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62

葉孤城回到船艙,白衣侍從依舊憤憤不平,将他在議事堂外看到的添油加醋對西門吹雪抱怨了。

西門吹雪目光看向葉孤城:“他對你動手?”

葉孤城喝止了侍從,讓他先退下回去整理貼身物品。直到只有二人時,才道:“他知道這幾日一直有人往來你我暫住之地,這次是想試探于我。事情已經解決妥當,之後鄭和不會再為難我。”

西門吹雪伸手搭在他腕間,細細沉吟。

葉孤城也由着他替自己把脈,待他收回手,才道:“方才午後的确燒熱難耐,但他那一下出手,驚出我一身冷汗,此刻反倒輕松。”

西門吹雪起身另取一套松軟舊衣,引了對方坐在床邊:“便是如此,汗濕的衣物也需盡快更換。明日寅時之前,我不會讓人再來打擾。”

這便是不願他再操心的意思。

葉孤城從善如流,不欲在這種小事上與對方争論。他換下被冷汗潤濕的衣物,穿上輕薄柔軟的舊衣,拆了頭發,連繃緊的神思也平緩下來。

西門吹雪焚了一爐香,冰片薄荷的清雅香味驅散了午後的燥熱。

靠在迎枕上,葉孤城神色漸漸松融下來,終于昏昏欲睡。

他半生一力承擔了許多事情,直到一個人仗劍強勢走入了他的人生。不可否認,這人在他身邊時,他是放松的。

葉孤城內力精湛,這一次徹底放松沉睡直到第二日寅時二刻才醒,起來便覺病已脫體。

西門吹雪大概是照顧了他半宿,此刻仍然睡着。

葉孤城躺了近六個時辰,無論如何也不肯再躺下去,便輕輕起身下了地。

羲和初揚,天有微光。

西門吹雪醒來的時候,透過朦胧半透的紗帳,便看見葉孤城模糊的影子,正在窗邊持劍練功。他并未出聲,只側首靜靜地看着,原本視線還在這人身上,但漸漸的目光便被那奇怪的劍招吸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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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有長短不同,雖是近身攻擊武器之首,但比起匕首或者峨眉刺一類的短兵來說,劍更擅長中距離的搏殺——劍長一分,殺人的把握就更多一分。到了戰國時,秦王的太阿劍已經鍛造得極長,接近四尺,傳說中他背負長劍遇刺時,情急之下根本拔不出劍來。

在這樣狹小的船艙裏,四處都有桌椅物件,絕不是劍客練劍的上選之地。但葉孤城眼下用的招式非常怪,肩膀手臂看似開合如常,偏偏劍鋒仿佛被粘在他周身方寸之間。

這番招式開始尚顯得遲滞,凝澀不暢,但随着時間推移竟然漸漸流暢了起來。狹小的空間內,點劍勢、撩劍勢、撥劍勢、挂劍勢,刺劍勢、圈劍勢、雲劍勢——每一個招式都是最簡單不過的尋常招式,偏偏劍身只在葉孤城周身半尺之內,劍光微白,若随身薄紗,又如銀蛇穿行腰間。

四面八方,上下左右,這游龍盤蛇般的劍鋒,竟能不碰一物,被持劍之人馴服到了心随意動的極致。

西門吹雪內心激動,掀開紗帳目光灼灼。

葉孤城聽見動靜,收了劍,看向他:“可是擾到了你?”

西門吹雪已經起身走向他:“方才那招式是你新練的劍招?”

“不錯,”葉孤城凝視着手裏的劍:“劍乃百兵之首,若果真心意相通,即便是方寸之間,囹圄之內,也可窺探劍道。”

西門吹雪目中流露出毫不掩飾的狂熱:“進可攻退可守,出之有神,服之有威,可以折沖,亦可距敵。以人禦劍,若其靈寶,舒屈無方。正如以飛針殺虎象不易,以巨石殺蝼蟻同樣常人難為。”

葉孤城眼中已然湧上笑意:“知我者,西門也。”

西門吹雪這才想起一件事:“你的身體?”

“如你所見。”葉孤城腕間一番,他手中的劍劍鋒之上便穩穩立着一只白玉小盅,再一送,那小盅便已然送至西門吹雪面前,穩若磐石。

西門吹雪自他劍尖上取了玉杯,将盅內清水飲下,從床頭拿起自己的劍:“既如此,想必此方寸之劍二人亦可同練。”

愛劍成癡之人有了劍,便不會覺得時光流逝,更何況這裏還有兩個劍癡同在。二人一改從前大開大合迅疾如電的劍意,轉而在方寸之間的格子內相互喂招,不過三日,便已然都有了領悟再次突破的跡象。

也就是在這時,大船正使鄭和終于遣了手下來請葉城主議事。

西門吹雪想起三日前在對方肩上看見的半個掌印,抿着嘴,面色冷若霜雪,并不想給這位大船正使任何面子。

來請人的內侍吓得朝門外退了小半步,白衣小童笑着順勢将他推出去:“那你先候着,我伺候城主換件衣裳便來。”

艙門合上,葉孤城随意尋了件雙宮織銀葉道袍換上,出門前對西門吹雪道:“不礙事,若無意外,今日之後,你我便能随意走動。”

西門吹雪颔首,他既然尊重葉孤城,自是不會幹預這人行事:“我就在此。”

葉孤城離去之後,西門吹雪卻不想練功。

以葉孤城的身份與心性,他本可以不用理會朝廷這一套。若非他跟着上船,使得他臨時更改計劃,這人應當會更無所顧忌一些。

……而他改變主意,是為了盡早與他同回萬梅山莊。

平日裏他于葉孤城雖居一室,但大多時間各行其事,此時少了一個人,反倒心中不靜。

一陣撲棱的聲音響起,窗棱上便停了一只灰白色的鷗鳥,體型不大,頸白肩灰,翅尖尾尖解一簇白羽,喙爪具是黃綠色。大船已經離港三日,也不知這只鷗鳥怎麽還在船隊附近。

這鳥十分奇怪,本該怕人的,卻直愣愣站在窗棱上歪頭看着西門吹雪。

西門吹雪看那呆頭鳥竟然不跑,從腰間取下竹笛,貼近唇邊,徐徐之間,聲響,風聲,鳥鳴,碧海濤聲,便這樣袅袅揚揚,繞梁而出。

葉孤城凝神聽着笛聲,眼前仿佛有一只鳥,在碧海之間展翅而飛。那鳥兒時而穿雲,時而逐日,時而在風中躲避風浪。

鄭和放下茶盞,他看葉孤城面色松融,嘴角難得帶了些許上翹的弧度,便問:“這是什麽曲子,仿佛第一次聽見。”

葉孤城保持這端茶的姿勢,并不去飲杯中淡金色的茶湯:“大概是即興為之,我亦初次聽見。”

鄭和察覺對方心情比前次好了許多,也便笑道:“吹笛之人是城主什麽人,上次可是他吹的《涼州詞》,本使還是第一次聽人将涼州詞吹出那般殺伐果決的意境。”

葉孤城斟酌一番,言簡意赅道:“知己。”

“倒是難得擅長音律之人。”鄭和聞言點點頭,“今日請城主一敘,是想請教城主,對海賊陳祖義知道多少?”

葉孤城放下茶盞:“這個問題,鄭大人應該早已向施進卿打聽清楚了罷,又何必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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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保太監還是公事為重的。

他的立場開始對城主防備也是尋常,看城主怎麽慢慢擺平硬茬子。

莊主是真劍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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