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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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曦也欣賞我的故事集,這叫我好心情持續到翌日上路都沒有停止。
我原本還想讓正曦上到馬車來,我倆繼續談,然而秉堂也不知道對正曦說了什麽,以至于原本答應了的正曦很快又以“不習慣坐馬車”拒絕了我。
我們繼續上路,我苦大仇深地瞅一臉泰然自若的秉堂。
“怎麽了,承意?”秉堂止住了手上的筆,含笑擡頭看我。
我冷哼了一聲,用書遮住了我的臉,不理會他。
“我派遣了一隊人馬先行到前方去打探。出城後不遠處的山脈有一夥臭名昭著的山匪。我将這一消息告訴了正曦,他主動要求保護我們。”
我頓時精神一震。雖然我這輩子還從來沒遇到過山匪,但這種時常出現在話本的兇殘角色,我還是有所耳聞的。
不過,我亦明白随行的侍衛都是我們家族的精銳,那些山匪恐怕根本沒有能力與我們抗衡。
我想了一想,拿起了紙筆,寫下了一行字:“是你的武功厲害,還是正曦?”
秉堂頗是含蓄地回答道:“正曦的武功在年輕一輩算得上是出類拔萃的了。”
我了然于胸,只是“年輕一輩出類拔萃”,那看來還是遠遠比不上秉堂。畢竟秉堂天賦異禀,已經能與老一輩的高手不相上下了。
我繼續寫:“那還是別讓他出手了吧。”
“我們這裏護衛多,也未攜帶貴重物件。山匪未必會選中我們作為他們的目标。”
現在新朝建立才不過短短六年的時間,政治和社會的變革讓許多人都流離失所,山匪的數量直線上升。我們元家在各地設立了難民營,以救濟災民,但終究還是救不了所有人的。
我忽然又想起了幾年前無意中聽見的大長老他們的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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秉堂的父親是舊朝高官,家族本來也算得上是當地的顯貴,然而新朝建立後,也落敗了下來,宅子被抄,一部分成員處斬的被處斬,流放的被流放。
大長老說的是他将這個消息告知了秉堂,秉堂無動于衷。他果真沒有看錯秉堂等等。
其實我覺得秉堂無動于衷也挺正常的,他的心腸比我還要硬許多,若我是他,我也會不為所動。
秉堂的母親是我們元氏的旁系,雖說在家族的地位算不上高,但也好過了家徒四壁的秉堂父親。然而,她為了愛情,毅然決然地選擇嫁給了秉堂父親,寧願過那苦日子。後來,秉堂父親進京趕考,得了功名,又接連納了幾名妾,還在外花天酒地,将與秉堂母親的海誓山盟都抛之腦後。
這使得秉堂母親郁郁而終,彼時秉堂也才三歲。他母親去世後的一個月,他父親就又娶了一位商家女進門。
年幼的秉堂在父家過得水深火熱,但好在他早慧,小小年紀就懂了很多。七歲時他實在是忍無可忍,經過了仔細的計劃後,選擇了離家出走,投奔遠在陵嘉山元家的外祖父母,從此改了姓名,成了“元秉堂”,而他的親生父親那邊似乎有不少子嗣,所以也完全沒有尋找他的意思。
——我和秉堂的初次相遇,也正是在他上陵嘉山的時候。
想到秉堂的身世,又想到我那二十三年來沒有音訊的親爹,我不禁按照曾經在書上看到的某句話,喃喃地感嘆了一聲,“男人靠得住,豬都能上樹。”
我此言一出,秉堂明顯地身軀一震,看向了我,“什麽?”
他當然不會知道思維跳脫的我思緒一下子從山匪到了他的身世,他多半以為我是在說他不靠譜。看他似乎很驚愕的樣子,我想到他過去對我的逗弄,起了報複的心理,又自言自語地補充了一句:“當然,除了我。我是個可靠的成年男人。”
餘光瞅見秉堂在往我這邊靠近,我用書把我的臉遮得更嚴實了幾分,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
我聽見秉堂嘆道:“沒想到一群小毛賊竟讓承意覺得我連豬都不如嗎?”
這可是個相當嚴厲的指控。
我不得不着急地解釋道:“我沒說你。我說的是……”話沒說完,我就看到了秉堂眼底的笑意,立馬意識到他剛剛是裝出來的,我拳頭當即就攥緊了,給了他一下,并在紙上寫下了大大的“混蛋元秉堂”五個字。
秉堂低笑道:“承意別惱。不過,我想要聲明的一點是,我絕對是全天下最值得承意信賴與依靠的男人了。”
我瞥了眼他自信的神情,冷笑了一聲,用食指指了指他,然後左右搖擺,以表示他不行。
秉堂倒也很虛心,問道:“敢問秉堂有哪裏讓兄長大人不滿意呢?秉堂日後一定改進。”
我絞盡腦汁地想了一會兒。秉堂不但文武雙全,工作能力更是沒話說,照顧我不僅耐心還很細致,性情也溫文爾雅,從不動怒,哪怕我無理取鬧時,他也順着我,堪稱是十項全能。
但是,就算是完人如秉堂也難以頂得住被雞蛋裏挑骨頭。
我另找了一張紙,奮筆疾書道:“你吃香菜,你還吃鹹湯圓。重點是,你居然還能接受臭豆腐!”
秉堂嘆氣,“我也可以不吃的。”
我看了眼他認真的表情,生怕他當了真。要別人不吃自己喜歡的食物,确實有點過分。我又寫:“上面是我瞎說的。你不用在意,你可以吃。你的問題是,你居然喜歡我!”
“好吧,唯獨這一點是改不了的。”
我深沉地點了點頭,繼續寫:“那就對了。你完了。”
“那看來,我只能在其他方面多多補救了。”秉堂拿出了放在櫃子最下層的食盒,笑吟吟地道,“這是我特意早起為承意做的點心。”
他還會做點心呢?我大吃一驚,用眼神催促他打開看看。
裏面躺着的赫然是滿滿的梨糕,它們全都被切成了愛心形狀,制造者夾帶的私貨昭然若揭。
“承意要試試嗎?”
我試着拿起了一塊,放到了嘴中品嘗,然後我的眼睛就亮起來了。
“好吃的話,就多吃一點。”
不知不覺,我已經忘卻了正曦的這碼事,直到不知道行了多遠後,他的聲音從外面傳來,“真有山匪!不過他們劫的是前方的商隊。秉堂,我們要上去幫忙嗎?”
我好奇地想要揭開窗簾往外看,秉堂卻一把攔住了我,“外面血腥,恐怕會驚到承意。我下去看看,承意別動。”
看他下了馬車,我心中直犯嘀咕,他又沒看外面,又怎麽會知道外面血腥?總不可能武功強,還能透視吧?
叛逆的我還是悄悄地揭開了簾子——然而什麽也沒看到,因為守在馬車前面騎着馬的侍衛将我的視線擋得嚴嚴實實的。
這時,正曦也騎馬來到了我的這裏,他遙望遠處,嘆息道:“真是造孽啊!”
我好奇地問道:“死了很多人嗎?”
“屍橫遍野,地上都是血。大概有七八個幸存者被綁了起來。”
我大吃了一驚,“山匪這麽兇殘的嗎?”
“那可不呢?我時常會奉我爹的命令,協同官兵去清剿山匪。他們大多是窮兇極惡的惡人,也有少部分是被生活逼上絕境的人,但終歸是一大隐患……哎呀,山匪首領好像看到我們了,他帶人朝我們走來了。這是要打起來了嗎?”
“哦,他要和秉堂交涉。約莫是看我們這邊人馬多,裝備好,不想與我們起沖突吧。”
“哦!秉堂拔劍刺中了山匪首領的心髒,那些山匪亂起來了,跑來要給他們老大報仇。”
“然而并沒有什麽用。又有幾個山匪被我方侍衛幹淨利落地斬殺後,其他人就不敢動了。秉堂正在做勸降宣講,他會成功嗎?”
“好的,他成功了,那些山匪都瑟瑟發抖地跪下來了。嘶——突然想到,他的話術,我可以學學,用來策反我爹的親信。”
感謝正曦的實時轉述,雖然我什麽也沒看到,什麽也沒聽到,但我也将當前的事情知道得一清二楚。
眼看正曦獨自呢喃秉堂方才說的話,似乎是在專注研究鑽研,我也不得不問道:“現在什麽情況了?”
“他去救商隊的幸存者了。等等!那家夥不是祁豐羽嗎?我沒看錯吧?世界這麽小的嗎?”
我問:“祁豐羽是誰?”
“景雄商會的少東家。一個很讨厭的家夥,聽說他們商會最近經營不太景氣,但也不至于沒錢雇足夠的镖師護送貨物,還差點被山匪給滅了吧。不行!我得去看看。好兄弟,你等我,我馬上回來。”
眼看正曦也絕塵而去,我心中憂郁極了。我也想去看看!
很快,星童也騎馬到了我的車窗邊上。
我連忙道:“星童,我想下去看看。”
星童望了眼遠處,語氣深沉地道:“不行,主上。場面太血腥,你受不住的。”
“有多血腥?”
他一定是聽到了方才我和正曦的對話,所以他給出了和正曦一樣的回答:“屍橫遍野,地上都是血。”
我無言了半晌,然後道:“我覺得我應該沒問題,畢竟我也是看過那麽多命格的人了。”
——我看到的命格碎片也不乏那些血腥的場面。
“既然主上你這麽說。”星童下了馬,來到了車上,将我扶上了輪椅,然後與侍衛長合力将輪椅擡了下去。
好吧,看人家的命格碎片與自己親眼看到,還是有區別的。不過,前者也一定緩和了我首次面對這場景的不适。
我深吸了一口氣,盡量讓我的視線落在秉堂他們身上。
走近後,才發現正曦口中的“景雄商會少東家祁豐羽”是個看上去二十歲出頭的年輕男子,此時他披頭散發地倚在樹上,渾身泥濘與血污,手臂上還有一道很深的刀口,整個人顯得很是狼狽。
秉堂扭頭看到了我,眉頭就皺起來了,“承意,你怎麽下來了?”
我心想這應該屬于特殊場合,所以就同他說了話,“我好奇,便來看看。”
我們随行的醫師正在給那祁豐羽處理手上的傷口,那祁豐羽勉力擡起了頭,看向了我,然後他的眼睛就瞪圓了,露出了幾分驚豔的神色。
秉堂許是也注意到了,因而他走到了我的身前,遮擋住了祁豐羽的視線,“我們這邊馬上處理完,就能離開了。”
恰在這時,那祁豐羽開了口,“是元家九長老嗎?您不記得我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