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讓我驕傲的阮阮

華燈初上,街道兩旁樹梢上挂滿裝飾的小燈泡,一路火樹銀花。

阮芳雨在仉星航寧死不屈的堅持下終于再次妥協,讓仉星航載他。他們車把上挂着買回來的菜,從繁華大街一路騎到路燈稀拉的弄堂。

兩個人到巷子口時天已經完全黑透,阿嬷的腳今天勉強能下地,站在巷口老槐樹下扶着粗糙樹皮,側耳凝神聽路盡頭動靜。

熟悉的單車吱嘎聲響起,阮芳雨從車坐上跳下來快走兩步扶住她手。

“阿嬷。”

仉星航單腳撐地止住車,也跟着叫了一聲“阿嬷”。

“航航也來了啊。”阮芳雨明顯感覺到了阿嬷多餘的歡喜。她騰出來另一只手去拉仉星航,慈藹問:“還沒吃飯吧?一起回家。”

這麽久以來,第一次有人在仉星航面前提“回家”這個詞,而他卻并不反感。

他怔了一瞬,但也僅僅是不到一秒鐘的停頓,眼尾的笑意就拉開了,回握住阿嬷的手一起朝巷子裏走,仰起笑臉賣乖。

“好多天沒見阿嬷了,我一直都想吃阿嬷煮的芋頭。”

“家裏有,一會兒多吃些。”

“我不僅想阿嬷煮的芋頭,我更想阿嬷。天天都想。”

“哎呦,航航的嘴真甜,以後想吃什麽,就過來,讓阮阮給你做。”

“好啊,謝謝阿嬷。”

阮芳雨看着這祖孫兩個笑逐言開,你一言我一語的哄着對方。莫名覺着氣氛有些詭異……

因為有一大碗鮮美鲫魚豆腐湯和貴州冬筍的緣故,晚飯吃的十分豐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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筍是切了細絲後又真空包裝冷藏,鮮味大打折扣,但對于阮芳雨來說依舊是難得的美味,沒注意多就多夾了幾筷子。

他做兼職養成的習慣,吃飯速度很快,聲音卻很輕,大口飯大口湯,迅速卻又不粗魯。

仉星航點名要的竹筍卻并沒吃,整頓飯就着一碗鲫魚湯啃了半盆芋頭。

阮芳雨炖湯的水平有限,這麽多年來的忙碌生活并沒讓他有機會打磨自己的廚藝,鲫魚湯冒着腥氣,甚是差強人意。

然而仉星航眼角彎下,滿臉享受般喝着,連以前從不接受的香菜也一并咽下去。

阿嬷摩挲着碗沿給仉星航夾了菜,又給阮芳雨夾。

“阮阮最愛吃筍了……”

“阿嬷。”阮芳雨擡起頭,尾音壓着,帶着責備打斷她接下來想說的話。“好好吃飯。”他說完,給阿嬷也夾了一筷子堵住嘴。

阮芳雨确實愛吃筍,但從懂事開始就幾乎不買。他們一年四季只吃土豆芋頭洋蔥和白菜這種廉價又量大的蔬菜,連小油菜都只能偶爾,更別說竹筍。

朝陽周圍環海,不産竹子。因此無論是反季節又或者應季,對他而言都很貴。一頓頂好幾頓,不吃也不會怎麽樣。

阿嬷因此內疚,覺着每日省吃儉用,沒把這孩子照顧好。

阮芳雨卻并不覺有什麽,他能活下來,能上學,有阿嬷,就已經比這世界上許多人要幸運。

吃完飯阮芳雨推開仉星航幫忙的手獨自去角落水池洗碗。

“航航。”阿嬷伸出手招他。“讓阮阮洗,你來,陪我到門口涼快。”

巷子口有老舊的路燈發出微弱光,蠅蟲撞擊醜陋的燈罩發出噗噗聲響。老槐樹下靠着阮芳雨自行車,前邊有一方石板,供人坐着乘涼。

阿嬷在仉星航攙扶下摸着石板上熟悉的包漿坐下。她雙目無神,阮芳雨看不到這邊時,才不加遮掩的表露出愁态。

仉星航站在身後,肩膀一半沒在老槐樹投下的陰影中,一半站在燈光下,垂眸看着阿嬷臉在昏暗燈光下泛着黑色——

那是死氣的顏色,像是廟裏塑的陶俑,垂垂而沒有生機。

“阮阮今年十七了,正月初七生日,整年整歲。”阿嬷手掌有頻率的摩挲着石板表面,回憶着。“我就是在這裏撿到他的。

“差不多也是這個時候,剛立夏,天開始熱了。他身上包了條白紗巾,上邊寫了名字和生日。那年農歷正月初七是陽歷的三月六日。我算了一下,那時候他還沒過百日。”

剛出生不到一百天的孩子,被人扔在初夏巷口,阿嬷看到的時候,小臉已經被蚊子叮了個包,像只被遺棄的貓。

“阮阮從小就懂事。”阿嬷說:“我跟周圍人說好,讓大家幫忙瞞着他的身世。但街頭巷尾,誰沒有個說走嘴的時候。上小學那會兒,有一天他衣服撕了口子,哭着跑回來,說同學說我不是他親阿嬷。”

阿嬷結了渾濁*翳的眼睛漾出渾濁的淚,老人的眼睛連帶心都是幹的,連傷心的眼淚都含了滄桑不再透明。

“後來傳開了,再有人說,他就打人。你以為他是嫌別人說他是被人丢的小孩。不是,阮阮只是不想聽別人說我們不親。”

小孩子的世界總是單純,在阮芳雨眼裏,不是親阿嬷就是不親近。

仉星航垂着眼皮,阿嬷說起以前空空流淚,他站在旁邊,讷讷又麻木。

他缺少共情能力,即便明确感覺那些事情在敲打內心,但他不懂得如何表達回應,甚至不知道該呈現一副什麽模樣才合适。

索性阿嬷看不見,他可以省了表演。

時空仿佛在此刻扭曲重疊,阿嬷起了一個頭,便在眼前黑暗長河中牽引出無窮無盡的回憶,雙目失明後她便時常把過去帶有顏色的事情拿出來收拾,一樁樁一件件,伴随漸行漸遠的失去感,随着回憶日複一日于腦海中愈發深刻清晰……

“阮阮是個好孩子。”阿嬷臉上挂着淚,又重複了遍。“他心細,想對誰好了,心就跟針眼一樣。”

“初中時候,一中提前招生考試,就他一個人有資格。學校中午管飯,炸面條魚,他考試時候聞見香味兒了,就跟監考老師多要了兩張演算紙。中午特意沒吃,偷偷包起來,下午考試又帶不進考場,放在外邊怕曬壞,他就想了個辦法,藏進草叢裏,下午考完再拿出來捎回家給我,因為他覺着,我沒吃過……”阿嬷哽咽,但還是堅持斷斷續續說:“我這輩子,最大的福氣,就是養了阮阮。”

可現在,她的生命已然到了盡頭。那讓她一生知足又驕傲的阮阮……

他的一生又該怎麽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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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今天還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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