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分了勝負

語文組流水批卷,上午剛考完試,下午就出了成績,最後一節晚自習剛上課,萬曉倩懷抱卷子走進教室,口紅更顯嬌嫩。她與看班老師點頭,簡單打了個招呼後老師就出去了,她接替站上講臺,試卷往桌上嘩啦一堆,接着高度優勢先把所有人掃了個遍。

幾個差點溜出去打球的感到萬幸,得虧今晚沒有頂風作案。

“完了完了……”黃洋不等她開腔就已經預料到了成績不容樂觀,他一緊張就想說話,半側過身,喃喃向仉星航傳授自己身為過來人總結的經驗。“口紅越粉,打人越狠。”

仉星航出于禮貌沒有盯着人唇瞅,飄忽看了兩眼并未覺出什麽變化。在這之前一直以為萬曉倩是做了個半永久。

“沒有吧。”他說:“教育局不讓體罰學生,教室裏有攝像頭錄着。”他在南嘉時候,老師就從不敢在教室動誰一根指頭。

萬曉倩站在講臺,黃洋不敢回身,只能後背使勁往椅背上貼,看破一切似的教育。“年輕的學生啊,你太天真了,我告訴你,那攝像頭,從初一開始就沒打開過。大家都知道是個擺設,就用來吓唬你這種老實人。不信你問阮哥,他上次在班裏……”

萬曉倩早晨一進校門就因為昨晚儲物間的事跟各大領導喝茶處理,後來又批了一天卷子十分鐘前才結束,晚飯沒吃加上更年期,面色就不好看,要不是口紅壓着,她鐵定就成了滅絕師太。此刻整個班眼觀鼻鼻觀心,鴉雀無聲,連翻書的動作都小了。

黃洋頂風作案,被萬曉倩目光橫睥,當即噤聲坐正,差點失禁,不敢再揭阮芳雨的短。仉星航低頭繼續翻拉自己卷子,無視這山雨欲來。

阮芳雨在在後方看黃洋老實的像個鹌鹑,心想他這兩天對着仉星航挺能叭叭,一開始最先要教訓人的是他,現在通敵的還是他。

多變的Omega,呵!

“同學們,這次的卷子批出來了。”萬曉倩拍了下桌子把全班注意力收過來。“除去五十分的作文,過九十的竟然只有一個人。這是你們應該有的水平嗎?”萬曉倩是省優秀教師,教學能力在整個朝陽市穩居前三,他從一畢業就受聘到朝陽一中,要不是對學校有情懷,早被幾大附中挖跑了。她多年不成家,所有心思都撲在學生身上。一班在她三年嘔心瀝血錘煉下已然成了尖子班,語文平均分每次都要落下別的班好幾截,連韓飛這樣的倒數扔出去,也能在其他班混個中不溜。

“這次我看你們填空都寫上了,我也都給你們批了,古文賞析和現代文閱讀這些看感悟的我就不提了,別的還沒複習到我也不說,《屈原列傳》剛學完,你們竟然都能給我寫錯?”

韓飛下意識抖了三下,課後對答案,他錯了個字。原因是前段時間上課打瞌睡,筆油跑了沒注意,塗掉書上一個三點水。考試緊急,他抄書不過腦子,就這麽抄上了。

萬曉倩抓起戒尺撸袖子,拎最上邊薄薄一摞卷子。“我先給這幾個寫錯別字的長長記性。”

我佛不渡抄襲人,韓飛首當其中,第一個就是他的名字,他要哭了——寫了沒分,錯了挨揍。當初還不如空着不寫。

“韓飛、段耀、李夢晨、張雪萊……”萬曉倩翻拉卷子挨個點名後語氣一淩。“上來。”

Advertisement

幾個被點名同學戰戰兢兢走上講臺,于過道上跟其他人彙合,自覺從講臺往下排好隊——這讓人心疼的熟練。

萬曉倩一向不偏不倚,賞罰分明。和藹時無微不至,罰起人來六親不認,手起尺落,聲音啪啪響。別的班班主任罰人時你還能撒個嬌賣個萌求寬大處理,但萬曉倩板起臉,整個過程連連哼唧的都沒有。

她握着學生五根手指,預防因為手指蜷縮抵抗敲斷,一指寬戒尺落下,只敲掌尾肉,即能長記性又消腫快——二十多年教學生涯讓她将一切摸得門兒清。

下邊同學聽着響膽戰心驚,生怕接下來還有什麽別的活動。

阮芳雨雖然經常因違紀挨訓,卻從沒因為學習上的事情挨過揍,畢竟他從小到大都是第一的苗子。但這次,他坐在位置上,心卻不怎麽平靜——萬曉倩說,全班過九十分的只有一個,這一個究竟會是他還是仉星航。

阮芳雨下意識側目看仉星航,極其微小的一個動作。仉星航若有所察覺擡頭,跟他目光正碰,勾起眼角笑了。

阮芳雨生硬轉過臉去,內心湧出一絲絲惱怒。他看仉星航的次數并不多,但每次都會被對抓個正着。倒黴。

仉星航慣會得寸進尺,阮芳雨看了他,他就得做點什麽,纖長食指越過兩人桌子空隙,在阮芳雨桌沿細微敲了敲。

阮芳雨瞥去,一顆金色巧克力球就緩緩滾過來,從仉星航桌上,經過兩人之間的“楚河漢界”,錫紙在白熾燈光下燦燦,撞到阮芳雨手下卷起的書頁停住。

上方用中性筆,畫了個笑臉。

萬曉倩罰完後戒尺重重震回講桌,又是一陣粉筆面亂飛,她擡手揮,擰眉頭惱。“說多少遍了,值日生擦完黑板連講桌一起抹了,擡擡手的事,都當耳旁風是不是。下次我上課,再看到粉筆面,值日生就拿着抹布出去找棵樹上吊。”她用掌根抹了把面下,沒好氣說:“我念名字,自己上來拿卷。”

挨個領卷子,這是要排隊受刑的節奏。全班最怕這一出,礙于威壓不敢表現,就只敢坐在位置上抖。

黃洋連顫抖都襯托不了驚恐的內心,屁股在凳子上轉的像個陀螺。雙手合十,求爺爺告奶奶期盼自己錯的別太離譜。

今天全班水逆,誰心虛誰倒黴。萬曉倩全班瞥了眼,大體心裏就有數,冷笑一聲,第一個點了黃洋。

黃洋兩眼放空在椅子上癱了三秒,不敢回頭,小聲念叨。“阮哥,明天的今天,記得給我燒紙,我怕窮。”

阮芳雨在班主任眼皮底下沒敢把那麽紮眼的巧克力彈回去,但也不可能收,合書遮住。“去吧,死不了的。”

黃洋憋着假哭,認命的頂着發麻頭皮上去了。

“黃洋啊黃洋,平日裏你就愛往後轉頭,各科老師都跟我反映說你上課紀律不行。”萬曉倩拎着卷子攤在他眼前。“議論文你給我當抒情文分析,傳遞了愛國情懷……你吃的饅頭都灌腦子裏了就着水混成漿糊給你把眼睛糊死了是不是?!議論文分析三部曲我說多少遍了,筆記本呢?筆記本呢!這篇文論據、論證、論點沒有戳瞎你眼珠子嗎?論點都說求求你看看它了……”萬曉倩從後往前,從現代文閱讀的做題思路到選詞填空,來了個一條龍分析,最後順帶着連那手狗字都批評了一通。

按照這程度,一個班四十人,到下課是罵不完的。

果然,前三個抓了典型狗血淋頭過後,萬曉倩加快了速度,除非錯的實在離譜,不然輕易就放了卷子。

黃洋淚眼婆娑,恨不得掏出塊手帕來咬一咬,他承擔這個年紀不該承擔的痛罵。

最後兩份,是阮芳雨和仉星航,一前一後。兩人一起從座位起身去拿卷子。

一場狂風暴風過後,幸存者的好奇心宛如雨後春筍瘋長,尤其是坐在講桌邊上的幾個伸長腦袋,存着跟阮芳雨相同的疑問,好奇過九十的大神究竟是誰,南嘉市第一和朝陽市第一哪位更強?

萬曉倩沒有遮掩,阮芳雨隔着三步就看到自己卷面頂鮮紅的89,仉星航是95。仉星航和滿分差了5分,阮芳雨和仉星航之間差了6分。他接過卷子後,轉身對折,回了座位。

萬曉倩眼皮略垂,對他沒批評也沒表揚。

她把卷子遞給仉星航,緊繃的臉終于有了松動。“星航考得不錯,除了最後設彎道的大題,其餘全對。”

班裏頓時發出一陣驚唔聲,在全班慘敗情況下,他高分飄過。讓人覺着不是一個食物鏈上的生物。

“這tm還是人嗎?!”黃洋噴。

“我不學了,我累了,我要去工地搬磚。”

“幸虧我們高考不用南嘉卷,不然我只能回家繼承醬油鋪子。”

一班從高一開始就是級部第一,時間久了,班裏學生都變得飄飄然。萬曉倩知道題難,以他們現在水平考不出好成績,但她就是想借這次考試搓一搓班裏銳氣,壓一壓懶散之風。

“星航,下課把卷子貼出去,讓大家看看。那一手瘦金體都能當字帖練了。”

萬曉倩平日裏也誇人,但在這衆人皆罰裏的贊揚更顯珍貴。除了想打擊學生,也是為了讓仉星航在班裏站穩。他初來乍到,需要足夠優秀才能讓人信服。這群學生都很單純,一旦覺着誰是大神,崇拜的情緒會讓他們放下成見,好好相處。

随着分數公布,班裏一直好奇揣測的排名問題也有了答案——仉星航空降來的當夜就在儲物室打架裏占了上風。今天又超阮芳雨考了個第一,誰是爸爸一目了然。

阮芳雨一夜之間從雲端跌下,黃洋剛被敲打,但為了兄弟還是頂風作案,轉回去準備寬慰幾句。“阮哥……就一次……”

“沒事。”阮芳雨指尖把着卷子,小臂圍住邊緣正好擋住。低着頭,聽不出情緒。“轉回去吧。”

他不是輸不起,出去競賽也經常有拿二等獎時候,但這一切來得太突然。不是一分,兩分,是六分。仉星航不是一點點追上他,也不是兩人旗鼓相當互相角逐失之毫厘的勝負。他無法接受的是自己被狠狠甩開。

毫無反手之力的跌落,他一點準備都沒有。

這打擊太大,大到他沒辦法坦然釋懷。

“這次卷子題型偏難。可即使這樣也有同學能夠考好。”萬曉倩挫完銳氣,又開始鼓氣。“前段時間是你們自己心浮氣躁了,都沒有發揮出自己正常水平。今晚回去認認真真把卷子改完,邊改邊反省自己這段時間是不是翹尾巴驕傲了。”

“這次只是一次小考,重在總結經驗,你們現在發現問題靜下心來總好過在考場上浮躁。這次沒考不好的也不要氣餒。離期中考試還有半個月,這期間,靜下心來,好好學。”

“下課!”

萬曉倩打一巴掌揉三揉,但大多數受了摧殘的幼小心靈當場愈合不起來,得一晚上。教室傳來桌椅磨地的刺啦聲,同學們收拾書包帶上卷子準備回家做考後分析。

萬曉倩并沒有直接出教室,在一聲聲“老師再見”裏,穿過出門的人流朝阮芳雨走來。

阮芳雨低着頭,白熾燈的光自上而下投來,略過脖頸将陰影打在正收拾的書包上。以前他總是意氣風發的。無論什麽時候都又拽又驕傲。難得安靜下來,風華褪盡,少年的身形單薄又落寞。

要說整個班誰被打擊的最慘,當他莫屬。

萬曉倩在桌前站定,眉心一壓,視線略過阮芳雨,指尖在仉星航桌沿點了點。“你出來下。”

仉星航放下手裏正往書包塞的筆和卷子,回頭看了眼阮芳雨,跟着出去了。

--------------------

這一章叫《長》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