你有一顆美麗的淚痣。”

紅色的一小點，讓美豔如昨的女人更加妖冶。

莉莉斯伸出食指，指腹按在克林斯曼的眼角處，輕輕一壓，“現在你也有了。”

但她很快牽起一側嘴角笑起來。

一顆，兩顆，三顆，嘭嘭嘭，四顆五顆六顆。

密密麻麻的痣接二兩三地跳出。

英俊尊貴的克林斯曼大帝，變成了一個麻子臉。

始作俑者莉莉斯擡着下巴端望着他，不住地搖頭嘆息，“實在是太醜陋了。”

再嫌棄地一擡手，滿臉的痣消失了。

他的臉上爬滿了皺紋，挺拔的背部也岣嵝下去——

克林斯曼被莉莉斯變成了一個年邁的老人。

滿臉皺紋的克林斯曼還沒來得及習慣自己的新相貌，就被莉莉斯抓住騎上掃帚，一道從卧室的陽臺飛了出去。

克林斯曼見狀，熟練地嘆息道：“又要洗鍋了嗎。”

“是的呢。”莉莉斯在夜風中笑得張揚，“你很幸運，昨天剛煮過一條狼人的腿，毛絨絨的——”

“嘔——”

抵達玫瑰花海中央的小木屋後，白發蒼蒼的克林斯曼眉頭皺得死緊，緊緊捏住鼻子，步履蹒跚地，拖着鍋走向屋後的池塘。

“是我！睜大你的蛇眼看清楚，是我！克裏斯曼！莉莉斯把我變成這樣——咳咳咳——該死！你這條愚蠢的蛇！”

很多年過去了，莉莉斯依然樂此不疲地以捉弄克林斯曼為樂。

克林斯曼大帝，終身未婚，無子無女。

不可否認，他是一位極為傑出的政治家、軍事家。

關于克林斯曼大帝的種種傳聞，總是離不開一個神秘紅發女人。

雖然克林斯曼大帝本人從未正面回應過。

聽說，曾經克林斯曼大帝為了博紅發女人一笑，将王宮中所有珍貴的植物品種拔掉，全部種上了女人喜愛的玫瑰。

甚至，在斯圖爾特帝國稱霸大陸之後，克林斯曼大帝以玫瑰為國花，改國名為玫瑰帝國。

克林斯曼大帝死後，玫瑰帝國與鄰國友好合并，由鄰國的輔政大臣奧蒙公爵負責監國。

同時，奧蒙公爵迎回了失蹤已久的艾爾莎公主。

終身未婚的安妮女王與奧蒙公爵共同商議決定，由艾爾莎公主所誕下的小王子德普希二世繼承王位。

德普希二世的名字，據說是為了紀念小王子的父親德普希一世。

很多人好奇地搜索，到底有哪位貴族名叫德普希。

最後只能找到，近兩百年前滅亡的古老布爾達王國，有一位幼年即逝世的末代王子德普希。

這麽一說，這位末代王子德普希，似乎無論如何也不能跟艾爾莎公主有什麽聯系，更不可能是艾爾莎公主兒子的父親了？

沒有人知道答案。

不過，經常有人看見，在漆黑的午夜，有一條恐怖的惡龍盤踞在王宮上空。

在寬闊的鮮紅色玫瑰花海中央，有一株美麗的藍色玫瑰，非常與衆不同。

莉莉斯沒有吞噬克林斯曼的靈魂。

克林斯曼死後，她用黑魔法将克林斯曼的靈魂附着于這朵色彩妖豔的藍色玫瑰。

克林斯曼長眠于玫瑰花之下。

莉莉斯蹲在藍玫瑰旁，手裏端着一朵紫色的花朵，以花朵作為盛水的器皿，為藍玫瑰澆水。

“你知道嗎，我最近在考慮，尋找一個新的伴侶。”

藍玫瑰忽然每一朵花瓣都極力張開，抖動，像一個人在盛怒之下的顫抖。

莉莉斯輕松地笑了，“畢竟你已經死了。”

玫瑰枝幹上的尖刺居然想要刺她的手指。

“真是個不安分的小家夥。”莉莉斯反手扔掉紫色花朵，順手掀起一捧泥土潑在藍色花瓣上，“就算你還活着，也不可能攔得住我，更何況你已經死了。”

在她身後，異常耀眼的金色光暈慢慢籠罩了整片天空。

是失蹤很久的光明神！

莉莉斯有些訝然地站起來，“老古板，你回來——”

她突然停住了。

一種異樣熟悉的感覺撲面而來，侵蝕了她每一英寸的感官。

莉莉斯驀然回頭看向那朵藍色玫瑰。

玫瑰散發出同樣的金色光芒。

那不是真的玫瑰，只是一片幻影。

光芒的邊界朦胧模糊，能感覺到中間有一個高大的人影，坐在高高的王座之上。

“我沒想到，墨耶斯一直沒有告訴你真相。”光明神的聲音悠揚。

莉莉斯垂下的紅發暴怒地飛舞起來。

所有細枝末節的違和感，一切都說得通了。

魔王奇怪的預言，唯一不被她的美貌吸引的人類。

因為他本來就不是一個人類。

“克，林，斯，曼。”她緊緊咬住後牙，和許久未見的光明神打招呼。

在所有神祇裏，莉莉斯一直最讨厭光明神。

他好像永遠正确、永遠體面，她厭惡他那副永遠正義道德的樣子。

以前莉莉斯見到光明神，總是能躲就躲，怕他頂着一副古板臉說教，數落他們黑暗神血脈的堕落。

但現在，她知道克林斯曼就是光明神以後——

她只想把一臉正義凜然的他拉下神壇，使勁地、用力地、好好地蹂|躏一番，親眼看着聖潔的光輝從他臉上消失，看濃烈的情|欲充斥那雙能洞悉世間所有的眼睛。

天邊豎起一重重卷着無數飛沙走石的龍卷風。

粗壯的藤蔓破土而出，遮天蔽日。

玫瑰花滿豎尖刺，姿态像捕獵時的獵豹。

都是莉莉斯發動進攻前的征兆。

光明神感知到她強烈的情緒，金色光暈的邊緣因為笑意而熠熠閃爍，“調皮的孩子，竟然想要渎神嗎。”

聽克林斯曼以長輩的語氣提起她，莉莉斯氣得胸口都要炸裂開來。

明明她才是那個将感情玩弄在鼓掌中的勝利者！

光暈慢慢包裹住她，連同她此刻因為憤怒而張牙舞爪的紅發毒蛇。

神明寬容而慈悲的喟嘆停留在她的耳畔。

“如你所願，我親愛的小玫瑰。”

作者有話說：

第二個小故事到這裏就結束啦~蟹蟹大家！

我暫時的打算是，第1、3個故事是小學雞的純潔戀愛，第2、4個故事是成年人的刺激愛情。

明天開始更第3個小故事，是一個關于強取豪奪和我綠我自己的故事（為什麽聽上去一點也不純情的樣子……）

最後祝大家月餅節快樂！雖然發這章的時候好像剛剛過了，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