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仆人和客人進進出出來來往往，只有城堡最高處的房間是安靜的。
墨耶斯從走廊上走進來，和希爾芙并肩坐在窗框上，微微側頭看向她，“你喜歡什麽樣的婚禮？”
希爾芙茫然地看他一眼。
“是夫人讓我來問你的。”墨耶斯頓了一下，說。
希爾芙絲毫沒有懷疑這句話的真實性。
最近她整個人都處在一種“我是誰我在哪我在幹什麽”的絕對懵逼狀态中，問什麽答什麽，“要是沒有婚禮就好了。”
墨耶斯收到過太多關于婚禮的祈願，女孩子們總是期待浪漫而盛大的婚禮。
其實不必要問，他可以直接進入希爾芙的思想裏查看，但他想要給未來的小伴侶多一些尊重。
“我參加過太多太多次婚禮了，現在想起婚禮我都覺得好害怕。”希爾芙轉頭看向莊園盡頭穿梭不停的人流，兩條小腿從純白的裙擺下露出來，沒有節奏地上下擺動，“不過和神明大人結婚，儀式應該是避免不了的吧。”
她斂眸嘆息，“有也沒關系，我也不是不能接受了。”
希爾芙不是一個很會掩飾情緒的人，所有的惆悵都明白寫在臉上。
“你很不高興？”墨耶斯看着她問。
希爾芙不想讓他擔心，擠出一個笑，搖搖頭，“沒有不高興，我只是在想，我還沒有見過黑暗神大人呢。”
墨耶斯微不可察地點點頭。
也對，按照人類的禮儀，是時候讓她見一面他原本的樣子了。
神聖的黑暗神大人将要降臨巴斯卡維爾莊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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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家族先是震驚，然後手忙腳亂，從前一天起就開始閉門，将客人請至別的行宮休息，原本的買辦和布置也都暫時停歇。
黑暗神與希爾芙的第一次見面，在會客廳，在巴斯卡維爾夫婦以及大司祭的見證之下進行。
那些狂熱的贊美和稱頌，墨耶斯已經聽過了太多太多。
神明微笑的樣子像是在安靜地聆聽着。
他專注地等待小伴侶的到來。
平時希爾芙見到蘑菇精靈墨耶斯，會很高興地抱住他。
這次是以全新的外形見面，她可能不會像以往一樣熱情，墨耶斯認為他做好了心理準備。
希爾芙嬌小的身影出現在房間門口。
希爾芙看到他的一瞬間，整具身體都開始發抖，手指攥衣角攥得發白，下嘴唇也被她咬得發白，都快要咬破了。
“來。”墨耶斯站得挺拔筆直，像平時一樣微笑着朝她招手，“到我身邊來。”
希爾芙一小步一小步地艱難挪動，嘴裏念念有詞。
她幾乎沒有發出聲音，在場的所有人都只能看到她兩片蒼白的唇瓣在快速地翕動。
但是墨耶斯聽得很清楚，她在說：“我不怕，我不怕，啊好可怕的犄角！不不我不怕，我一點都不怕，為什麽這麽多魔咒咒文啊！好吓人啊像是血刻的！不不不我不怕，真奇怪，我不用害怕，那個可是尊貴的神明大人啊，我有什麽好怕啊啊啊他身後飄了血霧好恐怖……”
“希爾芙。”墨耶斯聽不下去了。
語氣稍微嚴厲了那麽一丁點。
“啊——”
希爾芙驚叫一聲，淺灰色的瞳仁猛地瞪着他，一動不動圓圓地瞪着。
然後，身體直挺挺的，往後仰倒。
墨耶斯在她頭着地之前伸臂撈住了她。
食指在她蒼白的額前輕輕一點，接觸的地方閃爍出轉眼即逝的暗金色微光——
她是吓暈過去的。
驚慌失措的巴斯卡維爾夫婦和大司祭匆忙跪下來，不住地惶恐致歉。
有點吵鬧。
墨耶斯一言不發地在原地站了很久。
很久。
周圍被墨汁一般的黑霧籠罩，照不出他的神情。
很久很久以後，嬌小的女孩被換到一只手臂上，用單手穩穩托住。
另一只滿是血色魔紋的緊實手臂擡起來，僵硬地摸了一下頭上巨大的犄角。
一直過去了好幾天，墨耶斯都在思考這件事。
看到魔王墨耶斯，她會吓暈過去。
看到蘑菇精靈墨耶斯，她會親熱地沖過來抱住手臂。
惡魔和精靈的皮囊不同而已，為什麽她的反應區別能夠如此大。
他想向希爾芙坦誠謊言。
她知道皮囊之下都是他，就不會感到太過害怕了。
但是他的時機好像選得不太對。
希爾芙在地毯上攤開，愣愣地盯着天花板。
墨耶斯站在她身邊，用比平時還要溫和的語氣開口，“其實我就是——”
“唉……”希爾芙幽幽地嘆了一口長長的氣，“最近我受到了好多欺騙呀。”
“好多特地前來祝福我的人，我能看出來，其實他們一點也不高興，眼神裏嫉妒得都要鑽出嫉妒之蛇了。”
“我好讨厭別人欺騙我啊。”
墨耶斯沒有動，沒有眨眼，也沒有說話。
希爾芙最近的笑都顯得心事重重，“墨耶斯，還是你最好了，你肯定不會騙我的，對吧？”
墨耶斯沉默了一瞬，緩慢點頭，“是。”
希爾芙感覺剛才好像有什麽話題沒有進行完的樣子，坐起來問：“對了，你剛才是不是想對我說什麽？”
“沒有，我什麽都沒說。”墨耶斯的态度很堅定。
希爾芙也就相信他了。
她最近要苦惱的事情實在太多了。
任誰突然被一場婚姻砸下來，都會措手不及的。
而且，希爾芙一直在猶豫，她是不是應該向墨耶斯道歉。
可是，就算沒有要嫁給黑暗神，巴斯卡維爾夫婦也不會允許她嫁給一個蘑菇精靈。
結局也沒有什麽不同。
事實上，最讓希爾芙生氣的是，墨耶斯好像對她的婚姻毫不在意的樣子，竟然還熱情地替母親詢問她對婚禮的期待？絲毫沒有因為她要嫁給別人而流露出半分苦澀的哀愁。
說起來，對于希爾芙這個撞碎他前任蘑菇的車禍肇事者，墨耶斯也沒有表現出特別憎惡的态度。
傳說中，蘑菇精靈就是愚鈍的種族，不會大喜大悲，因為他們感知不到太過複雜濃烈的情緒。
蘑菇精靈是不可能懂得愛情的。
想想也對，親吻是她主動提出的，請求他第一次發生愛情時對她溫柔，也是她說的。
現在回想起來，當時墨耶斯聽完這個請求，只是微笑着點頭答應了，沒有和她進行愛情，也沒有跟她約定時間或地點。
所以墨耶斯其實只是一個什麽都不懂單純菇吧？他說喜歡她，大概也不是她想的那種意思，可能就是喜歡一棵樹、喜歡一朵雲，或者喜歡一個普普通通的人類飼主那種程度。
早知道，親吻之前應該先問問他，知不知道親吻代表了什麽特殊含義。
現在她都要和別人結婚了，再問他這種話的話，總覺得有哪裏怪怪的，只能算了。
“唉……”希爾芙欲言又止了半天，最後只能無奈地化作一聲嘆息。
她苦澀地望向空曠的天際。
被倉促訂下婚約，還單方面被失戀了。
沒想到，她酸澀的少女心事，短短幾天之內就結束了。
唯一讓希爾芙感到有些欣慰的，是黑暗神竟然點出神谕令神婚一切從簡。
讓巴斯卡維爾夫婦辦一場盛大婚禮的打算落了空。
他們夫妻倆原本要用來準備婚禮的大量精力得不到釋放，轉而瞄向了希爾芙。
巴斯卡維爾夫婦開始嚴格要求，讓希爾芙努力學習如何取悅神明。
教學的部分是很令人羞澀的內容。
在這片大陸的所有記載中，是第一次有神祇締結終身契約。
誰也不知道，神明和神明的伴侶之間，是否會進行與人類類似的繁衍行為。
不過為了做到有備無患，巴斯卡維爾家族還是專門派女仆教導了希爾芙很多取悅神明的方法。
當然了，“女仆”是巴斯卡維爾夫婦表面上的說法。
希爾芙後來發現，她們全都是妓館的妓|女。
在這些身經百戰的女人的教導下，希爾芙的理論知識得到了全方位的提升。
到了終于要嫁進神殿的那一天，她已經知道了，發生愛情時不止是緊貼在一起扭曲四肢，還要那樣和那樣，以及那樣。
希爾芙全憑想象，怎麽想都覺得發生愛情好可怕，浴室的夫人們怎麽會認為那樣會快樂呢？！
她虔誠地希望聖潔的神明不會要求她做那樣的事情。
神婚當天，神臺上高高在上的墨耶斯終于等到了他姍姍來遲的小伴侶。
潔白和翠綠交織的花環壓住了半透明的白色面紗，她按照人類習俗穿着天空一般蔚藍的絲綢長裙，長裙上繡滿了細致華麗的金線。
神殿暗金色的聖光照耀在她的身上，讓她銀白的長發和白皙的面龐都籠上一層朦胧的月光。
她很美，那種純淨如水晶一般的美，美得真正像一個純潔的精靈。
等待了一千八百年啊，她才走到了他的面前。
希爾芙斂着眉眼，雙手捧着鮮嫩的花束，踩着滿地的五彩鮮花走到神臺前，猶猶豫豫地踟蹰了一會兒，終于下定了什麽決心，虔誠地朝着他的神像躬身下去。
墨耶斯收到了結婚後來自小伴侶的第一個祈願——
“尊敬的神明大人，您是如此的聖潔高貴，因此我猜想您應該不會要求和我做那樣的事情，對嗎？”
并且，上次希爾芙被他恐怖的外貌吓得不清，甚至死活不敢擡起頭起來看他。
成婚的第一天，黑暗神靜靜看着自己等了一千八百年才盼來的小伴侶，想起了一句出自遙遠東方的古老諺語——
路漫漫其修遠兮。
作者有話說：
喜迎國慶嘿！巴紮嘿！
今天2分評發紅包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