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72

最後一線暖紫的霞被夜色吞沒,二人乘車同歸。

一個穿着綠衫的嬌俏女孩在門前等着他們,見二人走下馬車,笑嘻嘻的迎接上來:“公子,飯一直熱着吶,可等到你們回來啦。”

西門吹雪認出是小玉,有些意外在這裏見到她。

葉孤城開口問道:“鄭和送你來的?他審過你了?”這也算從側面對西門吹雪解釋了小玉出現的契機。

小玉一面在前面引路,一面道:“問過了,沒想到昨日那兩人都是海賊,派來刺殺大明正使的。”

雖然過了申時,但小玉動作很麻利,二人剛剛淨手坐定,幾樣小菜便在石桌上擺放妥當。

小玉曾經做過牛肉湯的侍女,又在泉州随伺葉孤城一段時日,做事很是妥帖。她一面布菜,一面笑道:“這是我拿手的魚湯,城主、莊主快嘗嘗,雖然比不得牛肉湯香濃,卻是大海的滋味。”

湯的味道的确很好,葉孤城難得多用了半碗。

末了,小玉收拾了碗筷送上香茶,笑嘻嘻的站在葉孤城身邊:“我不回那艘商船去,我要跟着你。”

葉孤城沉吟片刻,道:“船上不比中原,大多是成年男子,便是婦人也都是半百廚娘和針線繡娘,你年紀小跟着多有不便。你想去何處,我安排人送你。”

小玉搖搖頭:“留下我吧,我很有用的。我會做很多菜,還會辨認海賊。”

西門吹雪聽見她第二次提起海賊,便問:“你如何認得出誰是海賊?”

小玉在手上和背上比劃:“他們大多這裏都有刺青,單也并非全部都有,是不是海賊,殺沒殺過人,得看眼神。我認得那種眼神。”

葉孤城與西門吹雪對視一眼,方才點頭:“這樣罷,讓小來給你一套男子的衣物換上,登船的事宜他會安排下去。”

夜色漸濃,卧室之中,葉孤城披着一頭濕發,在燈下翻看一張泛黃的《封舟出洋順風針路圖》。

西門吹雪一手托着一張托盤走進,随手掩上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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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孤城看清托盤上放着細棉布、一碗剛剛熬好的漆黑湯藥,和一卷針袋,擡頭看對方:“今日要施針?”

西門吹雪在屋角香爐了添了一把乳香,才引了他在床上坐下:“本是不急的,但你打算刺殺帖木兒,解毒的事情便宜早不宜遲。正好這趟南洋之行,得了幾味中原難得的藥材,可以一用。”

葉孤城在西門吹雪示意下褪去衣袍,盤腿坐好,雙手擱在膝上,懸于床邊。

西門吹雪抽出一根細細長長的針,在烈酒中浸過,凝神靜氣,循着穴道紮下去,在皮下輕輕撚動。

施針的過程并不輕松,除了銀針刺穴,還需以內力協助行氣。這對任何人都是極大的考驗,不僅要保持輸入內力的平穩,還要引導內息運轉。

燭火跳動着,發出噼啪的聲音。

西門吹雪鬓邊以然濕透,他移開貼着對方後背關元處的手,終于呼出一口氣,伸手将銀針一一拔出。

他顧不得氣血翻騰的疲憊,起身轉到葉孤城身前,只見這人緊緊閉着眼,面色罩着一層薄薄的青氣,額間血脈浮出青黑的顏色。

西門吹雪再取一根細針,執起對方擱在膝上的手,迅速刺破中間三指的指尖。濃稠的黑血從指尖流出,順着垂落的手指滴落在榻前腳踏上,很快便積成一灘。

等那黑血流得盡了,便有鮮紅的血滴落,葉孤城面上罩着的青氣也随之消散。西門吹雪見狀,才取了幹淨的細棉布覆住葉孤城指尖,以此止血。

葉孤城睜開眼,對方蒼白到幾近慘白的面孔便映入眼簾,他眼底泛出青色,這是氣血消耗巨大的症狀。他反手握着對方的手腕,感受到手下脈搏浮動而急促,連忙起身拖住這人手肘:“你怎樣?”

西門吹雪閉了閉眼:“無礙,休息兩日,便能恢複七八成。”

說罷,他端起桌上晾至溫熱的湯藥遞給對方:“這是行氣歸元的方子,放血後才能用,可助你自行運氣逼毒。”

葉孤城自是信任他的,接過藥碗一飲而盡,又掃了一眼他袖口染上的黑血,道:“你汗濕衣衫,于修養無益,我去吩咐準備換洗器具。你這兩日,不可再勞心,也不可動用內力。”

這是西門吹雪第二次為他運功驅毒,這種方法與先前他在泉州用的水蛭放血法有些雷同。然,放血之法是将體內毒血與精血一同放了,失血之人在很長一段時日內都會氣血衰弱,難以根治。

而西門吹雪用的方法,是以內力驅動,輔之針刺點穴術,将毒血逼入末梢指間,再一次一次放掉。這種方法讓中毒之人不至于失血嚴重,只是對施術者的內力耗損巨大,甚至能讓解毒的醫者在一段時間內毫無自保的能力,因此很少有人願意冒這樣大的風險救人。

推宮逼毒一次,毒性祛除四分,能讓葉孤城被毒素壓制的內力提升至少一成以上。

在前途未蔔的南海之上,這人甘願冒險出手,是因為他們足夠信任對方。

洗沐完畢,二人重新躺回床上。

西門吹雪氣海空虛,疲憊至極,他閉目休憩間,卻覺一道視線長久凝在自己身上,不由閉着眼伸手碰了碰身邊這人的手:“怎麽?”

那只手反手握上了他,扣在指尖慢慢摩梭着,清淺的呼吸聲就在耳邊,他也不回話,只用手點按着他勞宮、魚際、合谷,又順着他手臂的肌理,沿着心經的位置,從神門,陰溪、通裏、靈道、少海、青靈,一路按至心門、曲澤,再順着經渠、列缺、孔最,點按至尺澤、天府、俠白。

這人似有無窮的耐性,就這樣靜靜地一寸一寸揉按、輕撫,一直摸到他肩膀,又将他整個人翻過,伏在枕上。

西門吹雪疲憊的身心得到片刻安撫,正昏昏欲睡間,身邊被翻轉令他陡然睜開眼,周身氣勢一凝。但很快的,他又放松了自己,任由對方拂開落在背上的散發。西門吹雪沒有回頭,他看見對方落在枕上的一叢烏發,便忍不住伸手鈎住,繞在指尖。

葉孤城垂眸看着對方峻峄鋒利的眉眼,以及颀健修長的軀幹,目光沉了沉。從二人相交伊始,他便知萬梅山莊莊主是一個強勢果決之人。他習慣掌控一切,包括二人僅有的兩次合卺經驗,亦是如此。

但此刻,他神情舒緩,身體放松得伏在自己身下,全無防備的姿态,縱使無言也透露着願以性命信任的固執。

葉孤城目中暈染了深沉的顏色,他的指尖仍舊微微有感,彷佛聯通了血脈直達心間,也帶出癢癢麻麻的酥軟味道。他遵從了自己此刻的意志,低下頭,将自己的嘴唇印在對方肩胛之上,沿着那道隆起的弧度一點一點的親吻。

底下伏着的矯健身軀陡然一震,渾身繃緊,連呼吸都悉數忘記。

西門吹雪看不見這人表情,但他能感受到清淺的氣息拂在自己脊背上,那種令人戰栗的酥麻,也能感受到那人溫溫吞吞的唇舌帶來的熱度。

仿佛雪裏燃起一簇火,冰裏爆出一片熱,黑檀似的眼在這一刻陡然升起一簇煙焰,眼前仿佛是萬梅山莊的花,在一夜之間悉數綻放。

這,是葉孤城在帷幕之內,床榻之間,第一次清醒地主動靠近他,親近他,貼近他。

舌尖嘗到甘苦的藥味,像極了這個人的感覺。

擁抱過,便再不能放開,再不願松手。

葉孤城停下動作,擁住對方。西門吹雪翻身側躺着,也不睜眼,只将手搭在對方腰上,額頭尋着對方的氣息,與他靠在一處,語氣舒緩至極:“你方才……為何不繼續?”

彼此都是成年男子,方才耳鬓厮磨之際,自然是知道對方也有了情動的跡象。

葉孤城手掌拂過他京門與氣海一線:“今日你氣血損耗太過,改日自然會……今日這樣,便好。”

西門吹雪手下緊了緊,将這人攬得更近幾分。

銅制香爐中乳香散發着柑橘的甜蜜味道,混着着松柏清涼氣息,使人心神沉沉。他們在滿帳舒寧的氣息中陷入沉眠,氣息交融,漸漸彙成一樣的心跳,一樣的頻率。

年近三十,半生涼薄,從不知能得恩愛纏綿兩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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