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回憶
春光明媚,兩只麻雀在校醫室門口發白的路上反複橫跳,叽叽喳喳。阮芳雨坐在床邊,墊起膝蓋寫卷子。理科容易上頭沉浸其中,阮芳雨一連解出三道相同題型的附加題,低頭時間久了,頸椎疼,捂住後頸仰了仰,不小心撞進仉星航眸裏。
醫務室的門開着,清風卷着紫丁香的味道吹進來,可能是光線原因,那一瞬間他覺着,仉星航的眼眸是漂亮的紫羅蘭色。
阮芳雨不知道對方看了多久,放下手。“你看什麽?”
仉星航說:“看你。”
阮芳雨錯開臉,心說真他媽說的兩句廢話。
藥裏有催眠成分,仉星航越來越困,意識逐漸喪失。他翻過身,蠕動躺下。今天陽光明媚,門口那片白色水泥地被照的亮眼,開着門,光不遺餘力往室內湧。他紮針的手垂在身側,另一只剛搭在額頭避光,門就吱嘎被關上了。
刺目的光系數被擋住。仉星航勾起唇邊笑了,他翻過身,用撒嬌腔調說:“哥,我手冷。”
關完門的阮芳雨從床尾繞回,冷冰冰說:“忍着。”
吊架上的輸液袋裏還剩下一半的藥,輸液管就在阮芳雨落下話音時大幅度晃了下,仉星航突然欠身,準确無誤抓住阮芳雨垂在身側的手摁到枕邊。
阮芳雨被拉的一個趔趄,差點撞倒挂吊瓶的架子,單手扶穩,盯着緊相牽的手又驚又氣。
“你有病是不是,不知道亂動會走針!”針尖刺破血管,造成局部皮下出血,嚴重的話整只手都會腫起來。
這常識三歲孩子都清楚。
“那哥別亂動。”仉星航側躺着聽他訓,閉着眼睛假寐輕笑。将緊握的兩只手拉在眼前。
阮芳雨小幅度掙了下,仉星航抓太緊沒掙脫,輸液管又晃了兩下。他徹底沒了法子,消極地在床邊坐下,頹唐說:“我真是無語了。你就是塊狗皮膏藥,粘上了就拉扯不掉。”
仉星航依舊只是笑,嗓音混着鼻音聽起來懶散惬意。“哥這麽慣我,我當然扯不掉。”他對他,幾乎做到了有求必應,仉星航又怎麽能不得寸進尺。
阮芳雨坐在床邊椅子上,單手操作寫卷子效率慢了不少。周圍異常安靜,門口那兩只麻雀也在剛才關門時驚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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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環境太安靜也不适合學習,容易走神,思緒會飄。阮芳雨握着筆,筆尖摩擦卷面的沙沙聲逐漸消失。腦中憶起和仉星航剛認識的那夜。
這些年,那段記憶一直被他關在密不透氣的匣子,埋在心底最陰暗處,每每觸碰都悔不當初。
因為那夜發生的事情太讓人反感惡心,以至于扭曲了他今後的性格。
此刻萬籁俱寂,心中長出無數細小觸角,糾結着靠近盒子,掀開一個縫隙,試探打開……
阮芳雨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能保持心平氣和了,勉強将自己置身站在局外人的角度,發現那天本身就是晦氣的。
那夜大雨瓢潑,電閃雷鳴,手臂粗的電光撕裂天邊,末梢炸開一片。風很大,雨很冷。阮芳雨渾然不覺傘已經被吹翻面,僵硬撐在頭頂,在大雨沖刷的街上踽踽獨行。
那時候他只有十四歲,剛從醫院出來。
醫生告訴他,阿嬷的眼睛耽誤了,這輩子都不會複明。這句話無論是向前還是向後,都意味的太多。
暴雨如注,模糊了兩側房屋街道,看不清周圍景致,只聽到雷點連着雨點嘩啦。昔日熟悉的街巷變得模糊,他甚至連回家的路都分不清。
在這種情況他下,他遇到了仉星航。雨點被狂風卷着拍在臉上,阮芳雨原本什麽都看不見,但擡手抹臉的瞬間,睜開了眼,一道閃電正從頭頂劃過。兩個巧合,一瞬光明,他在天塌地陷間看到蜷縮在垃圾桶旁的仉星航。
像只被遺棄的小貓。
阮芳雨從懂事就知道自己是被撿回來的,許建三每每形容他都會說像只被遺棄的貓兒,蜷縮在巷口那棵老槐樹下。或許是這一點共鳴,也或許是走投無路的阮芳雨想找份寄托,茫然地抓住點東西,什麽都行。
他知道很危險,可他還是不受控制走過去,伸出手,沙啞問對方要不要跟自己回家。
他們并肩走過了漫長的黑暗,但阮芳雨還沒看清對方長相就被摁在了地上。他們滾過半間屋子,鋪天蓋地的木質信息素将他充斥包圍,順着呼吸灌進胃裏,攪弄的他作嘔。
他們渾身濕透,緊密相貼,撕咬、啃噬、骨骼碰撞骨骼,鮮血混在一起……
阮芳雨被強迫給了标記,盡管只是個臨時的,但也是他在強制中被迫屈從的恥辱。
一聲細微鼻音将阮芳雨拉回現實,記憶從昏暗血腥深夜回到明亮的校醫室,消毒酒精的味道浮在半空中。他盯着手裏卷子讷讷眨了下眼,才恍然發現自己翻完了那段從不敢觸碰的記憶。
睡夢中的仉星航緊蹙眉頭,無意識勾起手指更緊握住阮芳雨的手。點滴打久了,他的指腹帶着絲絲涼意,連以前溫熱的掌心都涼了。
阮芳雨放下卷子,回憶牽動下他恍惚了,目光觸到如今的仉星航,有一瞬間難以遏制的厭惡從心底流出。但他大概已經習慣去照顧別人,用溫熱的手握住仉星航指尖,小幅度揉搓,将體溫傳遞過去,替他暖熱。
在沒遇到仉星航以前。他想:如果有一天再相遇,無論何時何地,他一定會瘋狂報複,不惜代價,要讓那人知道被迫的屈辱是什麽滋味。他原以為這份恨濃烈地刻在骨子裏。
可再次相遇那天,竟然是仉星航先認出了他。
阮芳雨的恨意不知道在何時洩氣。而那段記憶,也可以從緊閉的匣子中敞開,曬曬太陽。
他遠沒有自己想的那麽恨他。
阮芳雨垂着眼眸,睡夢中的仉星航緊緊抓着他手,額前發絲滑落在枕頭上,露出一小塊結痂的傷。阮芳語蹙起眉頭。剛才給他擦身體時指尖就觸過好幾塊起伏不平的軟肉,那是傷口結痂後的增生。
他突然就想:仉星航那天,為什麽會一個人倒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